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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日薄西山

“即刻整装行李,两日之后我们返回涧河谷。”

李长铭带着楚广良入得账来,劈头盖脸就说了这一句。众人本是一愣,后又惊愕不已,有人窃窃私语,还有人对长铭拍桌叫骂:“凭什么!仗都打到这样了!我们又不是打不成,是你自己重伤胆小就要撤回。”

楚广良当下上前喝止:“不得无礼!”

那人反而被他吼的一愣。

长铭双臂环起,将自己一长一短两把横刀抱在怀中,淡淡道:“此为大军长军令,本官不过传达而已,身为下官,第一不该对长官不敬,第二不该对军令质疑。”言罢,看了那人一眼,凛然道:“拖下去,军杖二十!”

此话一出,就连楚广良都吓得不轻,方兴艾也连忙上前行礼道:“代营长息怒,此战损伤众多,将士人心难安,若有得罪,还请宽宥。”

楚广良也在一边说了两句好话,长铭冷着脸罢手,此事才得以平息。

方兴艾和楚广良相视一眼,听着李长铭离去之后的窃窃私语,更觉得彼此精疲力竭。

“代理营长今天一出手,好像吓坏了不少人。”欧文倾对逸景道。

“但是想要暂行营长职权,只有军棍是不够的。”逸景言道,“他在做什么?让他抽空过来一趟。”

欧文倾应是退下。

“可有什么不顺手的地方?”逸景让长铭坐下,单刀直入的问他。

长铭略一思忖,答道:“七营众人已经在收拾行李准备返回涧河谷,并无大事。”

逸景没有什么表情的点头,看来并不是满意的意思,继续说道:“此战伤损不小,尽快将第七营相关的战损表上交给本官,包括伤亡人数,安置费用,医药费用,相关的恢复制定。”

长铭楞了一下,并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惊愕。

于是逸景又补上一句,“如有疑问,你尽可询问另外两位营长和本官。”

“是。”

“还有其他事情吗?”

“暂时没有。”

逸景便挥手让他退下。

整装班师对于营长军长们而言,还有许多需要准备的事项,长铭跟着两位营长东奔西跑,心中虽然记挂逸景说的战损表的事情,可却无暇细问理会。

“大军长究竟怎么想的?放着楚广良不提拔,却让一个小孩子来代理营长职务。”

“别说了,这小孩子可是个狠手。据说他的武艺难逢敌手,莫不是大军长想提拔一个武艺高强的?”

“武艺高强有什么用?大军长自己武艺也算不得多出众啊!”

“哎呀,你看他那张脸,还长得年轻。大军长毕竟是个兴主不是……”

听及此处,楚广良再也难以忍受,就要冲上去教训这些人,却被长铭拉住手腕强行拖走。

“还有很多事情,没时间再去计较。”

“积毁销骨,这些事情不早早扼杀其中,以后就再难服众了,我自会去和他们说明……”

长铭冷笑道:“对比一个难以承受的真相,一个自欺欺人的谎言也不错。有人喜欢编排就且由他去吧,我们去做自己的事情。”

长铭回到涧河谷的时候,察觉天气比起在外行军时更加寒冷了,兴许是到了雪化的时节。

涧河谷的距离王城不过五十余里,位于王城之南,书城之北,自明河自山谷之间穿过,是为涧河谷,也叫自明谷。当下河面冰封层层,漫山都是银装素裹。

欧文倾和他当下在一起修改他即将呈给逸景的战损表。

“这是你自己写的?”欧文倾显得十分意外,“你还真是可造之材。难道之前有学过?”

长铭点点头:“皮毛而已。”

欧文倾边不再问,也许细想一下便知道是谁教的。

“你往大军长的宣武阁去时,要小心走桥,不要贪近路走河面,现在是雪化时节,估计万一河面不结实,掉下去……”

“掉下去会怎么样?”长铭好奇的问道。

“河面结冰看似平静,但其下水流湍急,漩涡难见,基本没人能逃得出来,即便侥幸可以挣扎一二,但是在水里难以出力,怎么打破万里冰面呢?”

“换成身强力壮之人,从河面攀爬上来也不无可能吧?”

欧文倾点点头:“是的,然而爬上来的人,估计全身血脉都动得僵硬了。”

“没有办法可以救治?生火?”

“生火来不及的。”

“那是什么?”

欧文倾突然有点尴尬,便打算随便打发长铭走人了,然而长铭却跺脚道:“话怎么说一半呢!”

“哎呀,不要问了,我可不想挨你的刀子!”

长铭一脸怪异的离去了。

王城的是个处处防备森严的地方,宰相府也是如此。

一人简单的着一身短打黑衣,带着蒙眼面具,轻松翻墙而过,又躲过重重守卫,这才到了宰相苏盛意的书房。

“我料定你也是在今日前来……咳……”苏盛意没有抬头,继续伏案,颤颤巍巍的握着毛笔写好一封封文书。

黑衣男子一言不发的转身去关好门窗,一面将火盆拨弄得更为旺盛一些,一面听着背后的絮絮叨叨。

“都这么些年过去了,于我而言,圣上颁下圣旨,设立绛元与和生、兴主一起进行文武选拔,并且将置于后宫的绛元放出……这好像只不过是昨天的事情,我还未来得及多做些什么……”

“已经八年了。从这个提案的提出到正式的条文,其中就是六年的时间。”

男子淡淡言道,伸手解开自己面具,苏盛意在这时终于抬眼看了他。

他身体欣长,身形消瘦却不显寒碜,反而灭去了一切懒散庸碌,更显英武非常,已经过了而立之年,当年稚嫩的面容也显得沧桑了许多,眉目有神,不怒自威,脸颊消瘦,面容上的骨架令他显得更是一种棱角分明的成熟。苏盛意阅人无数,男子的面容实在算不得杰出,而是过目即忘的普通,普通到苏盛意自己再也想不起这个人十三年前的面容。

“我是个时日无多的人了。”苏盛意长叹道:“我已老去,奈何人生之短,生而八十有余,官场沉浮五十载,却还是未能做完我心中期望之事。”

逸景不知该如何回答。

“吏部的顾小舞,是难得的绛元官吏,也是第一个,唯一一个在朝廷中的绛元。”

“下官知道了。”

“那便没什么可说了”,苏盛意笑了笑,对逸景道:“你会救本相吗?”

“不会。”

苏盛意点点头:“没错。从古来秋,木易杨,到那个青年人,只要能保住宁武,你什么都会舍弃。”

“下官不是为了宁武,而是为了自己。”

“不是为了你自己,是为了宁武,为了将来你还要继续走的路。”苏盛意站起来,踱步到他面前,“世上之事,唯人可成,并非神鬼,不谈妖魔。”

逸景和他对视一眼,又匆匆转过头去,低声道:“我会尽我所能,保护顾小舞在朝堂中的地位,但是我是武官她为文官,她需要更强大的文官来做她的挡箭牌。”

“后人之事,我再难插手了。你为何要保护顾小舞?”

“不因为她是绛元,不因为她是你提拔的文官……当初你又为何执意要我坐上宁武大军长的位置呢?”

苏盛意笑道:“不因为你的哥哥,也不因为你的姓氏,更不是你是兴主……我不会告诉你为什么的,虽然你的能力差强人意。”

逸景不再说话,而是以苦笑替代。

“在你出征之时,本相收到消息,一个疑似华景的人于十七年前出现在西北大漠”,见逸景眼中似有动摇之意,苏盛意只得叹道:“时候不早,你回去吧。”

逸景后退一步,单膝拜下:“下官,拜别大人。”

朝阳再起的时候,长铭依旧要面对一群不曾给他好脸色的下属。

“代营长,今天郭修身体不适,要下官来告假。”林旧在人群中漫不经心的说道。

就像是导火索一般,第七营各人告假的消息此起彼伏的炸开。

“代营长,钟佺告假。”

“代营长,张子山告假。”

“代营长,我要告假!”

“代营长,我也要告假!”

“肃静!”长铭将横刀重重往地上一敲,仿佛刀剑和天地共鸣,经久不绝,在空旷的山谷中回响,他转而看向林旧,道:“郭修因何而告假?”

林旧被他一瞪,顿时觉得冰寒随风雪深入骨髓,大概这只是因为化雪之时过于严寒,让他就觉得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这才想起他面对的不过是在大军营中格格不入的矮子。

“他说战场归还之后……重伤未愈……”林旧看着长铭脸色低语道。

长铭再看众人一眼,难以有人与之对视。

“你们的伤情,自有军医诊治,本官已经将军医上报的结果全部查看过,除去方兴艾受伤较重,其他人等,至少出门前来拜见不成问题!”

楚广良蹙眉看了看他,除去方兴艾,李长铭也是重伤者之一,只是这几天在勉强支撑而已。

众人立时无言以对,噤若寒蝉。

长铭在左手中将长横刀转了一圈,右手又将短横刀顺手置于后腰,随后抽刀出鞘,长横刀刀尖点地,在茫茫天地之中似一束融于万物的华丽光芒。

“本官特许你们。想要告假逃避训练的,尽可上前一战,若是赢了,本官立刻签好假条,若是输了……”长铭抿嘴,以目光扫过众人,“那便以懒散军纪为由,仗责三十!”

众人不假思索的后退一步,顿时吓的魂飞魄散,楚广良回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站在了最前排,二话不说后退一大步重新挤回人群中。

长铭看着此番情景,莫名觉得喜感可爱,似乎遥想起前任七营长的历历往事……

“谁来?”他又问了一句。

无人应答。

“既然如此,”他收刀回鞘,道:“告假不允,先跑上三圈!”

一天训练结束之后,长铭还需返回莫知阁继续处理第七营的其他事情,楚广良便和林旧等人结伴返回住所。

“真不知道大军长怎么想的……难道真的暗通款曲不成?”林旧不屑的撇嘴,“会打架就了不起吗?以后还想把我们都打服不成?”

“不可对大军长无礼”,楚广良训斥道,“你们在家里酣然入梦的时候,李长铭还在为公事头疼不已,若是你不能帮衬,就不要添乱。”

“谁要同情他!鬼知道他夜半三更在莫知阁是不是处理公事还是假惺惺!再说了,本来就该是你位置,换做是你,早就三下五除二解决完公事了。”

楚广良冷笑道:“你知道什么,前任营长在世之时,时常为公事晚归,你是小看了营长吗?!”

林旧扁扁嘴,嘟囔道:“但他还是抢了你的位置。”

楚广良想起在莫知阁埋首事物的长铭……和他只写了寥寥几个字的辞呈,长叹道:“我志不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