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越过高山跨过平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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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雪和雾

稀疏的炮击渐渐远去,在白雪皑皑的山林间留下几处帽着硝烟的焦黑色弹坑,仿佛是在大地上开出了一个个醒目的创口。

大同江畔的丘陵中绵延着几道弯曲的堑壕,炮击过去后不久从那里露出了一顶裹着白布的钢盔,接着更多戴着钢盔的脑袋从战壕里探出来。

胡伊中士从子弹包中摸出一个桥夹,利索地拉开枪栓,将手里的五发子弹压进M1892式步枪的弹舱中。

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每当把步枪架上胸墙时,面对着前方的开阔地带心中便只剩唯一的念头--要活着回家。

那片覆盖着白雪的开阔地看上去是那样的平静,一眼望去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甚至会觉得与家乡门前的田野毫无二致。可在这里的人都知道,那厚厚的积雪下面已经堆积了几百具同类的尸体。

汉帝国与日本帝国的军队在这块第三国的土地上激战了整整二年,双方先后付出数十万人的代价,可战线却回到了开始的位置。

已经没有人会去在乎那些高丽人的死活了,双方的炮火肆意地摧毁着这个国家的城镇和田野,同世界上其它地方一样,士兵们来到这里,把愤怒、仇恨、残忍与麻木倾泻在这片土地上。

“也许今天会有第8个,正好可以凑个吉利的数字。”中士口里叨着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清楚的话语。

他用这支步枪杀了7个人,当然这个数字是相对于这支步枪已经射出去的四百多发子弹而言的。所以他并不是一位神枪手,只不过是一个相对这里大多数人来说命够长的家伙。

“班长,你说日本人会不会已经把他们的天皇抵押给了美国佬?怎么像是王小二家过年,一年不如一年啊。”在一旁照看着班里唯一一挺M1912式轻机枪的是个京油子,这会儿他又开始耍贫嘴了。

“咱们的皇帝老儿不也给踹下龙椅了?要是对面也这么来一下,大家就可以回家娶媳妇抱孩子了。”胡伊随口回一句,引来的却是战壕里的一阵叹息声,京油子也不再说话了。

一般而言炮击过后,日军就会发起中队到大队规模的步兵冲锋,当然这些冲锋无一例外地都在付出数十到上百具尸体后变成了溃退。

“那些‘八噶’怎么还没有上来?”盯眼前一程不变的开阔地带,中士感到有些不耐烦了,在战线上待久的人都会变得烦躁不安、脾气暴躁,或者说活得越久就越担心自己的好运快要到头了。

京油子狠狠地吸了一口卷烟,慢吞吞地说道:“昨天夜里师部所辖炮兵向着他们占据的桥头堡发射了几百发毒气弹,今天日本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要是不打炮二边都相安无事,日本人日子也不好过,拉稀一样的炮击了几轮就拉倒了,哪像去年那会儿,炮弹不要钱似地砸过来。”有人对此议论道,显然是个打了一年多仗的老兵。

“都别说了,他们上来了!”胡伊中士对堑壕里的其他伙计压了压手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拉回到阵地前方。

就在开阔地带的另一头,不足千米外的林地边缘出现了成片身着茶色咔叽布制服的身影,那些人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向汉军的阵靠近过来。

发起进攻的日军大约有300多人,看起来是二个不满员的中队,他们展开成散兵线在及膝深的积雪中吃力地前进着。

突然日军的队型中爆出一声炸响,伴随着散落的雪块和泥土,一名士兵倒在雪地里,他的右脚掌连同靴子一起血肉模糊地挂在小腿上,凄厉的哀号回荡在山林间,不过很快就被枪声淹没了。

……

胡伊中士筋疲力尽地倒在避弹所的草铺上,轻机枪的吼叫仿佛犹在耳边回荡,只要一闭上眼睛那些在洒在白雪上冒着热气的殷红色液体便浮现在了眼前。

“那个京油子的伤势如何?”在喘过一口气后他对身旁的人问道。

“肩胛骨被子弹打穿了,不过没伤到要害,已经包扎止了血,准备晚上后送。”那人一边说着,一边给胡伊递去水壶。

“可是……”见胡伊只顾咕咚咕咚地往喉咙里灌水,那人似乎又有话要说。

“可是什么?”胡伊猛灌了几口后放下水壶,凶狠地盯着那个人。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开了口:“你知道刚才被打穿喉咙的小山东,差不多没救了,但他刚获得半个月假期,我们士兵委员会已经推举他为代表,本来打算明天一早就出发去京城送请愿书的,如今……”

“如今去不成了……你让我有什么办法呢?”胡伊无奈地将二手一摊,虽然自己也参加了士兵委员会,可终究也搞不明白这年头到底该听谁的主意。

……

到了傍晚的时候,除了放哨的人,士兵们都聚在避弹所里吃饭。胡伊开了一挺肉罐头,他来到众人中间,蹲下身子摆上罐头,示意大家随便吃。

“这是……”士兵们看着那挺红色的牛肉罐头,有人忍不住咽起了口水。

“这是我跟司务长打牌的时候嬴来的,上海梅记出的罐头,在咱们这里很少见,只少量供应军官,味道比后勤部送来的那种面粉一样的肉罐头强多了。”胡伊从罐头里夹起一块酱红色的咸牛肉,放进饭盒里吃了起来,大家见状也纷纷将筷子伸向那罐头。

“真不错,还有茴香的味道,上面送来的那些蓝色包装的午餐肉根本没法比。”有人尝完后不住地点头。

“别提那种罐头了,去年还是往肥肉里加面粉,今年已经改成往面粉里加肥肉了,那玩意狗都不愿意吃。”还有人则更加直接地表达了对军队食品供给的不满。

“唉……”胡伊长长地叹了口气,“这年头,我们在这儿还能凑合着吃点,可家中却连吃的都没有着落。”说着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上衣口袋,那里面放着一封家信。

“来谈点正经的吧。”中士放下已经空了的饭盒,目光凝重地扫视了一遍全班的人,“我现在算是把问题想通了。”他像是下定了决心说道,“去它妈的‘为自由的中国而战’,我们家人连饭都吃不饱,还自由个屁?!”

“班长你说得对!什么自由中国?怕是那些资本家、地主老财的自由,为了他们的自由却要流我们这些穷苦人子弟的血!”一名士兵将饭盒扔到地上,他试图站起来说话,可脑袋碰到了顶棚,这引起一阵笑声。

“说起来,你们有谁面对面地见过日本兵么?”胡伊对众人讲道:“我就遇见过一个日本俘虏兵,个子很矮,就到我肩膀这儿,人黑黑瘦瘦的,我看过他的手掌,是个跟我一样的庄稼人。那一刻我就在想,那些所谓的‘敌人’终究是和我一模一样的人啊,我同他们之间的共同之处要远远多过跟我们军官老爷之间的共同之处。”

这时一位留着胡子的老兵拍了拍胡伊的肩膀,对他语重心长说道:“老胡,你是个不错的人,这么说来你确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胡伊知道这个人是社会民主党党员,于是咬了咬牙肯定地回道:“确定了!我们大家都想过和平的生活,可临时政府到目前为止还在派专员来前线催促部队发起进攻。如果他们不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结果,那么就应该像推翻皇帝一样来推翻他们。”

“是啊,我们不能再为他们卖命了,想想看今天倒在阵地前的那些日本人,如果我们发起进攻,结局和他们不会有什么二样。”大家纷纷表示附和。

……

白茫茫的大雾笼罩在海面上,从操舵室的窗户里向外望去,根本看不见前甲板,令人觉得仿佛整个世界就只有周围这方寸之间,除此以外都是一片混沌。

杨波焦急地坐在舰长座椅上,不时回过头去观望挂在舱壁上的航海钟。

“这雾什么时候能散?要知道我们在这里已经被困四个小时了。”他没好气地问一旁的气象官。

“大概要到9点,现在没有风。”气象官查询了手头的记录后对眼前的这位新舰长汇报道。

杨波的焦虑并非无由来,现在舰队中已经不是出发前的四条战列巡洋舰,而是增加了二条战列舰和一条新近完工的雷击舰,可以说中国海军一半以上的主力舰都会集于此,这使身为舰队临时司令的他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当然有关这一切的变故还要从前一天说起……

当时由四艘战列巡洋舰组成的南下编队按照命令在福建外海巡航,从莆田那里得到消息称当地渔船发现二艘大型战舰正在通过附近水域高速北上,这使得舰队司令部下达了对其进行拦截的命令,并从60公里外的马尾基地起飞二架水上飞机前往侦察。

籍由航空侦察很快在岛礁密布的平潭以南水域发现二艘战列舰,除以上目标外还发现了一艘伴随的大型雷击舰。在海坛岛以北巡航的南下编队与之相距不过28海里。如果之间没有岛屿阻隔,双方已进入肉眼可见的距离。

杨波命令中队进行战术机动,转入正横方向迎敌,这样便可以发挥全部32门11寸主炮的威力来震慑对方,即使对方也切入正横方向,最多只能获得20门主炮的火力--能够先发制人这一点对于防护水平较弱的己来说是有利的。

“你觉得如果交战会有多大损失?”站在海图前的政治委员西蒙诺夫问道。

“你是问我们这边?还是双方?”扬波二眼盯着海图,从他脸上读不出丝毫表情。

“双方。”西蒙诺夫抬起头看了一眼扬波。

“双方的话就要看作战决心了,如果几轮交火后他们就撤退,可能双方各有一艘战舰受损。如果他们力战,则对方全灭之前,最乐观的估计是我们将损失二条战舰。”扬波现在已经难以掩饰自己内心的冲突,他说话时嘴角微微抽搐着,目光游移不定,不过语气依旧沉着。

“无论如何,损失的都是我们自己的人、自己的战舰。”最后他无力地吐出了一直窝在心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