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白貔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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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大号

老三在十岁那年爹娘因病去世。老三无兄弟姐妹,“老三”一称是村人的戏谑,爹为老大娘为老二。

其实,老三本来有大号的,他的大号是村里最有学问的“老学究”给取的,可村里人只对值得尊重的人称呼大号。老三当然没有资格享受被人称呼大号的“待遇”了。久而久之,老三的大号就被人忘记了。

老三的劣迹是从看青开始的。村长可怜他是个孤儿,就安排他专门看青,春天看麦苗,夏天看玉米。老三虽然年龄小,但他却懂得利用自己的职权为自己谋私利。每看见有鸡吃青苗,他就拿着砖头往死里砸,砸死了就提回家煮着吃。久之,他的“砸鸡”技术竟练到了炉火纯青、登峰造极的地步,到了砖无虚发的境界。那年月庄户人都穷,都视鸡屁股为小银行,自然对老三恨之入骨,但因为他有看青这一“公务”做掩护,也没人敢对他怎么样,因为如果你找他的麻烦,不就是等于承认自己的鸡吃了庄稼吗?所以人们只能加着小心看好自己的鸡。这样一来,老三就好长时间吃不上鸡肉了。老三就整天盼着有鸡来吃青苗。这一天,他终于看见“老学究”的一只鸡到了地边上了,心里便一阵狂喜,盼着那只鸡赶快往地里跑。这时候他也顾不得“老学究”的取名之恩了。但那只鸡却好像很有觉悟,有热爱集体财产的观念,在地边上磨蹭了半天,就是不肯越雷池半步。后来老三实在没耐心等了,就跑过去将鸡赶到地里,然后拿砖头给砸死了。不想,这事正好让“老学究”那壮牛般的二小子看见,就将他狠狠地揍了一顿。

几天后,“老学究”的柴禾垛莫明其妙地失了火,而且老三还不在失火现场。一家人虽然知道是老三捣的鬼,但苦于没抓住把柄,只能打破门牙往肚里咽。自此之后,村里再也无人敢惹老三,只是在谈论他时在他的名字前面加了三个字,称“狗日的老三”,略表愤慨之情。

几年之后,村里就分了地。老三因为多年来只潜心研究“砸鸡”技术,从未摸过锄头把,所以他的地里就光长草不长庄稼。庄户人看重的是庄稼把式,称种不好地的人是懒汉二流子或“无浪混”,因而老三混到三十上仍是好汉一条。

老三不务农事,整天围着个村子瞎转悠。看到谁家垒个茅房、猪圈什么的,他便自告奋勇地脱下身上那件四季不换的破夹袄,搭上手就干。干到晌午,他就心安理得地坐在人家家里等着上酒上菜。如果他转悠了一圈仍然找不到蹭酒的差事,他就采取另一条策略。他找到以前曾给干过活的人家,拍拍他给人家垒的墙问,这墙还结实不?意在提醒他曾给人家垒过墙。有这点事做话头,他就坐在人家家里天南海北地胡吹一通,直到人家端上饭,他才咽口唾沫问,有酒吗?喝点。

这一天,老三刚游荡到街上就发现了一个蹭酒喝的差事。“老学究”的儿子正在扒房,准备扒了旧房盖新房。老三就义无反顾地扒了那件旧夹袄,正想上阵,在旁边搂着孙子坐阵的“老学究”冷冷地说,人手够了!老三抖了一下身子,极尴尬地收住了脚步,讪讪地退到一边。

旧房已经扒下房顶,人们正在放墙。几个汉子拿镢头在墙根处“嗵嗵”地刨了一阵,然后都转到另一边去推。汉子们叫着号子,一二三!那墙便剧烈地晃动起来,并且幅度越来越大。忽然,从墙顶上“扑啦啦”掉下一只羽毛未丰的小麻雀。“老学究”的孙子眼尖,欢叫一声就跑了过去。他刚跑到墙根处,那墙就在汉子们的号子声中倒了下来!“老学究”绝望地惨叫了一声,闭上了眼睛。

“轰”!墙倒了。“老学究”睁开眼睛,见小孙子完好无损地趴在自己怀里,疑是做梦。环顾四周,才发现少了老三。他打了个愣神,随即疯了般扑到墙土上,用两只枯瘦的老手拼命扒起来。

当人们把老三扒出来时,老三已经咽了气。“老学究”热泪盈眶,猛然长哭一声“志远哪——”就扑倒在老三的身上。

人们这才知道老三的大号叫“志远”。

(2008年第4期《长江文艺》)

§§第六部分人物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