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指着莎莎:“以猎人的习惯,她第一时间就要被吃掉。”
“有什么关系?”四子喊道:“保自己的命要紧啊!”
楚唯注意到莎莎不知何时抓住了自己的衣角,被攥紧的那块衣角诉说着她的恐惧。
“那我们为什么不逃?”楚唯问道。
光头瞥了他一眼,声音显得虚弱而绝望:“往哪里逃?他们堵着大门。”
“有后门啊!”楚唯说。
几双目光齐刷刷地扫了过来,楚唯继续道:“我带你们从后门逃。”
“还有一个问题。”老大考虑得要远一些,“如果带着食物,我们肯定逃不了太远,猎人很快就能追上我们。如果不带食物,我们逃远了也没用。刚过十五,我们会饿死。”
光头有些激动:“先逃了再说啊!”
楚唯犹豫了一下,还是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片状的晶体事物:“我在控制室找到了这个,我们可以拖着食物从后门逃出去,等猎人全部冲进来,就引爆它。”
他手里拿的是晶片炸弹,虽然只有两片,但已经足以炸塌这里。
老大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当机立断地指挥撤退。
一行人匆匆拖着几个大袋子,又用不知从哪里找到的容器装上了营养液,急急跟着楚唯往后门去。
唯有四子有些抱怨:“做猎人有什么不好?”但也仅仅只是抱怨而已。
“快点!”老大急切地催促着。
楚唯和莎莎端着两盆营养液走在最前面,老大提着一桶营养液,不时地往后张望。剩下三个男人一人拖着一大袋尸体。
四子和光头倒还好,190就显得非常吃力了。他在之前的搜寻中不小心摔了一跤,腿疼得厉害,只能一瘸一拐地前进。
按动密码,后门缓缓移开,夜色便涌了进来。没有虫噪,没有蛙鸣,安静得只有众人的脚步声。楚唯端着营养液,走在最前面,夜空像一张漆黑的布,看不到星星,让他有一种置身虚空的孤独。倒还看得见月亮,但也是雾蒙蒙的,玉盘、桂宫那些比喻,全不适用了。这不是楚唯熟悉的夜晚,他从身到心都有些冰冷。
后门伪装成山体的样子,夜色下的这座山,光秃秃得有些渗人,全不是楚唯记忆中花繁树茂的样子了。
众人一直退到安全范围外才发现190还没有跟上来,老大扫了一眼四子:“去帮忙把那袋食物拖出来。”
四子放下手里的袋子,没二话就去了。他很快就跑近门边,门后是长长的甬道。远远就看见190艰难地拖着一袋尸体,缓缓前行。四子摇摇头,就要跑过去帮忙,忽然几道身影跳入视线。他们肤色惨白,拿着各种打磨过的冷兵器,跑得飞快!
无意一瞥扫到的眼神让四子如坠冰窖,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贪婪而饥渴,因为他们看到的不是同类,而是猎物。
“快跑!”四子大喊一声,转身就跑。真正接触到猎人他才知道自己以前的想法有多么可笑,想加入?那要等猎人吃饱了以后再说。
在四子出声之前,190就已经感受到了危机,寒毛倒竖,丢开袋子大步跑了起来。腿疼得要命,但他拼命地跑。
可已经晚了。
嗖!
一支钢筋磨成的标枪将他狠狠扎在地上!
猎人们发出兴奋地怪叫,高喊着“猎神保佑!”疯狂前冲。
听到四子的喊声,楚唯瞬间意识到了里面的情形。但他没来得及有任何动作,老大已经一把夺过了他手里的遥控按钮,重重地按了下去。而这时不仅190没有跑出来,四子也没有跑远!
“轰!”
巨大而沉闷的轰鸣声似在耳边响起,每个人都有瞬间的失聪。晶片炸弹将整个冬眠基地的最上一层都炸塌了,失去了支撑的山体也顺势塌陷。楚唯计算过,不会影响到基地的底下几层。
泥石覆盖了基地,将数量未知的猎人们全部掩埋,也包括190。
尘埃落定后,四子在不远处爬起来,几块巨石恰好落在身边,没有砸到他。他又惊又怒,抓起一块石头直直地走向楚唯,眼神愤怒而凶狠,“你他妈想害死我?”没有人怀疑,他会用这块石头把楚唯活生生砸死当场。
楚唯后撤几步,与胖子和老大拉开距离,但没有试图解释什么。
“四子过来!听我说。”老大冲四子招了招手,见他不理会,便自己靠了过去:“听我跟你说!”
死里逃生的后怕,险些身死的愤怒,情绪交织在一起,混杂成汹涌的杀机。四子谁的话也不想听,他差点就死了!他一定要杀了那个想害他的人!他紧紧攥着石头,几乎要将它捏碎。但一股突如其来的剧痛从腰侧传来,四子又惊又怒地转过头去,老大抓着一柄匕首,在他的腹部又狠狠捅了几下。
身体瞬间失去了力量,手上的石头沉默着滑落,四子也随之倒地,双目依然圆睁。
老大在他身上擦掉匕首的血迹,才起身走到几人身边。
楚唯下意识地往旁边挪了一步,就连光头,也有些眼神躲闪。这个脸上有着可怕刀疤的男人,要比他脸上的刀疤更可怕。
老大把匕首重新收好,“四子已经没有底线了,他迟早会做猎人,我们不能再留着他。”
他的视线扫过每一个人,“我们能活到现在不容易,必须得团结。”
没有人敢反对他。
只听光头讷讷地问:“四子的尸体怎么办?”他其实是问,要不要当做食物带走。
老大沉声说:“就留在这里,我们跟猎人不一样。”
“我们吃死人,是没办法,是为了活命。但我们永远不会杀人来吃。”
“我们跟猎人不一样。”他重重地再重复一遍。
楚唯知道,这只是他的自我安慰。他一样肆无忌惮的杀人,一样的吃人肉,那么他和猎人,哪有本质的区别?所谓的最后底线,只是他作为人类一面最后的自我救赎。这样的时代,在不断摧毁着每个人的底线。
走了约一小时,跟着老大回到了他们的老巢——一处废弃厂房。他们最终不仅留下了四子,还同时留下了另一袋尸体。因为楚唯、莎莎、老大都带着营养液,光头只能拖得动一袋。谁也不敢回头去拿,因为谁也不知道猎人有没有死干净。
天仍未亮,光头拖出积存的木柴,点燃了篝火。
老大、楚唯、光头、莎莎,四人围着篝火坐下。火光跳跃间每个人的表情都时隐时现。
老大瞥了一眼楚唯,“你不太像作家。”
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楚唯解释道:“我写的都是军事小说,算半个军迷。”他这是解释为什么会认识晶片炸弹。
老大突然窜了起来,一把将他按倒地上,用手肘抵住他的脖颈:“我教你的第二条规矩,是不是忘了?找到晶片炸弹,为什么不第一时间交给我?”
楚唯用力去扳他的手臂,但没有扳动。涨红了脸,呼吸困难起来,“我没来得及……”
老大沉默地注视着他,一直到楚唯已经开始翻白眼,才缓缓松肘,冷冷道:“没有下次。”
楚唯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喘道:“记住了。”
莎莎和光头都默默坐在篝火另一边,不发一言。老大走过去,拉起莎莎往旁边去。那里有一张木板床,上面还铺着褥子。也许是因为今天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也需要排解情绪。
楚唯坐了起来,火焰跳跃着,在他脸上扭动着阴影,像某种神秘的舞蹈。
粗重的喘息渐渐响起,木板床嘎吱作响。楚唯伸手拿着一根手臂粗的木柴无聊拨弄着,火星时而炸响。
忽然传来一声惨叫,光头猛的转头,只看到木板床上的两个人已经滚到了地面,老大惨叫着疯狂捶打身上的莎莎,莎莎却一动不动,死活咬着他的脖颈不松口。
“草!”光头抓着斧头,一骨碌窜了起来。但一根半燃着的木柴狠狠砸到了他的头上,将他一击砸倒。
这一击是如此用力,让鲜血瞬间溢出。
光头挣扎着想要爬起,楚唯已经趋步上前,抡起那根木柴再次砸了下去!
砰!
木柴同他的脑袋再一次较量着硬度。
砰!
一下,两下,三下,楚唯的动作像打桩一般机械而凶狠。
当楚唯终于停下来,木柴那头的火已熄了。楚唯随手丢开,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看着光头被砸得稀烂的脸,他竟不觉恐怖。不仅仅是因为剁碎的尸体比这血腥得多,更因为在这个时代,活人远比死人可怕。
木板床那边,老大抽搐了几下,终于直挺挺地再没有了动作。莎莎那一口直接咬破了他的喉管,能坚持这么久已是极为可怕的求生意志。
莎莎从他的身上爬起,呸了一口,吐出一大块血肉。可见她咬得是多么狠,多么用力。她又喘息了一阵,穿好衣服,才挪到篝火这边来坐下。
“谢谢。”她抹了抹被血染红的嘴唇,说道。
楚唯仍有些气喘,“你帮我保密,已经两清了。”
帮她杀掉这四个男人,这是她之前在苏醒室里对楚唯的请求。
“基地里还有冬眠舱,藏着对你来说很重要的人吧?”莎莎问道。
楚唯看了她一眼,“我的妻子和女儿都在冬眠。”
“妻子,女儿……”莎莎看着偶尔噼啪炸响的火堆,眼神有些迷惘:“你说,你们那个时代是什么样子?”
楚唯想了想,“当时觉得是地狱,现在想起来是天堂。”
莎莎声音低了下来:“好想知道天堂是什么样子。”
楚唯没有说话,因为那是他也无法再回去的时代。
“我们做爱吧?”莎莎忽然看着他。
“不,不。”楚唯猝不及防,有些慌乱:“我们不能。”
“为什么?”
“我们不是夫妻,也不是情侣。而且这种事情,也要看感情、环境和状态吧?”
“有反应不就可以了吗?我听说以前很多人也是这样吧?”
楚唯一瞬间哑口,刚刚还谈到自己的妻子和女儿,哪里会有这种心思?但他不知道要怎么跟莎莎解释,两个时代的价值观念已经完全不同。
“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莎莎问:“你很爱你的妻子吗?”
莎莎没有等楚唯的回答,自顾自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但有个男人,一直保护着我。抢到的粮食都先让我吃饱,谁打我他就拼了命的打回去。”
“后来被他们几个杀了。”莎莎语气很淡:“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只是很想他们死,想了很久,也等了很久。”
“你应该爱他吧。”楚唯想了想,又肯定道:“你是爱他的。”
“爱一个人就会怎么样?”莎莎似乎觉得有点冷,往这边靠了靠。
“会一起组织一个家庭吧。”楚唯的声音淡下来,他的手慢慢移向身后。那个曾经美满的家,就像眼前的篝火一样,在炙烈的燃烧着,也在脆弱的摇曳着。
“家是什么?”莎莎问,又挪近了些。
“家就是……”手上已经传来冰凉的触感,楚唯知道,那是光头尸体下的斧子。他不再犹豫,提起斧头狠狠劈在了莎莎的脖子上!鲜血飞溅,涂了他满脸。他戛然而止的话语,便也湮没在黑夜中。
藏着冬眠基地的小山已被炸塌,除了政府外,再也没有人知道那个基地的存在了。妻女的冬眠,再不会被人打扰。
火光摇曳,莎莎的尸体斜躺在地,藏在身侧的手里隐隐闪着寒光,那是老大的匕首。
楚唯或许注意到了,或许没有注意到,但都已经不重要。
家是什么?
他最初苏醒的时候,无比的思念家人。想念他深爱的妻子,想念他的宝贝女儿,他疯狂地想跟她们在一起。但现在,他绝不想让她们醒来。
他不知道是一群什么样的王八蛋把世界搞成了这个样子。但如果再给他一次机会,他绝不会选择冬眠。绝不会把他曾深爱过的世界让给别人。只知道逃避和等待的话,永远不知道别人会留给你什么。
家是什么?
在意外醒来的这个时代里,谁也不需要家。
在某个刹那,夜色忽然褪去了,天空瞬间就亮得吓人。
这也不是楚唯熟悉的清晨。
但无论如何,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楚唯抹了抹脸,把匕首插在腰侧,手里提着斧头,走出了废弃厂房。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自己会死在什么地方。
他想回忆起妻女的面容,但是失败了。
他再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