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一口气说出来，又有些疑惑，“注射之后，她表现出了神经受损的症状，也许她也察觉到了，不然无法解释她体内维生素含量增高——小花说缪婷那瓶维生素也就是前两天开始吃……也许她不仅察觉到了，而且在积极纠正——”
邵晖点点头，“这些表现，并不符合轻生者的特点。”
如果一心寻死，干嘛还去吃神经营养药？
解语叹气，“虽然B1B12未必能纠正BTX的毒副作用，但至少不会害她……但为什么又去喝酒、吃安眠药呢？”
这两种行为简直是矛盾的。
“根据代谢分析，安眠药大约是在她自习回去之后1小时内服用——也许是受到了突发的刺激？”
“她睡了一整节自习，能受什么刺激？我讲的拉丁文构词法也没有这种效果啊，”解语苦笑，“已知最后一个跟她说话的人是我，我的嫌疑还没有洗清，是不是，警官？”
邵晖正色道，“难道你至今以为我第一时间找你问话，是因为怀疑？”
解语没说话。
她当时没细想这个问题，光顾着平复自己因为他身份改变而震惊的心情了。
好吧，她冲动之下也不是没想过，邵晖是故意的。
但此刻他问出来，解语不得不想了一下，“难道你想要第一时间证明我清白？”
解语跟缪婷在楼道上说过话，当时有不少路人，这个事实瞒也瞒不住。
与其刻意忽略，倒不如一开始就弄清楚。
反正解语做的说的，并不是见不得光。
她无非是拉了差点摔倒的缪婷一把，以及不解的问了句“你还没睡够”。
语带嘲讽的人是缪婷。
解语忽然说，“如果当时我注意到那些异常，说不定——”
睡了整整一节课、莫名其妙的摔倒、嘲讽也不如平时有精神……
“别想了，那不是你的责任；要不是你，她已经被盖棺定论为酗酒意外，”邵晖拉回她的思路，“知道B1B12有营养神经作用，大概是个什么水平？”
解语果然不再纠结那晚，“他们还没开始学药学……就算临床专业，这个知识点也比较偏僻，比‘硝普钠治高血压’什么的偏僻多了，并不是重点考点。”
邵晖的表情忽然有些诡异。
看着他的脸，解语忽然大梦初醒，“不是‘他们’还没开始学药学，明明是‘你们’还没开始学药学——怎么，变回警官还没几天，连卧底期间上过什么课都忘了？”
邵晖笑笑，“至少我不会忘记解剖课。”
解语转开头，从刚才的讨论中回过神来，“我看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不会让你白花时间的，刚才的讨论可以算你加班。”
解语站起来，“我不需要。”
想起自己明明说过不要跟他合作，现在却合作到下班之后……解语心想，自己真是记吃不记打。
解语想着，于是补充一句，“这个案子比较特别……她至少叫我一声师姐。”
换言之，如果是别的不相干案子，她早就走人了。
才不要留下来面对他。
邵晖点头，“明白，师姐肯帮忙，纯属道义，江湖救急。”
服务生进来，解语正要买单，却被邵晖拦住了。
“——这顿饭算我赔罪。”
解语抢不过，只得任他买。
嗯，他欺骗同学这么久，这顿饭是该记在他账上。
走廊上忽然有人走过来，“方医生，这么巧？”
解语抬头，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想了一下，“……高律师？”
“方医生你真是贵人多忘事，”高铭晟带着微醺，虚指拐角处某个包间，“我好不容易从饭局逃出来……你跟朋友在这里吃饭？”
结完单的邵晖走出来，见到解语正在跟一个身高腿长、全身上下写满精英二字的男人说话，微微一愣。
高铭晟对他却不陌生，还做了自我介绍，“……我也接刑事诉讼，既然邵警官你回来了，以后少不得还有打交道的机会。”
“……我‘回来了’？”邵晖挑挑眉毛。
高律师欠欠身，“我们这行必须包打听……我其实也不是不想像方医生这么有气质。”
对邵晖打过招呼，他又转向解语，“对了，林太太备孕已经有了结果，上周她老公陪她做了检查，胎儿发育良好。”
“是么？那真好。”解语总算听到一点欣慰的事。
邵晖前前后后一联系，知道他就是林某那桩医疗纠纷案的代理律师。
他还记得解语当时的压力。
可当时的他只是学生身份，无法帮解语更多，也就是尸检前晚去楼下支持而已。
——林太太备孕？想不到高律师跟解语还有联系。
高律师站定了，摆出一副长谈的架势，“听说鉴定中心开张了？还没恭喜。”
解语本想说她也不定能呆多久，想想还是算了。
“以后法医这块都是方医生你负责了吧？这样我要是有这方面的案子就直接委托你了——”
解语客观的说，“我们都是分工合作。”
“别谦虚了，你不是技术部首席吗？有你在我就可以放心了，你说是不是。”
“我不知道。”解语没有感染到他的放松。
邵晖忍不住说，“解剖本身是科学，没有偏向的——不见得每次结果都能符合高律师你当事人的利益诉求。”
高律师看看他，了然一笑，“我当然知道……但我也不是每次都会为难方医生，也许我可以反过来为方医生行方便。”
“比如呢？”邵晖干脆越俎代庖的替解语问了。
——管他什么精英律师，总之他就是见不得这么个醉意醺然的男人纠缠解语。
“比如，”高律师话锋一转，“听说前几天方医生被人问话了？”
解语一愣，他也知道？
邵晖的脸色不太好看。
高律师刻意离邵晖远一点，凑近解语，“方医生精于专业，未必有跟某些人打交道的经验，我这个律师可以帮你解决不少麻烦。”
解语不太习惯跟人这么靠近，“谢谢了——”
“不如我们找个茶馆，我一边醒酒，一边跟你聊聊，怎么防止被人套话诱供？”高律师笑起来，“对你，我不收律师费。”
“我看还是免了吧，”邵晖挡开两人，将解语拉的离高律师远一点，“我突然想起了更重要的正事。”
解语疑惑的看着他。
高律师也等着他的下文。
邵晖正色道，“跟案子有关，恕不方便对外透露——方医生我们回去研究一下吧。”
解语不明所以的被他带走。
高律师：“……”
回到鉴定中心，已是深夜，除了安保之外，只有两三个同事值班。
物证组的小Ａ看到他们，有些惊讶，“邵警官，方医生，这么晚还过来？”
解语也望向邵晖——
他最好是真的有什么重大发现，不得不在深夜紧急讨论。
邵晖刚才只顾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将某人排除在外，此刻目的达到了，面对解语的目光，却不能打太极含混带过。
好在他的生理激素派上用场，竟然真被他想到理由——
“我也是受到方医生的启发——此案目前的最大疑点，在于维生素与安眠药的冲突，死者生前未必受到了让她立意寻思的刺激，这安眠药，有无可能是误服？”
解语和物证Ａ一愣。
安眠药什么的，很容易让人第一时间想到自行服用，从而过早排除其他可能性。
“我一直很在意她那个老乡的问话态度……充满了种种不自然，”邵晖整理了一下思路，“第一次问话，她不但没有被牵连的惶恐，反而镇定自若，对死者表现出明显的嫌弃，还跟我们的人兜售面膜，心理素质未免过于强大，容易喧宾夺主的让人以为，她就是单纯的贪财冷血。”
解语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段录像她也看过，当时也被该人的彪悍震了一惊。
“但当我们发现她跟Tony有关，第二次问话，她的态度来了个大转变，一扫之前的彪悍，反而唯唯诺诺，口口声声说自己只是打杂的，其他都不知道，千方百计降低存在感，把主要矛盾推到消失在K国的Tony身上，”邵晖顿了一顿，“但根据我的观察，那个Tony未必有她暗示的那么强势。”
解语想到考试那天的银角大王，确实无法想象他对老乡颐指气使的样子。
物证A也说，“嗯，我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个老乡一直在暗示Tony喜欢跟女人乱搞，差点把我们一群人都误导了……有点带节奏的意思。”
解语忽然问，“她老乡是什么背景？”
邵晖背了出来，“她之前学药学的，不是江城医大，而是某个专科，但好像没拿到学位，中途辍学还是什么，后来就不上学，开始鼓捣面膜生意了。”
“药学啊……”解语喃喃道。
忽然她想到什么，和邵晖对视一眼。
药学出身的人，对于维生素B1B12的营养神经作用，自然比一般人清楚。
邵晖转向物证A：“那瓶维生素还在吗？”
“在的在的。”物证妹子找出那个瓶子，“当时我们更关注面膜，没有太看重这瓶维生素，也就是常规抽样做了检验，主要成分的确是包装说明上的复合维生素。”
邵晖盯着那个瓶子，戴上手套，将它转过来转过去的看。
因为是国外进口，瓶身上特意贴了中文标签，上面写着成分功效之类。
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维生素有什么特别呢，并不会特意去研究说明文字。
他顺着那块标签摸了一圈，忽然表情有异。
拍照之后，他将标签撕开。
解语和物证A看到，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只见标签下面并非完整的瓶身。
而是留下了明显开过口子又粘上缝的痕迹，刚好用中文说明挡住了。
邵晖正色道，“这瓶子被人动过手脚，里面装的可能不是单纯维生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