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东周时代国人的心性智识
45307300000102

第102章 楚优孟逢场作戏

楚国有位名叫孟的优伶(以乐舞戏谑为业的艺人),人称优孟,常以滑稽调笑取欢楚宫,楚令尹孙叔敖生前待他很好。《史记·滑稽列传》载,孙叔敖为官清廉,没有私蓄,又不让儿子袭爵受职,他死后儿子竟非常贫困,不得不砍柴谋生。一次,孙叔敖之子背柴上市时遇见了优孟,向他告知了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优孟非常感慨,答应帮助。他准备了一套孙叔敖生前的衣帽,仿习其生前的言谈动作,一段时间后,竟能模仿得惟妙惟肖,楚王及宫人都难辨真假。楚庄王一次设宴,优孟扮作孙叔敖前往祝福敬酒,楚庄王大惊,以为孙叔敖死而复生,准备任他为国相,优孟回答说:“我得回家与夫人商量,三天之后答复。”庄王答应了。过了三天,优孟来了,庄王问道:“你夫人是怎么说的?”优孟回答:“夫人说楚相不值得干。”他接着向楚庄王唱了一首歌子。按宋代洪适《隶释·延熹碑》所载及《列国志》第五十四回描写,优孟的歌词如下:

贪吏不可为而可为,廉吏可为而不可为。贪吏不可为者,污且卑;而可为者,子孙乘间而策肥。廉吏可为者,高且洁;而不可为者,子孙衣单而食缺。君不见楚之令尹孙叔敖……

楚庄王已看清了优孟的身份及其意图,听着优孟后面关于孙叔敖之子贫困状况的如泣如诉的唱词,心中凄然,不觉潸然泪下。优孟歌罢,庄王即招来孙叔敖之子,封以寝丘(今河南沈丘县东南)之地。

从孙叔敖之子生活的贫困中,人们能进一步看清孙叔敖为政时的清廉,明白他所以能成为一代名相的一个重要原因。

优孟以他对故相国的崇敬之心,不愿看到其子在贫困中生活,于是精心策划和主演了这场调笑戏谑的小剧目。他要借滑稽剧目的形式激起庄王对故相国的思恋之情,并借机把故相之子的生存窘态告诉庄王,诱导庄王做出妥善的处置。调笑戏谑是优孟所擅长的事情,但看了这出调笑之剧,庄王却怎么也笑不起来,他体会到了自己对高尚清廉之臣的内心依恋,同时又知道了清廉之臣付出的世代艰难的代价,两相对照,他深深地感到自己对故相关心得太少,愧对故相,于是立即封邑于其子,以聊补他对孙叔敖的歉意。优孟的目的也由此达到。

优孟逢场作戏,对庄王作了一次生动、成功的讽谏。今人有“优孟衣冠”的成语,足见优孟的这一讽谏形式对后人印象之深刻。优孟配合剧目情节唱了一段回肠荡气的歌子,尤其耐人寻味。

人们根据做官者是否清廉而把他们分为贪吏和廉吏两类。按说,贪吏是不可以做的,因为他们的品格污浊而卑鄙,然而他们的子孙后代却由此得到了丰腴的利益,而这又引诱人们去做贪吏。按说廉吏是可以做的,因为他们的品格高尚而纯洁,然而他们的子孙却少衣缺食,而这又逼使人们不做廉吏。优孟的这段唱词本意是要说明廉吏孙叔敖子孙贫困的必然性,却无意间向人们揭示了贪吏和廉吏各有得失的生活规律。一方是社会所能认定的高尚品格,一方是子孙所能得到的丰腴利益,在公私难以兼顾的条件下,任何做官为吏的人都只能得到其中的一个而被迫放弃另一个。廉吏得到的是前者,放弃的是后者;贪吏追求的是后者,注定要丢失前者。要高尚的品格还是要非分的利益,看来是一个鱼和熊掌难以兼得的事情。一个人总是根据自己的人生目的和价值观念对二者做出选择,而人们也总是根据一个官吏的行为选择对其进行判断和评价。

对于优孟讽庄王及其歌词,我们有如下的一些看法:第一,贪吏得到了非分的利益,注定得不到好的评价和名声;廉吏得到了社会对其高尚品格的认可,却未必得不到应有的利益。优孟讽庄王及其结果表明,即使社会没有建立起对廉吏健康正常的激励机制,人们也会乐于对他们的利益短缺予以补偿,而贪吏的短缺必定成为他们永远的遗憾。第二,廉吏没有留下物质财富惠及儿孙,却留给儿孙可以引为自豪的堂堂正正的人格形象,留给了他们奋斗求生、自立成才的客观条件;贪吏虽能留给子孙无尽的物质利益,但却部分地剥夺了他们本应具有的奋斗自立的客观条件,留给他们一个龌龊的祖宗形象,使儿孙们失去了一些挺胸做人的自豪。第三,贪吏对社会风气的败坏是极大的,社会总是希望为官者做廉吏而不做贪吏,但不应仅仅把这种愿望寄托于道德的审判和良心的谴责上,而应该形成一种民众参与监督的机制,借法制的手段实现这种愿望。

西汉宣帝时的贤臣疏广曾将皇帝所赐巨金散与故里乡亲,转告子孙说:“贤而多财,则损其志;愚而多财,则益其过。”(《汉书·疏广传》)清人林则徐发挥此意说:“子孙若如我,留钱作什么?贤而有财,则损其志;子孙不如我,留钱作什么?愚而有财,则增其过。”这一思想倒对人们有深长的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