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林希从包里掏出一本书,书中夹着两片红色的枫叶:“我上次去你们学校,在地上捡了两片叶子。”
他们交谈的声音很轻,前排的陈亦川仍然听见了。
陈亦川觉得自己不能输,因此他拉开旅行背包,抽出了一本《数学分析概论》,在高铁上埋头做题。
顾晓曼惊呆了。
她缓慢站了起来,想和夏林希说话,却发现夏林希那一块,比陈亦川还要可怕。
这种境况一直持续到了下午。
他们在餐车吃完东西,陆续返回原来的座位。夏林希打了几个哈欠,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蒋正寒并不觉得困,独自写了一段公式,也编了一套应用代码。
临近傍晚的时候,夏林希终于醒了。
她收起座前的桌板,想站起来走一走。然而单反相机在地上,塑料带子绊了她一下,她前倾着倒向蒋正寒,被他一手捞进了怀里。
夏林希刚睡醒,其实还有一点蒙。
蒋正寒笑道:“幸好是我坐在这里。”
夏林希说了一声谢谢,又觉得有点不对劲。她扒开蒋正寒的手,重新站了起来,瞧见一沓草稿纸,整整齐齐堆在网兜中。
这一沓草稿纸,拉开了桂林之行的序幕。
当天夜里十点半,他们乘车抵达了目的地,凌晨时分入住酒店,六个人一共三个房间。
张怀武迷迷糊糊走错了位置,他原本是想和蒋正寒住,但是因为门牌号长得很像,他进入了钱辰的房间,并且爬上床就睡着了。
这样一来,原计划就被打乱了,陈亦川不得不和蒋正寒共宿一室。
陈亦川刚一进门,便对蒋正寒说:“你是不是做过美赛的题目,一个下午就能列出公式,你一定提前准备过吧?”
蒋正寒没有回答他的话。
陈亦川脱下外套道:“我先去洗澡了。”
蒋正寒打开房间的电脑,从云端分享线上编译器,然后敲入白天写好的代码,就这么水到渠成地运行完了。
等到陈亦川洗完澡出来,蒋正寒拎着衣服进去了,留下一个修长挺拔的背影,以及桌上那一沓草稿纸。
夜幕漆黑一片,映衬繁星点点,透过室内的玻璃窗,可以看到室外的耸翠山峦。新月恰如一盏明灯,高挂在巍峨的顶峰,假如在这一刻登山前行,或许能体会到“手可摘星辰”的意境。
陈亦川无心赏景,他披着一条浴巾,手忙脚乱地擦干头发,打算尽快上床睡觉。
然而当他瞥见桌上的草稿纸,还是忍不住凑近了几分,从头到尾仔仔细细看了一遍。这一遍结束之后,陈亦川头脑清醒,好像一点也不困了。
他盘腿坐在床上,恭候蒋正寒出现。
浴室里的水声渐渐停了,蒋正寒衣着整齐地走出来,脚步安静到没有声音。他看了一眼陈亦川,还很体贴地问了一句:“要关灯吗?”
陈亦川第一次和同学出来玩,听一个男生问他关不关灯,心中有一些微妙的感觉。
他坐得更加端正,接着笑了一声道:“蒋正寒,你身材不错。”
夜深人静,没有虫鸣和鸟啼,只有微风吹过树梢,传来的一阵“沙沙”声。
蒋正寒笑了笑,没有回应他的话。他笑起来很好看,衣服也穿得不多,肩上搭了一条毛巾,头发尚未干透——让人想起很久之前,高三生活刚刚开始,班主任站在讲台上,痛心疾首地怒吼道:“蒋正寒,你以后能做什么,做一个只穿裤衩的男模特吗?”
当然可以。
陈亦川暗自腹诽,蒋正寒可以胜任模特一职,为什么还要和数学系抢饭吃。
他披着自己的浴巾,怀中抱了一个枕头,好像圣斗士星矢,岿然屹立在沉寂的暗夜中。
蒋正寒不知道他在干什么,事实上他从没了解过陈亦川,也不怎么关心这一位同学。陈亦川静坐了一会儿,又听见蒋正寒开口道:“凌晨两点了,我关灯,你睡觉。”
陈亦川忍不住发问:“蒋正寒,你研究过数学建模吗?”
他跳下床铺,走到书桌旁边:“你和我说实话,这些推导过程和编译代码,真是你自己写的?夏林希没有帮你?”
因为今天要出远门,夏林希昨晚太兴奋,几乎一整夜没睡。正因为此,她在高铁上睡了一下午,根本没时间帮助蒋正寒。
“是我写的,”蒋正寒顺水推舟地问,“你有什么改进意见?”
陈亦川拿出一支钢笔,在空白的草稿纸上写字,他一边奋笔疾书,一边滔滔不绝:“这个模型还能扩大,我换一个公式,你过来仔细看看。”
蒋正寒拿来另一支笔,和他一起涂涂改改,陈亦川反手转笔,一脚踩上凳子道:“你来告诉我,我写得对吗?”
蒋正寒拿起鼠标,开启了一台电脑。他低头看着显示屏,滑动鼠标的滚轮:“借用别人的数据,代入我们的公式,就知道对不对了。”
陈亦川拍着桌子道:“你从哪里搞来的数据啊,这玩意儿不用自己测量?”
蒋正寒道:“凌晨两点半了,没时间自己测量。”
陈亦川坐上桌子,忽然说了一句:“我听徐智礼说,你要和他一起实习。徐智礼想开公司,专门做安全服务和数据分析,你跟在徐智礼身后混,别被那小子卖了……”
蒋正寒默不作声地听着,再次运行了一遍修正的程序。
他没有提及徐智礼,而是和陈亦川说:“你的公式写得很好,收敛的结果更快了。”
陈亦川笑道:“没办法,我的实力摆在那里。”
言罢,他拿出一张史努比的贴纸,赏赐一般送给了蒋正寒:“看在你编程好的分上,我送你一张狗头贴纸。”
蒋正寒心想是什么狗头,侧过脸一瞧才发现是史努比。
史努比趴在地上,双眼放光。
凌晨三点,他们两个才熄灯上床。
陈亦川盖好被子,然后打了一个哈欠。蒋正寒握着手机查看微信,看见了夏林希的晚安问候,他回了一个摸头的表情,然后关机打算睡觉。
陈亦川问:“你在看微信吗?”
蒋正寒回答:“看夏林希的消息。”
今夜繁星闪耀,群山立在不远处,陈亦川跷起了一条腿,双手垫在脑袋后方,情不自禁地询问道:“蒋正寒,有女朋友是什么感觉?”
蒋正寒觉得很困,听见这样一个问题,仍然考虑了半晌,才郑重其事道:“人生完整的感觉。”
陈亦川又问:“你觉得顾晓曼这个人,性格怎么样?”
蒋正寒侧身靠近墙壁,答非所问地说了一句:“她是夏林希的好朋友。”
言下之意,似乎是不在背后评论别人。
陈亦川笑道:“你家教不错啊,说话都没有缝子。”
话音落后,没有半点回音。
陈亦川坐起身,才发现蒋正寒睡着了。
蒋正寒睡觉非常安静,没有一点动静和声音。陈亦川不明白这要怎么练习,因为他自己会打呼噜,所以当下这一刻,他有一点莫名其妙的紧张。
在这样一种氛围下,陈亦川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次日早上九点半,蒋正寒第一个起床,他没有拉开窗帘,脚步很轻地走进洗手间。刮胡子用的是剃须刀,同样不声不响,直到他着装整齐,洗漱完毕,陈亦川才下了床。
“你起得好早,”陈亦川道,“白天不是没事么,我还想睡一觉。”
蒋正寒打开房门,问了他一句:“你早上想吃什么?”
事实上,无论房间里的人是陈亦川,还是张怀武,抑或钱辰,蒋正寒都会这么问。但是陈亦川不知道这一点,他侧身靠着一面墙道:“蒋正寒,你别想贿赂我,我不是一顿早饭就能收买的人。”
蒋正寒立在门口,看向了对面的房间。
恰在此时,夏林希出来了。
今日气温高达三十度,她穿了短裙,但裙摆挡不住一双长腿,皮肤雪白恰如羊脂玉。
蒋正寒不自觉地走过去。
隔着一扇房门,陈亦川自言自语道:“这里有包子吗?我不吃白菜馅,有油条更好……”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走廊的对面也能听到,顾晓曼站在不远处,用手机录下了他的话。
顾晓曼说:“为了感谢你昨天帮我拎箱子,今天早上我帮你买早饭。”
陈亦川衣衫不整地出门,脚上还穿着一双拖鞋:“算了吧,轮不到你去,蒋正寒都走了,他一定比你快。”
顾晓曼向前一望,果不其然,蒋正寒牵着夏林希,两人已经走到了楼梯口。
夏林希问:“你昨晚几点睡的?”
蒋正寒回答:“凌晨三点。”
“那你现在困不困?”
“见到你就不困了。”
夏林希有些受用,抬头看他:“陈亦川有没有吵到你?”
蒋正寒模棱两可地评价:“还好。”
鉴于陈亦川一贯的作风,夏林希仍然不放心,又说了一句:“你要是休息不好……”
蒋正寒顺口说:“我和你住,休息得更好。”
楼梯道内空无一人,只有亮了一夜的灯光。夏林希推了他一把,竟然让他脚步一空,似乎即将倒向台阶,夏林希心中一惊,连忙扑进他怀里扶他。
头顶传来得逞的笑声,她才明白自己被耍了。
蒋正寒低下头,亲了亲她的侧脸,很快松手放开了她。像是蜻蜓点水一样,激荡出一圈涟漪,而后一切归于平静。
夏林希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此时还不到上午十点,近旁的街巷分外热闹,沿途共有两家米粉店,门口的桌椅上坐满了人,粗略一看都是外地游客,包括刚到不久的钱辰和张怀武。
张怀武望见他们,马上挥着手道:“你们终于起床了!我们早上在群里发微信,都没有人理我们……”
钱辰的重点不在这里,他捧着米粉汤碗,询问了一句:“昨天晚上,蒋正寒和夏林希一个房间?”
张怀武不解其意:“我不知道啊。”
“难怪!”钱辰捶了一下桌子,喃喃自语道,“难怪今天早上,顾晓曼和陈亦川都不见了,蒋正寒也睡到了现在。”
张怀武反问:“辰哥,这说明了什么?”
钱辰语重心长道:“你还没有成年,辰哥不好解释。”
一阵山风吹过,带走了汤碗的热气,张怀武咳嗽一声,刨根问底:“辰哥,有什么不能解释的?”
钱辰放下瓷碗,手上拿着一双筷子:“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晚上和女朋友睡在一起,你用脚趾头想一想……”
张怀武连忙道:“我明白了。”
随后他又说:“正哥体力不错,昨晚应该睡得很迟。”
张怀武说完这句话,蒋正寒和夏林希就走了过来。这条街巷的两边都是高山,山脚下立着几个溶洞,路过洞口时只觉得凉气袭人,分外畅快。
夏林希偏过头,看向其中一处山洞,忽然听见张怀武问道:“正哥,你昨晚几点睡的?”
蒋正寒实话实说:“凌晨三点。”
“我的天哪,”张怀武道,“正哥,你悠着点。”
钱辰接着问:“陈亦川起床了吗?”
蒋正寒笑着回答:“刚起不久。”
他之所以会笑,是因为看见了夏林希。夏林希买了一个竹蜻蜓,站在原地放飞了一把,她跟着那东西跑了几步,稳稳当当地接住了。
但在张怀武眼中,蒋正寒笑得意味不明。
张怀武没有心情吃米粉,捧碗低头扒了两口,筷子搅着汤水道:“陈亦川和顾晓曼一个房间,他们两个还没吃过早饭吧,我们……”
蒋正寒打断了他:“陈亦川和我一个房间。”
一句话飘飘然落下,却像久旱逢甘霖一样,让张怀武神清气爽。他立刻抬头望向蒋正寒:“昨晚你们一起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