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做什么就去做,我会永远陪着你,全力支持你。
此时此刻,夏林希并不知道,秦越正在和她妈妈打电话。
她像个疯子一样,满心都是蒋正寒,拔腿就往家里跑——她仍然很清醒,她不能去他的公司,那只会造成不必要的麻烦,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家里等他。
她等到了晚上八点。
月明星稀,夜凉如水,风声穿过走廊,室内依旧安静。
蒋正寒推门而入时,夏林希迎面扑了过来,她其实准备了很多话,但是当下开不了口。
“你吃过晚饭了吗?”夏林希拉住他的手,然后抬头将他望着:“我煮了一锅水饺,虾仁玉米馅的,你要不要吃一点?”
蒋正寒像个没事人,神色和往常相比,似乎也没什么不同。夏林希问完她的问题,蒋正寒就回答了一句:“你学会包饺子了?”
夏林希摇头:“我在超市买的速冻水饺,”话语略微一顿,她表明态度道,“我也可以去学的,学成以后,亲手包一屉,然后蒸给你吃。”
蒋正寒被她逗笑了。
夏林希松开他的手,走向不远处的厨房,端出来两盘水饺。她新开了一瓶醋,热了一小锅牛奶,准备好两副碗筷,并且将它们整齐地摆好,只等着蒋正寒过来临幸。
牛奶里加了西米露,杧果也切成了小块,看起来绵甜又香糯,很容易勾起人的胃口。
蒋正寒表扬道:“你越来越能干了。”
夏林希比平日里更体贴,蒋正寒却和平时一模一样。等到他们吃完晚饭,他自然而然去洗碗,夏林希就跟在他身后,像是一个甩不掉的尾巴。
水龙头半开,水流冲刷着碗筷,他一边埋头洗碗,一边出声问道:“你看过论坛了?”
夏林希面对他的背影,没想到他会自己说出来,安慰的话堵在了嘴边,她换了一个方式表态。
“我看了一部分,”夏林希道,“我一个字也不信。”
她向前走了一步,站在他身侧问:“你打算怎么办?”
打算怎么办?
蒋正寒今天晚上离开公司的时候,谢平川在大厅门口和他见面,并且说了一句话:“你相不相信我?要是信我,什么也别做。”
这好比一场赌博。
根据公司高层掌握的交易记录,泄密人只有蒋正寒和谢平川。在这种两方对峙的局面下,时间就是取胜的关键。
假如蒋正寒袖手旁观,任由事态继续发展,谢平川也有可能明哲保身,把脏水泼到他一个人身上。
社会和学校相差甚远,又好像是另一所学校。金钱为尊,利益至上,人心险恶,防不胜防——诸如此类的道理,他早先就曾经领教过。
由于发生了一起泄密案件,蒋正寒的实习协议被罢免。公司让他等待最终裁判,限定的日期是七天。
工作受影响的不只蒋正寒,还有刚开始实习的夏林希。
她第二天来上班的时候,比平常晚了一个多小时。Inflection公司没有规定员工的到岗时间,只要求他们尽力完成当天的任务,所以晚来一个钟头也不算迟到。
但她错过了一场好戏。
上午九点多的办公室,已经来了一半的员工,夏林希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按下了电脑的开机键。她有一些心不在焉,楚秋妍叫了她两声,她好像也没听见。
周围有一位同事暗暗发笑,他穿着一件印刻Inflection标志的T恤,脚上一双露趾头的人字拖,就这么趿拉趿拉地走近,打了个饱嗝才开口道:“夏林希,夏同学?”
夏林希专注于代码,并没有回头看他。
“听说你有男朋友了,你男朋友还在网上火了,”那同事故意吸引她的注意力,也算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趁着领导还没来,你给我们讲讲呗。”
通常来说,IT职场中新来的年轻美女,会受到众人的额外关注。假如她身上有话题,就更是大家喜闻乐见的。
作为被关注的对象,夏林希终于回答道:“你从哪里听说的?”
同事道:“就是那个谁呀,刚刚她过来讲的。”
夏林希马上反问:“你说的那个谁,是产品经理的实习助理吗?”
这位同事意识到了什么,听闻夏林希语气不善,他第一时间转变了话题:“别生气啊,我好奇嘛,顺便问一下喽。”
言罢,他返回了自己的工位。
夏林希却站了起来。
她走到楚秋妍旁边,接着问了一个问题:“时莹刚才来过吗?”
楚秋妍面对两个显示屏的代码,敲键盘的手指停顿了片刻。从小到大,她的父母都教育她,不能做一个传话筒,要尊重别人的意见表达。
但是现在,她还是忍不住传话:“早上八点多,时莹来了一次,和他们聊到了XV公司,告诉他们你是蒋正寒的女朋友,也说了蒋正寒上高中的时候……”
话音断在这里,楚秋妍没再复述。
时莹状似闲聊的举动,在别人看来可能没有恶意,只是无关紧要的聊天,然而在夏林希的眼中,却是推波助澜,火上浇油。
她感受到了成倍的焦躁,哪怕公司里的风言风语可以漠视,她也不能忽略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谩骂。
或许是因为网络风头太猛,这件事惊动了蒋正寒的学校。
当天上午十点半,蒋正寒被计算机系的辅导员约谈。
在此之前,辅导员已经找过他的室友。三位室友都打了包票,坚称蒋正寒不会泄密,也不是网上说的那种人。
辅导员笑道:“就算我相信你们,网民不相信啊。”
而今,当他面对蒋正寒,也是一样的措辞:“你看过我们学校的官方微博了吗?就算老师相信你,别人不信怎么办呢?”
导员的办公室,是一个单人间。墙角放着盆栽,墙上挂着油画,桌前两杯咖啡,此刻正冒着热气。
“尝尝咖啡吧,是你们一位同学的爸爸从英国伦敦带回来的,”辅导员用勺子搅了搅杯子,抬头看向对面的蒋正寒,“比国内的雀巢好喝。”
蒋正寒没碰咖啡,开门见山地问:“老师的意思是什么?”
“我们学校的官博,下面的评论不能看了,”辅导员咳了一声说,“还有三个月就是大学招生,你在这个时候出事,对学校影响多不好啊,是不是?”
他放下咖啡杯,手指点着桌子道:“你还是一个学生,你不想惹麻烦,学校也不想。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蒋正寒点了一下头,算是回应导员的话。他本来还想解释两句,不过听明白导员的意思,便不打算多费口舌。
辅导员对他的配合感到满意,笑着说了一句:“我呢,想出了一个解决办法。先别等XV公司的裁决,你写一封道歉信,发布在自己的微博上,算是对这件事有个交代吧。”
蒋正寒还是没生气,说出了自己的疑问:“交代一件没做过的事?”
辅导员安抚道:“我给你爸妈打电话了,讲了现在的情况。你爸亲口说了,无论你怎么做,他都会支持你。”
蒋正寒没有回应,沉默地坐了一会儿,从辅导员的办公室出来,再低头看一下表,时间指向中午十二点。
他拿出自己的手机,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此时将近中午,不少同学走向了食堂。而他一个人坐在僻静处,头顶遮了半片树荫,像是被隔绝在校园之外。
手机的另一端,他的父亲开口问:“你们辅导员找过你了?”
蒋正寒道:“听说他给你们打了电话。”
父亲笑了一声,缓缓道:“我和你妈妈都很相信你,”言罢,他没来由地说了一句,“这几天江明的天气不错,家门口的迎春都开花了。”
蒋正寒背靠着长椅,透过树叶的缝隙,看到碧蓝如洗的天空。
他回答道:“北京也是一个晴天。”
“我记得我们第一次搬家那天,下了很大的雨,”蒋正寒的父亲道,“街上都是积水,你蹚着水走路,像是在过河。”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
蒋正寒小的时候,家住环岛别墅区。或许是因为家底殷实,既没有前瞻之虑,也没有后顾之忧,父母干脆按照他的喜好来培养他,从不批评或责骂,总是加倍耐心地引导。于是蒋正寒无忧无虑,对缺钱毫无意识,也毫无认知。
他的童年生活多姿多彩。那时候家里有电脑的同学都在少数,蒋正寒的书房里却摆了两台,他从visual basic开始学起,渐渐上手了C语言,代码写得冗长又凌乱,父亲却总是在鼓励他。
除此以外,家里还有教练带他跑步,教他搏击,让他养成锻炼身体的好习惯。蒋正寒上小学的时候,曾经认为生活就是这样,直到他的爷爷去世,父亲生意接连失败,家里资不抵债,卖掉了所有房产。
生意场上风云变幻,有人成功就有人失败。
他们从别墅搬出来的那一天,下了很大的雨,好像一出情景剧。父亲收拾好家具,带走了一把红木椅,那椅子的靠背很高,高过蒋正寒的头顶,彼时他不满十岁,抬头盯着父亲。
父亲摸了摸他的脑袋:“走吧,我们要搬新家了。”
蒋正寒就跟在父亲身后,踩着路上的积水行走。他那时候也不是不难过,只是觉得困境都会过去,再不然也会渐渐习惯。
而今,父亲又和他说:“走过了这条河,天气总会变晴,”话语一顿,终于指向了这次甚嚣尘上的谣言。对此,蒋正寒父亲的评价是,“我原来经常和你说言者无罪,闻者足戒,但是你已经长大了,大概有自己的考量。”
蒋正寒听出言外之意,回答道:“我会想办法证明清白。”
父亲道:“我和你们辅导员也说了同样的话,为人父母,信任自己教出来的孩子。”提到儿子的辅导员,他的语气依然温和。
蒋正寒与父亲聊了几句,双方的心态都很平静。挂上电话以后,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打算在这个时候走回家。
他沿着一条小路往前走,路过了计算机学院的实验楼。门前立着几个熟悉的人影,其中一个瞧见蒋正寒,跳起来向他招手:“哎,那不是蒋正寒吗?”
这一帮人都是学校ACM校队的成员。ACM程序设计大赛,素来有“程序设计界的奥林匹克竞赛”之称,学校对这一支队伍非常看重,每年都花费巨大的人力和物力栽培。
蒋正寒作为ACM校队的成员之一,也有一段时间没和他们见面了。如今他处于风口浪尖,话也变得比平时更少,见到诸位ACM比赛的队友,他打了一声招呼道:“大家中午好。”
昔日与他勾肩搭背的队友们,此刻大多对他不闻不问。
一位队友当着他的面说:“蒋正寒,你好歹是我们ACM校队的吧,你出去实习能不能要点脸?”
不远处的带队老师闻言,拍了一下这名同学的肩膀。
带队老师姓史,既是蒋正寒的班主任,也是他的C语言老师。
史老师笑了笑,看向蒋正寒:“你这几天过得怎么样?”
蒋正寒神情不变,却也不准备多说:“过得还好,”他客气了一句,“感谢老师关心。”
就在他的背后,有人“呸”了一口:“谁想关心你啊,丢人都丢到学校外了。”
ACM校队的成员们,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昨天下午外出比赛期间,因为蒋正寒的那件事,被其他学校奚落了一顿。
大家最终输掉了比赛,心里藏着一股子愤懑,此时碰见蒋正寒本人,也就把脾气发在了他身上。
史老师提醒道:“你们都是同学,说话留点余地。”
他们一行人站在台阶上,蒋正寒独自立在台阶下,他一如既往站得很直,也看不出颓丧的样子。几人对他怒目而视,他干脆接了一句:“最终结果还没出来。”
“哎,什么最终结果?”台阶上的队友想到昨天的比赛,输比赛的不甘和此时的愤怒融合,让他脱口而出道,“难道还有人故意害你?蒋正寒,你别自黑了好吗?被害妄想症。”
言罢,似乎是不想再听蒋正寒说话,那人率先掉头走进了实验楼。由于他是ACM现任队长,剩下的同学也纷纷跟着他进去了。
计算机实验楼外,只剩下蒋正寒和史老师。
天朗气清,风吹草动,正午的阳光洒满大地,也在台阶前铺下了阴影。
史老师思忖片刻,缓步走下台阶,他和蒋正寒并排站着,笑容依旧和煦道:“你看一眼台阶,有光的地方就有阴影,有阴影的地方源于有光。”
蒋正寒没有喝下这碗鸡汤,偏过脸看向自己的班主任:“老师相信我?”
“论坛那篇骂你的文章,我也看了,”史老师说,“但是老师知道,以你的水平,不需要剽窃代码。那篇文章点赞过万,老师怀疑啊都是水军。”
文章不仅指责蒋正寒剽窃代码,其实还有泄密数据、抢占资源、排挤同事、勾引女秘书等。甚至伪造了微信聊天截图,以此证明蒋正寒的下流和龌龊。
史老师一手背后,抬头望天道:“微信聊天截图,很容易伪造啊。”
不只微信聊天截图,事实上绝大部分社交软件截图,都是可以伪造的。眼见不一定为实,耳听很可能为虚,这一点在信息时代,几乎被验证了无数次。
“五天以后,”蒋正寒道,“真相会水落石出。”
史老师早就年过四十,却如同中二少年般,缓缓回答了一句:“好,我等着那一天。”
彼时天高云阔,近旁的操场一片空旷,北风吹过不远处的草坪,阳光下的落叶沙沙作响。
蒋正寒从学校往家走,路上也碰到了不少同学。其中有几个相熟的,会和他打一个招呼,剩下的其他人,基本装作没看见。
他们装作没看见他,也不一定是相信网络,只是爱惜自己的羽毛,并不想惹上别的麻烦。
有一句话叫作“责人之心责己,恕己之心恕人”,出自《增广贤文》一书,听起来很有道理。然而对大部分普通人而言,能做到的只是宽以待己,严以待人。
蒋正寒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从学校走回家的路上,心里想的还是各种代码。他因为代码的事情被无端抹黑,也打算用代码的方法自证清白。
自证的过程尚未结束,新一轮麻烦又找上了门。三天之后,他的手机响了。
蒋正寒打开一看,是一封邮件提醒。发件人自称是夏林希的母亲,约他今天下午在咖啡厅见面。
咖啡厅距离学校很近,服务非常好,消费也非常高。
当天下午三点整,咖啡厅里坐了不少人,由于这家店的名气很大,平常也算是生意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