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梦里花落知多少——三毛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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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飞花似梦——绚丽人生路(2)

春光暗度黄金柳,雪意冲开白玉梅。皎洁的月色下,疲惫的夜鸟终于可以梳啄自己的羽毛,对着清辉下吐蕊传香的蔷薇花深情歌唱了。爱意在美丽中缓缓绽放,芳香抚平了创伤。

1962年12月,三毛的处女作——散文《惑》,在《现代文学》杂志上刊出。三毛没有想到,她的文学梦竟然这么快就实现了。

她激动万分地把杂志抱回家。陈嗣庆夫妇读着女儿的作品,不禁泪光闪闪。

不得不说,《惑》的发表,给了三毛不可撼动的自信和勇气,是三毛一生中最值得纪念的一件大事。也不得不说,其中的文字,蕴含着深深的伤痛,每一个字都似乎是对她痛苦挣扎的内心的疯呓——

“天黑了。我蜷缩在墙角,天黑了,天黑了,我不敢开灯,我藏在黑暗里。是了,我是了,我是在逃避,在逃避什么呢?风吹进来,带来一阵凉意,那个歌声,那个缥缈的歌声,又来了,又来了。”“极度的恐慌使我陷入麻木,之后,我冲翻了画架,我不能自主地在田野里狂奔起来。哦,珍妮来了!珍妮来了!我奔着,奔着,我奔进了那个被封闭了的世界里。”

一个自闭少女痛苦挣扎的内心世界,却又真真实实是三毛的写照。在那之前的三毛,是个众人眼中的怪孩子,没有耐心,不守规矩,智力低下,情商更低,一度因无法适应集体生活而休学在家。那时的三毛的心是低靡的,生活是自卑的,正是她人生性格形成的低谷期。但是她的文章上了《现代文学》,这让她又重新找回了自信,她心中一直隐藏的那颗种子,终于开始发芽了。

三毛终生感谢她的恩师——顾福生。作为绘画老师,顾福生没有仅限于忠于职责,他热心地充当了人生导师的角色。一方面,他察觉到了三毛在美术上的天赋缺陷;另一方面,他发现了这个女孩子是一个文学天才。他热诚地发掘了她秉赋中最有光彩的东西。

从十三岁走到了十七岁,三毛在难挨的孤独中度过了她最美好的青春,经历了一般人承受不住的孤独和忽视,一个人不受伤她写出来的文字怎么动人?一个人不受伤怎会知勇敢是何物?时间让她早早经历这些就注定她要做一个不平凡的人。

所以她才有这个胆子,当她的身畔弥漫着腐朽而颓败的味道时,有砸掉一切重来的气息,才敢把眼泪种在心上,直到开出勇敢的花,也许只有在绝望的那一刻,才能闻见美妙的芬芳,找寻到生命的价值与骄傲。从此三毛,站在光明的角落,为自己喜欢的生活而活。她成功凤凰涅槃,展翅高飞。

4.放纵的青春

顾福生家有四个姐妹,都生得很美。年长的两个爱穿旗袍,年轻的两个爱穿新式洋装,四姐妹总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地一同进出,像是屋外翩翩飘进的一群仙女。在屋里时,四人都露出藕白的胳臂,亲密地半坐半卧在沙发上聊天,像生得紧密的一池莲藕。

少女的情怀,如同无声的春雨,在不经意间被周围的景致晕染,心中的池塘雀跃着泛起涟漪,波光潋滟。少女三毛总是喜欢默默地看着她们,心中充满羡慕与渴望,她惴惴不安地迈入了青春,在心中缓缓唱着属于她自己的歌,或婉转或忧伤,或激烈或张扬,所有的音符都在那个年纪跳动,心中仿佛有一团火怎么也扑不灭。

三毛记得自己第一次看见年轻的女老师穿丝袜时,她的心非常激动,那纤细的小腿被紧实地勾勒出动人的姿态,青春的力量与张扬,婉约的曲线与美感,仿佛就只隔着一层薄薄的丝袜而跃跃欲出了。欲望一瞬间在胸臆膨胀,她渴望变得美丽,也穿着丝袜和高跟鞋,涂抹口红,尽情展示属于她的青春。

有没有一个王子,也可以温柔地喜欢上自己呢?三毛低头看着自己,一身白布裙子,还是去年母亲给她和姐姐一块儿做的两件,当时母亲还别出心裁地在裙子上绣了两道花边,显得清新而娇俏。可是现在三毛看见的自己,在顾家四姐妹面前就像一个落魄的难民,她突然痛恨起自己的裙子来,嫌它们竟然没有一点儿颜色,那样苍白,以至于她变成了一只丑小鸭,在白天鹅面前失了色彩。

母亲明显感觉到那日三毛回家时情绪不对,好像跟谁怄着气一样,却不肯说出原委。其实三毛的心里很想向母亲要得一双高跟鞋,可是因为少女的羞怯她无法开口。她想要一双红色的高跟鞋,拥有不可言传的魔力,穿上它可以像灰姑娘那样瞬间变成光彩照人的公主。

那个时代的女子多是如此,以朴实贤惠为评判标准,也便是接受了新式教育的家庭可以多张扬些美丽。三毛把想法告诉了姐姐,果然陈田心批评了三毛,说她的想法太过奇异,红色的高跟鞋总归太过张扬,再说也像不良家庭出来的孩子。可是三毛不听,这样美丽的鞋子她盼了很久,她不肯放弃这个有关美丽的第一个梦想。

也许每个少女心中都有着这样一场玫瑰色的梦,希望自己可以变得美丽而耀眼,希望能有一位王子被自己深深地吸引,而自己也恰巧喜欢他,希望可以邂逅一段美好的爱情。毕竟,没有爱情的青春是空缺的。

三毛最终还是拥有了一双红色的鞋子,母亲折中给她订制了粉红色的鞋子,即使这样,三毛还是异常欢喜。那是一双玫瑰色的粗跟皮鞋,样式十分简单,然而每当三毛手抚那柔软的皮面时,就像抚摸着少女细致的肌肤,心中便充满了异想和憧憬,她仿佛看见自己穿着这双美丽的鞋子参加了一场又一场的舞会,小巧的脚在地面上欢快地旋转着,有很多人排队来请她跳舞……

仍然是顾福生,给了她这样一个舞会的机会,使得三毛可以像走进童话一般去探试她的现实梦想。顾福生真是个天使,他要举办告别舞会,离开台湾去美丽的巴黎继续深造,临走前把朋友们聚集在一起,依依惜别。

那几日的三毛,像一头灵动的小鹿,欢快地四处跳动着。她终于可以有机会展示自己的美丽了,她一会儿试试姐姐的衣裙,一会儿试试母亲的衣裙,然后全都觉得不合适,另外再去搭配。此时的她已不像初次跟母亲要鞋子时那样羞怯了,可以大大方方地去表达自己渴望美丽的美好愿望。成长,真是一件很美的事情。

她最终选定了一件绿色的长裙,腰间松松地别上一朵绒花,脚蹬尖尖的细高跟鞋,像一个典雅的贵妇,走到了镜子前。

站在镜子前,三毛惊讶地凝视自己,她从未发现自己如此美丽过。镜中的少女年方二八,肤如凝脂,明眸善睐,她的手指轻轻抚过自己的脖颈,缓缓向下抚摸,感觉一寸一寸的肌肤都苏醒了一般,齐齐地发出了声音,如同在扬琴上扫过的一串美丽铃声,清脆地回荡在她的心间。她对自己十分满意,浅浅地对着镜子笑了笑,看见那笑靥如花,纷飞着散去。

那是一场美丽而浪漫的舞会,美妙的灯光,神采奕奕的人们,嘴角或挂着精致的浅笑,或放松而欢快地大笑着,浅尝辄止的红酒,透过灯光变得五光十色,散发着水晶一般的光芒。舞会上,真的有很多人过来请她跳舞,三毛俨然成了舞会上的公主,她开心地跳着舞,不停地旋转着,觉得自己也变得轻盈起来,心中有一种放纵的快感。

既然我想跳,就不要让我停下来,让我释放所有的激情和梦想,我想我停下来的那一刻,就是死去的时刻。

三毛在心里庆幸自己终于挨过了难熬的自闭岁月,终于可以有幸坚持到今天这样的美丽时刻,那座小小的铁屋子里待的时间太久了,她终于可以美好地蜕变,化茧成蝶了。

也就是在这次舞会上,她认识了白先勇、陈秀美(即后来的女作家陈若曦)等一批优秀的作家,扩大了自己的交际圈,白先勇就是那个把她的文章刊登在杂志上的独具慧眼的智者,同样是个俊逸优雅的男子。

舞会之后,朋友们把顾福生送上汽轮。三毛在渡口望着先生的船缓缓远去,心里一阵暗伤,那个陪伴了自己很久的人走了,那个教会自己造梦、走向阳光的人去了远方,他们还会再见吗?是什么时候呢?先生走了,以后的自己该怎么继续走人生路呢?那一晚,三毛在风中,思绪繁杂,带着少女的忧伤和清冷,在河边散步,望着船只来来往往,渔火轻轻摇曳着,迷离而孤单。晚风吹乱了她的头发,仿佛知道了她的哀愁,对啊,从此以后,她又是一个人了,对啊,自己长大了,应该学会自己选择。不过呢,顾先生还留给她最后一样礼物,那就是朋友啊,她还年轻,拥有大把的青春可以挥霍,应该开心一点,漫步人生路。

三毛以后的人生路,多少都与这些朋友的指点有关系。此时的她开始拥有了人生的第一把经验,也有了可以交心的朋友畅谈未来与烦恼,不必再过得彷徨和忧伤,多年后三毛再度整理那些成长中零零碎碎的烦恼,将它们写进小诗里,以纪念那些充满着愁绪的青葱岁月,这便是《成长89——梦中草原》,诗中少女的迷茫与倾诉急急切切,打动人的心弦:

静静春雨飞落和悠悠秋风秋叶

在青春年少的日记里

梦里花开花谢和心情起起落落

在三毛漂泊的日子里(不要问)

亲爱的孩子为什么忧郁

什么时候多愁时节才会远去(等待成长)

初恋轻轻离开和爱人无言离去

在淡淡如水的月光里

阵阵撕裂的痛和苍白闪烁的泪

在无法忘却的记忆里(不要说)

亲爱的孩子请不要哭泣

伤心总会留在成长的等待里(时间带走记忆)

一年一年我们学着怎样去爱

用所谓的成熟来装扮着自己

一天一天我们学会怎样去爱

也在最美好的感情里迷失自己

真情渐渐淡去和梦想随风远离

在分手变幻的季节里

彷徨冷漠麻木中学会隐藏逃避

那心灵深处的失落里(不要说)

亲爱的孩子请不要叹息

每个人都应该学会保护自己(成长中学会)

静静雨散黄昏和淡淡阳光飞离

在旧日熟悉的老歌里

风中隐隐传来那曾说过的话语

在青春无悔的歌唱里

请给我颗谅解岁月的心

让我能够回到当初的心情里

5.再次上学

不管怎样,时光总是忠实地履行自己的脚步,时针和分针在表盘上一圈圈地邂逅,然后平静地离开。树上的叶子绿了又黄,花儿也开了几度,三毛渐渐地成长,由当初那个羞怯的少女逐渐成长为青春逼人的美丽女孩了。

不得不说三毛的成长方式尤为独特。三毛之所以成为三毛,是因为很多或陌生、或熟悉、或年长、或年轻、怪异而天才的人,如鲁迅、金庸、夏洛蒂?勃朗特……走进了她的生命。他们或与她有知遇之恩,或与她是忘年之交,这就是三毛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样的地方,她与他们惺惺相惜。他们以各式各样不同的见面方式,突如其来地闯入三毛懵懂青葱的生命,就好像童话故事里的魔术师、仙人,领着平凡的灰姑娘或者白雪公主走入另一个奇妙的世界。

此时的三毛,已经拥有一大衣柜的衣裙,以及多得数不清的鞋子,富足的家境给了她优越的生活,她比常人多了许多优雅。三毛仍是那个极其爱美的女孩,疼爱自己的每一分美丽,每次出门前她都会在镜子前耽搁很多时间,力求把自己打扮得再美丽一些。

三毛并不知道,自己在若干年后会放弃这样一种单纯而美好的追求,那些她如此小心翼翼呵护的装扮,却是若干年后自己不屑的烦琐。十年之后,她在撒哈拉沙漠中的许多照片都证明,三毛是一个洒脱随性的女人,总是爱穿着简单的粗布长裙,极少有精致妆容的时候,她皮肤黝黑,大眼高鼻,很是有着异域别致的风情。

也许这就是人们常说的相由心生吧,人之初的相貌本由父母决定,然而后天的生长异常重要,营养的好坏可以决定人的高矮胖瘦,而境遇的好坏足可以影响一个人的气血,表现在脸上是憔悴还是欢喜,是衰老还是年轻,是喜或者是悲。

三毛是哀愁而奔放的,她似乎总是遭遇不幸,总是对生活不满,又或者她总是想去放纵自己,却又总是不得如意。她怪异的打扮和奇特的言行,总是让人觉得难以接近和琢磨。

如同所有的年轻女孩一样,三毛沉浸于自己的文学爱好中,每每阅读起来便如同食肉,美味而不觉晨光已流转,在此期间她真心真诚地写了很多文章,几乎无一例外地全部都发表了,没有一篇被退稿的情况,这也令三毛越来越自信。

继《惑》发表之后,三毛可谓一发不可收拾,又陆续发表了《月河》《雨季不再来》《一个星期一的早晨》《安东尼,我的安东尼》等文学作品。她的文字诗意而忧伤,诉说的都是少女的私语情怀,尤其擅长描写雨中少女的心理活动,一度被人称为雨季文学。台湾20世纪60年代的文学作品不多,三毛的作品在其中如同闪烁的水晶,所展现出来的文学智慧以及细腻的心理描写,令不少人叹为观止。

三毛常常想念顾福生,她坚信这不是爱情,却是爱情树上滋生出来的一枝藤蔓,弯弯曲曲地延伸出她对爱情的渴望。那样一个完美的男子,成熟而隽秀,风趣而沉静,三毛不知道顾福生是否会如她一般地思念着她,毕竟任何一段感情都不是对等的,但她不计较。对于她来说,有一个念想,生活有一个渴望,有一个小小的期待,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有了小小成就之后的三毛很快感觉安逸许多,不再像之前的岁月中那般苦恼孤寂,也不再为自己的日后而担忧什么,她开始疯狂地交友,终日在沙龙、舞会中穿梭,谈论写作和画画,像19世纪法国上流社会那样,终日沉迷在奢靡的生活中。来往喧嚣的都是活泼漂亮的年轻人,恰同学少年地放肆和浪漫着,她像一匹放纵的野马,撒着欢儿便不见了踪影,奔入无垠的草原。

这样的日子虽然轻松,可渐渐地,三毛总觉得少了点什么,除了发表作品之外,她似乎找不到任何可以依赖的生存方式,眼下的生活有一点儿空虚,她想要找到一些寄托。

那时候,台北华冈新开了一个文化学院,办学质量不错,在年轻朋友们的建议下,三毛给校长张其昀写了一封求学信,洋洋洒洒万字有余,真诚地诉说了自己曾经失学的遭遇,在孤单和阴暗的心情中怎样坚持着走出阴霾,怎样在美术和文学中找到自我,她没有用一个修饰的词语,而是情真意切、楚楚可怜地表达出渴望再次进入学校学习的心声,并在信尾恳求:“区区向学之志,请求成全。”

第二天,张校长便有回信,希望三毛立刻到学校来报到,至于学习什么专业,还须面谈决定。在阅读了三毛带去的一大摞作品之后,结合三毛本人的意愿,张校长为她在哲学系中安排了选读生的身份,三毛终于如愿以偿回归校园。

其实当时有很多朋友都问三毛,为何不读文学系,而选择读哲学系。三毛诚实地告诉他们,因为自己很多年来一直搞不清楚生命的意义是什么,自己是谁,为什么活着,而这样的问题曾经纠缠了她整整七年在家休学的日子,她因此无限苦恼,不得甚解,希望哲学能给她指明一条道路吧!

我们似乎总会在某一年,革命性地成长,爆发性地觉悟,突如其来地感知某个真相,让原本没有什么意义的时间的刻度,成了一道分界线。那些幼稚可笑的自己,被远远地抛在了分界线的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