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城市英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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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惨烈的阳夏保卫战(4)

11月26日正在十里铺前线督战的黄兴命令参谋长李书城火速过江,将战况报告给都督黎元洪,请求及早派船只将汉阳兵工厂的机器、存储在归元寺内的粮秣以及一切军用物质搬运到武昌,以免资敌。都督府答复是要作有准备的撤退。傍晚,清军分三路攻汉阳。野炮推至龙灯堤上,与五里墩炮队相配合,夹击民军龟山炮队,把龙旗又插上山巅。

黄兴返回昭忠祠司令部,此时空空如也,身边只有几个学生军。汉阳危局已经很难挽回,黄兴呈报黎元洪:“战事至此,为之奈何,拟拼一死以谢同胞。”黎元洪立即回电安慰:“徒死无以塞责,毋宁收集残溃再图恢复。”还派轮船两艘、及所有的小火轮过汉阳接民军回武昌。第四协统领张廷辅作最后坚守,他不听部下的撤退请求,督促部下占据汉阳大巷口,顽强抵抗清军,以掩护大部队撤退。但是,汉阳与武昌之间战线很长,很难独立支撑。民军半渡时,仍遭清军疯狂射击,伤亡甚众,江波流红。

黄昏时,胡祖舜与粮台总办王安澜晤商善后办法,由于从前线溃散下来的部队填塞路途,撤运军械弹药已不可能。王安澜是黎元洪的亲信,他在归元寺藏经阁再次打电话请示,都督黎元洪命令将存放寺内的军械粮草全部焚毁,不得为清军缴获。王安澜遂命令士兵点火焚寺,然后才率部撤退。

重兴南山律宗第十一代祖师弘一法师不顾佛门成法,对弟子慨然发愿:“吾人吃的是中华民族之粟,所饮的是温陵之水,身为佛子,于此时不能共纾国难于万一,自揣不如一只狗子!”自书“念佛不忘救国,救国不忘念佛”,再加跋语云:“佛者,觉也。觉了真理,乃能誓舍身命,牺牲一切,勇猛精进,救护国家!”面对民军惨败、汉阳失守,云岩长老痛不欲生,决心誓守归元寺不遁,最后选择了自焚而与寺院同烬。当时与他共同舍身的僧众当不在少数。此举震惊释俗两界,民国十一年二月,太虚大师和诗僧湛庵来到归元寺凭吊云岩长老,写下《和湛庵过汉阳归元寺吊云岩》一诗:“剔灯曾共展奇文,今日重来倍忆君。一挺孤身忠佛国,几经浩劫战魔群。已留壮节心应慰,无复知音琴可焚。小系扁舟又东渡,何时重吊汉江云!”

26日半夜12时,黄兴与司令部部分成员乘轮渡江回武昌。船至中流,黄兴万念俱灰,欲投水自尽,被左右劝阻。在十五协二十九标二营后队当兵的傅希奕94岁时回忆说,阳夏之战中,他受命到黄总司令部报到,提供地形情况及建议。军务部派他和另外7人为督战官,如有不听命令,临阵退下者,就地正法。后带人护送黄总司令绕道鹦鹉洲上游强渡,到达武昌,沿途收容近三百人。

46.共和国应当铭记

那一年冬天,汉阳的雨,哀而不伤。最后的故事,可歌可泣。

王隆中带领湘军第一协曾占领郭家湾。经过连续两天艰苦战斗,人人精疲力竭。已经没有刚到武昌时的锐气,人员损失许多。在雨水中作战,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干的地方,湿军装上全是泥浆。一个个都坐下去,全不顾地上是水是泥,懒得移动一下,有的倒下就睡。

胡廷翼率领第七标三个营打退敌人几次反扑,孤军作战,粮弹不能得到及时补充,形势十分危急。胡廷翼对营长们说,我已经五十有余,就是死了也不遗憾,何况是为建立共和而战死。我若是战死,你们不必带我下山,就葬在这里。你们打败满清之后来这里告诉我一声就足矣。战斗到11时,胡廷翼左膀被机关枪子弹打中,大臂的骨头被打断,一下昏过去。第一营管带左国栋也受重伤。

由南岸嘴战场调来的步队第四协,天亮前刚睡醒还没有吃饭,就被猛烈的机关枪压制,随后敌人的步兵夹带着骑兵冲过来。协统张廷辅不得不放弃夺山计划,组织力量狙击。打一枪换一次子弹的步枪哪里能阻止骑兵。只是骑兵冲过来不敢下马,在阵地旋转。张廷辅命令集中力量打击敌人的步兵。在力量悬殊情形下,张廷辅部饿着肚子与强悍的北洋军拼杀一天。小雨还没有停,冬雨夹着寒风。士兵们白天穿着雨水浇湿的衣服打仗,晚上就这样躺在战壕里睡觉。

陆军测绘学堂学生军甘绩熙曾在汉口战役中六渡桥一带东奔西突,苦战四日,仅吃了三顿饭,多数人说他已经战死。蔡济民看到他满面黧黑,衣不遮体,遍体鳞伤,不敢相认。流着眼泪说,甘绩熙,你到底是人,是鬼,不要吓我,你不是死了吗?怎么还活着?甘绩熙负伤本来在养病,这时也赶到汉阳,带敢死队一百多人半夜摸上磨子山杀敌,又夺回扁担山。最后在战场上昏死过去,幸得抢救活命。其他学生军朱树烈、李翊东、彭祖恩等,奋战十余日,表现也极为骁勇。

胡石庵曾在战地采访甘绩熙抱病再夺扁担山惨烈战事,作长诗一首发表在《大汉报》上:

……夜色幂天无寸光,冷风沁骨骨欲僵。

鬼影摇摇山影寂,惊心动魄此战场。

甘侯处之若无有,精进直前不少阻。

白刃相接大激战,智勇绝伦为众首。

君不见磨子之山突且兀,甘侯取之如取物。

数十敌兵半死亡,维余残酒与残烛。

又不见扁担之山高插天,甘侯三呼跻其巅。

敌军数百鸟兽散,甘侯大笑声琅然,

二山既得晨光起,甘侯伤头复伤指,

犹能力守待援师,热血定多一斗许。

援师至,甘侯归,风卷征尘落征衣。

但知沙场有奇乐,不问人生几往回……

11月26日夜汉阳失守,归元寺被焚毁,这是归元寺历史上遭受的又一次空前劫难。归元寺的被焚是汉阳保卫战中的最大破坏,也是民军武昌首义胜利后的最后战斗失利。武昌首义和阳夏保卫战使中华民国浴火重生,也使武汉这座城市惨遭兵燹,隔岸观火成了那些时日的一道风景。

“……衡湘间气,褒鄂英姿。霜寒肝胆,月朗须眉。黄鹤遐骞,琴台低俯。江汉炳灵,千秋万古。”(《黄克强先生像赞并序》)据说民军纷纷退却时,却有一彪人马逆潮而上。留日士官生阳新人萧钟英邀约同学不远万里回国参战。11月27日晨,清军已进到汉阳兵工厂。“钟英不忍根本动摇,乃约敢死同志赴汉阳决斗。崇阳龚国煌阻之,不听。径渡江由汉阳铁厂码头登岸,持枪向满军直冲猛击,满军俱披靡。旋满军用机关枪扫射,不支,钟英死焉。余人无一生还武昌者。”(张难先《湖北革命知之录》)这是阳夏保卫战最后牺牲的一批英雄,他们尸骨无存,惟有其所倒下的那座铁厂码头总算完好地保存至今。

民军最后从汉阳撤退乘船渡江时的场面被一位外国记者如此记录:

那天早晨,当很多人拼命地乘船逃走时,船身被打得满是窟窿。机关枪朝他们进行雨点般的射击,他们就像一群受惊的笼中鸟一样,迅速地爬到安全一侧,渴望木船能救他们的命。他们挤得紧紧的,相互践踏,把步枪、子弹盒以及其他一切不便的东西扔到水里,随着船慢慢地漂向下游而坐以待毙,……他们坐着的时候就已经被打得皮开肉绽了,现在他们死的时候呈坐状,相互挨得很紧。有些人侧倒在船一旁,尸体挂在船舷上,随着木船笨拙地行驶而来回摇动。一些人被击中了头部、肚子、手脚,疲倦地躺在船尾,激流正冲击着船舱。他们躺在那儿,脸浸在水里,躺着的时候就被淹死了。

“潼潼水势响江东,此地曾闻用火攻。怪道侬来凭吊日,岸花焦灼尚余红。”(秋瑾《赤壁怀古》)阳夏保卫战在熊熊大火中偃旗息鼓。通观此役,汉口之战从10月16日到10月30日,民军伤亡约六七千人,其中最激烈的10月26日这天死一千六百余人、伤五百余人;汉阳之战从11月16日到11月17日,民军阵亡二千八百三十人,伤五百余人。他们的遗体丛葬于汉口、汉阳29个地方,肥沃着大地,滋养着花草。清军也战死万人以上,以一麻袋装尸两具,由火车运到信阳掩埋,长官则运回原籍。

战斗是艰苦而残酷的,

战斗,正像人们所说的,是史诗。

我倒下了。另一个就接替我——

何必特别标榜一个人呢?

(保加利亚诗人瓦普察洛夫《就义之歌》)

在武汉的革命党人以数千人的血肉之躯,为中华民国的诞生作出了历史性的伟大贡献。离此四十八年前即1863年7月3日,美国内战中的南北两军在宾夕法尼亚葛底斯堡附近血战三日,伤亡五万。在称为“世界军事史上最血腥的一小时”里,双方阵亡人数合计一万四千。此役被称为美国内战的转折点。四个多月后,葛底斯堡国家烈士公墓匆忙草创,林肯总统发表了一篇不朽的演说:

……现在,我们正投身于一场伟大的内战,我们在试验,究竟这个国家,或任何一个有这种主张和这种信仰的国家,是否能长久存在。我们在这场战争的一个伟大的战场上集会。我们来到这里,奉献这个战场的一部分土地,作为在此地为这个国家的生存而牺牲了自己生命者的长眠之所。我们这样做,是十分合情合理的。可是,就更深一层意义而言,我们是无从奉献这片土地的……我们无从使它成为圣地——也不能使之尊贵。那些在这里战斗的勇士,活着的和死去的,已使这块土地神圣化,远非我们的能力所能予以增减……

与葛底斯堡一样,武汉也在南北战争中完成了一个死而复生的伟大仪式,是一块为自由而英勇献祭的圣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