书城传记长歌李存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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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土崩瓦解(3)

朕想封你为邺都行营招抚使,替朕剿灭贼寇,不知你意下如何?”元行钦忙离座叩头,“皇上圣明!打蛇打头,擒贼擒王,只要灭了赵在礼黄甫晖一股,其余贼寇,肯定会望风归顺!臣愿为皇上皇后翦灭此贼!”唐皇遂封元行钦为邺都行营招抚使,率三千铁骑为中军,刻日进讨邺都。

唐皇说完政事,忽然想到元行钦新近丧偶,遂问:“卿想不想复娶?朕为你找一位新人。”元行钦喜形于色,忙回道:“皇上为臣找的哪一位?能不能让臣见见?”

唐皇心想,“我就是说说,还没有目标,你就想见见,未免太性急了吧?”可是,话已经说出,没法收回,一时又想不出辞来应对,憋得唐皇脸有些烧。刘皇后说:“皇上啊,看您那样,是不是没有合适的人选?本宫心里倒有一个,既不辱没李将军,又显示了皇恩浩荡,不知皇上肯不肯答应?”

唐皇心里高兴,忙说:“答应,答应,有什么不答应的!”“那——本宫说了啊?皇上可不许反悔!”唐皇随口说道:“只要不是你,朕反悔什么!不反悔!”

元行钦有些不好意思。刘皇后说:“只要不是本宫,你都不反悔?”“不反悔,天子口里无戏言!”唐皇依然满口答应。“魏贵妃!”刘皇后这三字一出,唐皇的脸色立即变得蜡黄,元行钦也愣在原地,他压根没有想到,皇后竟把魏贵妃给他!他转过头,两眼痴痴地盯着皇上。正在这时,刘皇后喊道:“李将军,还不叩头谢恩!”

元行钦醒过神来,慌忙跪倒,“谢皇上泼天恩情!”刘皇后说:“前线吃紧,刻不容缓,你还在这磨蹭什么?赶快备轿,抬着新人回家!”元行钦听了,立马要出宫寻轿,刘皇后说:“算了算了!为了大唐江山,本宫好人做到底,你就用本宫的轿,把新人抬回家吧!”元行钦拜谢皇上皇后,喜盈盈地抬着魏贵妃出宫,唐皇大瞪着眼,看着魏贵妃的轿子出了宫门,越走越远。第二天,唐皇就病倒了,几天不吃不喝,也不说话。丫鬟们知道病根,也没人敢劝。

元行钦把魏贵妃抬到家里,给轿夫们赏了些散碎银子,打发他们回去。折回房中,搂住魏贵妃就要亲嘴,魏贵妃也不推拒,两人就在嘴上吃了杯肥肥的合卺。随即,魏贵妃一手护着肚子,一手勒着元行钦的腰,颠鸾倒凤,大战了半个晚上。第二天一早,元行钦就点兵开赴邺都。魏贵妃送到门外,眼眶含泪,凄凄惨惨,引得元行钦鼻子酸酸的。

到了邺都,在南门外列阵,唤赵在礼出城答话。赵在礼不敢出城,就在城楼上稽首答道:“将士们多年与父母妻子隔离,没有得到圣命,擅自离营回家,致使皇上震怒,追悔莫及!倘若明公能在皇上面前为将士们说句好话,我们敢不改过自新?”元行钦冷笑一声,“说的轻巧!既然只是‘擅自离营回家’,为什么还要剽掠临清、永济、陶馆?本帅大兵压境,竟还巧言辩解。我劝你,早早开城投降,或可留个全尸!”皇甫晖对赵在礼说:“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吧?自作多情!”说着,向元行钦喊道:“我们为大唐立了多少功劳?李家小儿竟一点也不记得!……”元行钦又是一阵冷笑,“你们的功劳,能比上郭崇韬?笑话!谁造反,谁背叛皇上,都得诛灭九族!”皇甫晖听言大笑,“说的好!你背叛了刘守光,是不是也该诛灭九族?真不知羞耻!你说郭侍中,放着诸葛一样的智谋,竟为那个小子鞠躬尽瘁,太冤枉!我们起兵,也是为他报仇!有种的,你就攻城吧,说那些屁话干什么!”元行钦一面组织攻城,一面把这里情况报告唐皇。唐皇一听,火冒三丈:“城破之日,全部坑杀,鸡犬不留!”随即征招多州兵丁,前往邺都。邺都叛军听到这样圣谕,又见攻城军队增多,越发加强了守备,拼死抵抗,元行钦久攻无功。

唐皇大为忧惧。一天派出三四批宦官,催促征蜀大军迅速东归。奈何四川也不平定,康延孝又扯起“为郭崇韬讨个公道”的大旗,弄得李从袭、任圆自顾不暇,根本无法回军。

恰在这时,报说三川照拂使李严押解王衍一家几百口已到西京长安,请求行止,皇上正在犹豫,景进说:“李绍荣讨赵在礼,久而无功;赵太据邢州,王景戡据沧州;河、朔告乱者相继;康延孝首恶未平,蜀地尚乱,若留王衍,岂不是委人大旗?”唐皇心里犹犹豫豫,口中吱吱唔唔,“我答应王衍,不仅保全性命,还要裂土分封。今日杀他,岂不失信于天下?”景进说:“情势危急,哪里顾得了信不信的?如今,祸乱四起,留下王衍,不仅给伪蜀,也给天下人留下一杆复辟的大旗,你想想,要‘信’还是要江山。”唐皇想了想,一挥手,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杀!”随即口授诏书:“王衍一行,并行杀戮”。内使拿着圣旨,刚到廊下,碰见敬新磨。敬新磨看他慌慌张张,要过圣旨,展开一看,大惊失色,就在柱子上揩去第一个“行”字,改作“家”字。这一改,救了从行的伪蜀百官、仆役千余口!王衍的母亲徐氏临刑时,仰面问天:“吾儿以全国归降,诏书上黄绢红字,明明白白,‘不仅保全性命,还要裂土分封’。今日诏书还在,不封还则罢了,反倒诛杀,天哪,天哪,你有没有眼,讲不讲信义?这样的国君,你还护佑吗?”

元行钦猛攻好些天,叛城依然坚如磐石,唐皇就想亲征,召集群臣商议,大臣们七嘴八舌,这个说:“京师者,国家根基,虽然四方有变,只宜居中指挥,哪能丢弃?”那个说:“天子是天下主人,不可轻动。只命大将就行,不宜御驾亲征。”

唐皇说:“今日天下大乱,绍荣讨贼未果,继岌的军队远在巴、汉,哪里还有领军大将?只有朕亲自出征的一条路了。”说完,唐皇的眼盯住冯道,冯道也不躲避,却也不出班谈自己意见,还是躬身站在队列之中。他心里说:“谋臣宿将,都被你赶尽杀绝,没死的,你心里也都怀疑他们要抢你江山,谁还能为你出谋划策?我这会儿也没有回天之术,就是有,也不会给你出了。”这时候,他真佩服老子的睿智。

他怕自己憋不住还要讲话,就在心里默念道:“我有三宝,持而保之。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唐皇心想,“冯道也不说话了?他肯定有锦囊妙计!

杀了郭崇韬,他的嘴,就像贴了封条!”唐皇叹口气,逐一扫视诸位大臣。大臣们谁也不说话。“我白养了一群废物,到关键时刻,谁都拿不出个象样的主意!”朝堂里死一般的沉寂,连悉悉嗦嗦的朝服磨擦声都听得出来。“怎么不见刑部尚书赵凤?”朝臣们面面相觑。正在此时,刑部来人报道:“赵尚书把官印放在大堂,出走了。他要小人把这封书信面交皇上。”景进接过,呈上。唐皇打开,是一首诗:人生似飞蓬,随风自西东。与其淌悲泪,莫若放欢声。多钱未必好,无官一身轻。路边羡野草,春来花又红!

“他走了!”唐皇长长地叹口气,似乎是自言自语,“真弄不懂,他又不是僧人,游什么游?树还没倒,猢狲就散了?”群臣都听到了。冯道想,“赵凤这个家伙,真有主见。我怎么就想不到呢?今日散朝,我也回晋阳乡下去……”“臣有话说。”枢密使李绍宏出列,众人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陛下以谋臣猛将取天下,今日,几州骚乱,就说没有大将可使,不是灭自己志气吗?总管李嗣源是陛下宗臣,创业以来,艰难百战,何城不下,何贼不平?他的威名,振于夷夏。以臣等看来,如果委他专征,邺城贼寇不难平定。”众大臣立刻唧唧喳喳地随声附和,唐皇说:“朕爱惜李总管,不想让他涉危殆之地。”见皇上这么说,众臣又都缄口不言。

朝堂里又是一阵难奈的沉寂。冯道心里暗笑,哪里是“爱惜李总管”,明明是猜忌!

你们中间的隔阂,别人说不清,我还看不出来吗?——胡柳陂之役,是你们隔阂的根子。前年,李嗣源北征契丹,路过兴唐府,见仓库里有细铠,逼着张宪给他发了五百领。张宪因为军队马上要出发,就先发给了五百,然后具文上奏。奏章到了京城,你就龙颜大怒:“没有诏书,就擅自发放细铠,你不知道那是给我的?你想干什么?李嗣源又想干什么?”下旨罚了张宪一年薪俸,并命令他亲自往李嗣源军中追回,闹得三人都很不痛快。李嗣源被调往幽州,家在太原,为了照顾家眷,为儿子魏州刺史李从珂求太原内牙都指挥使一职,你又大骂:“李嗣源想干什么?你手握重兵,又居大镇,还不满足?官员封赏,权在朝廷,凭什么还要北都内牙都指挥使!”下旨把李从珂的魏州刺史降为突骑指挥使,命令他率数百人守卫小小的石门镇。虽说嗣源多次上章申辩赔罪,你的气也小了点,却没有恢复从珂职位,你们的裂痕进一步加大。我还知道,前些天,郭崇韬被杀,谣言四起,有人甚至说,李嗣源欲起兵为郭崇韬报仇,你就更加疑虑,遂派朱守殷假作劳军,试探李嗣源虚实。

朱守殷到了李嗣源驻地,屏退左右,把自己这次的来意和盘端出,并对李嗣源说:“郭侍中得罪后,天下,只剩下令公勋业振主,您可要早做打算。”李嗣源痛哭流涕,跪在庭院,指着太阳发誓:“末将跟随两代晋王,东荡西杀,南征北讨,多少次差点丢了性命,也从未有过外心。今日,我李嗣源对着太阳发誓,绝不背叛大唐!如果食言,天诛地灭!”朱守殷说:“有道是‘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这祸事真的要来了呢……”李嗣源说:“俗话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吾心不负天地,随它来吧,绝不躲避!”回到宫里,朱守殷对你说:“李总管暂时没有起兵的迹象。以后,以后,我,就说不准了……”

“张爱卿,”——冯道被唐皇惊醒了——“你说呢?”张全义只好出列奏道:“老臣觉得,还是得用李总管。自皇甫晖、张在礼叛乱,邢州、沧州、绥州、银州都相继出现反叛贼寇,如果不尽快解决邺都叛乱,时间长了,恐怕还会出大乱子。依老朽愚见,今日非总管不可!如依靠绍荣等人,永远也等不到胜利的一天!”众文武又一次七嘴八舌地随声附和,唐皇叹了口气,传旨命蕃汉马步总管李嗣源为邺都招讨使,但不用李嗣源麾下军队,而拨给一万金枪效节军,并派徐州节度使霍彦威率五千军兵协助。

同光四(公元926)年三月六日,李嗣源率领军队到了邺都,在城西扎营。元行钦从城南进帐拜见元帅,倒头就三呼“万岁”,惊得满帐将士张口结舌。李嗣源喝道:“李绍荣,你昏了,还是疯了?哪里有万岁的身影!”元行钦还是边磕头,边呼“万岁”,急得李嗣源走过来,一把抓起元行钦,元行钦才收了他的动作,不磕头,也不呼“万岁”。李嗣源要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问了些近来军情,打发元行钦回他的营寨。李嗣源休息两天后,传令:第二天平明攻城。

当天夜里,偏偏地,皇上拨给的金枪横冲军也发生了叛乱,军士张破败纠合乱兵烧营寨,杀都将。天快明时,乱兵逼近中军,李嗣源率领亲兵拒战。乱兵越聚越多,四面围住了李嗣源和他的亲兵的几座营寨,眼看要杀到李嗣源的大帐,霍彦威率他的人马赶到,形势稍有缓和。李嗣源跳到高处,大声喝道:“张破败,你想干什么?”张破败喊道:“我们跟随主上十多年,流血流汗,好不容易才换来了几天安宁。现在,主上不念我等功劳,自顾自作威作福。贝州军士想回家,主上不许,还说什么‘克城之后,全部坑杀’。前几天,我们几个兄弟饿昏了,大家闹着要粮吃,主上不给,还要杀尽我们。我们并没有反心,只是想保一条活命。”李嗣源说:“你们有功于国,主上会记得的,你们这样胡闹,岂不是自寻死路?”张破败说:“什么自寻死路?郭侍中功劳谁人能比?他没有自寻死路,怎么就死了?”李嗣源没想到,张破败竟说出这样的话,一时语塞,不知怎么回答。过了一会儿,李嗣源说:“郭侍中是郭侍中,我们是我们。现在,说说我们的事。”张破败说:“我们的事,很容易解决,和城内的弟兄联合起来,打退围剿兵马,你就在这里做皇帝,主上在河南做皇帝,我们不仅死不了,还可以享受荣华富贵!”李嗣源心里一热,“谢谢,谢谢大家对嗣源的厚爱,可嗣源不能做那样不忠不义之事,请大家谅解。”张破败问:“你不做,让我们去送死?”李嗣源说:“我不做,并没有让你们去送死。

你们爱怎么就怎么,让我回京师复命受罚吧。”张破败回头问乱兵:“李明公不愿出头领我们造反,怎么办?”乱兵立刻又亮出抢刀,齐声高喊:“杀了他,杀了他!”

张破败对李嗣源说:“听见了吧?这些人如狼似虎,他们可不管贵贱高低,您看,怎么办?”霍彦威踩了踩李嗣源的脚尖,示意他情势紧急,先答应下来,再见机行事。李嗣源还在犹豫,乱兵们发一声喊,拉拉扯扯,推推搡搡地把李嗣源、霍彦威弄到邺都城下。张破败正要朝城上喊话,忽然,城门大开,杀出一彪军马。原来,皇甫晖、张在礼在城内早已看到李嗣源营内的一举一动,他们并不希望外军进城,就趁张破败立足未稳,冲出城来,刺死张破败,杀散乱军,把李嗣源抢到城内。霍彦威趁乱回到自己营寨,集合军队,商量怎么营救李嗣源。

刚一进城,张在礼就率诸位将校在街上迎拜李嗣源。张在礼哭着诉说:“魏博兵将,绝不想背叛朝廷。皇上即位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听信宦竖,肆意杀戮功臣,聚敛财物,不顾士兵死活,还要坑尽邺都一城百姓,逼得我等走投无路,只好据城自保。今日迎进明公,还望明公领着全城军民,寻找一条活路,我等唯命是听!”李嗣源见张在礼等这么说,悬在空中的一颗心落到肚子里。他扶起张在礼,“诸位将军,快起来,快快起来!”众位将校起身,催促李嗣源拿个主意,李嗣源说:“诸位,你们不想归顺朝廷?”皇甫晖说:“不是我们不想归顺,而是目前情势不允许我们归顺。明公,您就另外想个法子,比如,您领着我们……”李嗣源说:“我领着……造反?”张在礼说:“我也知道,造反是大逆不道的事,可事到如今,保护一城军民的性命是最重要的事,那也只能造反了!明公,您能眼看一城军民惨遭杀戮?”“当然不能。”李嗣源说,“只是,只是,造反,造反……需要大量军队,你们也知道,当今皇上的武艺十分高强,光靠我们这些人,和城内的这点军队,不够哇!”众将校焦急地问:“您说怎么办?”李嗣源看着大家,问:“诸位将军,你们相信我吗?”众将校异口同声:“相信!”李嗣源说:“那好。我说一个主意。”

众位将校都静静地看着李嗣源,李嗣源说:“我得出城。”“出城干什么?”李嗣源说:“招募大将,收集军队呀!我这次带来几万兵马,被你们冲散了,我得出去收拢,还有我的旧部……”“也对”,张在礼说,“那,您就出城吧。不过……”李嗣源有些紧张,“什么?”张在礼说:“您得稍事休息,吃点东西……”李嗣源忙说:“不要紧,不要紧!孟夫子不是说,‘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吗?连年征战,累点,饿点,早已经习惯了,也扛得住!”张在礼说:“明公真是奇人,到了这个份上,还有心思引经据典。”皇甫晖说:“恭敬不如从命,我们就送明公出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