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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南北朝(9)

谯秀,字元彦,巴西人。祖父谯周,以通晓儒学著称,在蜀朝名声显赫。谯秀年轻时即沉默寡言,不和社会上的人来往,知道天下不久就会大乱,提前就断绝任何人事往来,即使是本家和母亲家族的人,也不见。郡里察访他为孝廉,州里举荐他为秀才,都不就任。李雄攻占了蜀国后,占有了巴西地区,李雄的叔父李骧、李骧的儿子李寿都很仰慕谯秀其人,准备了礼物和乘坐舒适的车子征召他,他都没有应召。常常戴着皮帽子,穿着破衣服,在山间草泽中耕种,龚壮常常为他感到叹息。桓温灭了蜀后,上疏推荐他,朝廷认为谯秀年纪已经大了,加上路又远,所以没有征召他,派遣使者传达所在地区长官每年四季去慰问他。不久范贡、萧敬相继叛乱,谯秀因避难去了宕渠,乡里同族一百多人因为要依靠他,跟他前往。谯秀八十多岁了,别人想替他挑担子,谯秀说:“各家都有年纪大的和身体差的人,你们应该首先照顾自己的家人。我的力气仍然足以生活自理,那能够让我以垂朽之年连累你们各位呢?”九十多岁去世。

翟汤,字道深,是寻阳人。为人厚道纯朴,仁慈廉洁,对社会上的事不屑一顾,亲自种田,别人如有馈赠,那怕东西再小,也不肯接受。永嘉末年,寇贼蜂起,听说了翟汤的名声和德行,都不敢冒犯他,同乡人依赖他而平安无事。

司徒王导提拔他做官,他没有答应。隐居于县境的边界南山。始安太守干宝和翟汤为通家之好,派船送东西给他,对跟船的小官吏说:“翟公廉洁、谦让,你把信交给他后,把船留下就走。”翟汤没有人可以派来把船还给干宝,于是只有买些丝绸织物,让人带给干宝。干宝本来是想让他得些实惠,没想到反而给他添了麻烦,更加惭愧和感慨,咸康年间,征西大将军庚亮上书推荐他,成帝征召他为国子博士,翟汤没有应征。建元初年,安西将军庾翼北征石季龙,大量征调奴仆充军,告诉具体经办人员免除翟汤所应输送的奴仆。翟汤把他的奴仆全部交给乡里官员,这些官员接到上级指示一个也不接受,翟汤依据所征调的限额,解放了他的奴仆,让他们自己组织起来成为普通百姓。康帝又以散骑常侍征召翟汤,翟汤以自己年老多病为借口,坚决推辞。七十三岁时死于家中。

翟汤的儿子翟庄,字祖休。年轻时就以孝悌友善著名。遵奉翟汤的风格情操,亲自耕种,说活从不涉及庸俗的事,平时所做的事只是钓鱼。成年以后,不再打猎。有的人问:“钓鱼和打猎同是伤害生命的事,而先生您只去掉了其中的一样,这是为什么呢?”翟庄说:“打猎的行为由我发生,钓鱼的行为由鱼饵发出,不能够全部去掉,所以先去掉那个伤害行为厉害的。况且鱼是贪吃鱼饵而吞了钩子的,责任怎么在我呢?”当时的人认为他会说话。晚年时也不再钓鱼。州府很郑重地任命他,用官车来征召他,他都没有就任。五十六年时去世。

他的儿子翟矫也有高尚的情操,多次谢绝提拔任命。翟矫的儿子翟法赐,孝武帝征召他为散骑郎,也没有就任。社会上传说他也有隐者的道德品行。

郭翻,字长翔,武昌人。伯父郭讷,任广州刺史。父亲郭察是安城太守。郭翻少年时即有志气和节操,谢绝了州郡的提拔,不愿被推选为孝廉秀才。在临川安家,不和官场上的人来往,只以钓鱼打猎为乐。生活贫困,没有正式职业,想要开垦荒地,先插标志说明,一年后没有人来认领这块土地,郭翻才开垦耕种。稻子快熟时,有一个人来说这块地是他的,郭翻把快熟的稻子全部给了他。县令听说后责问那个人,把稻子还给了郭翻,郭翻不肯接收。曾经乘车出去打猎,离家百余里远,途中碰到生病的人,把车子送给了他,自己却步行回来。他钓得的鱼和打得的野兽,如果有人要买,便送给他,分文不取,也不告诉他自己的姓名。由于这些事情,老百姓都很敬重他。

和翟汤一起被庚亮推荐,官车征召为博士,没有就任。咸康末年,乘小船暂时回到武昌给父母、亲属上坟,安西将军庾翼以皇帝舅舅的身份,亲自去拜访郭翻,想让他出来做官。郭翻说:“人的性格各有不同,那里是可以强逼的!”庾翼因为他的船又小又窄,想让他坐大船。郭翻说:“您不因为它鄙陋微贱而亲临它,它本来就是山野之人的船啊。”庾翼躬着腰进到小船中,整整一天才离开。

曾经把刀掉在了水里,有一个过路的人帮他捞了起来,因此他就把刀送给了那个人。那个过路的人坚决推辞,郭翻说:“假如刚才你不把它捞起来,我怎么还能得到它!”过路人说:“我如果要了这把刀,将被天地鬼神所责备。”郭翻知道他最终不肯要,又把刀沉到了水里。过路人很遗憾,又跳入水中捞起了这把刀。郭翻于是不拂他的好意,收下了这把刀,并给他十倍于刀的钱。死于家中。

辛谧,字叔重,是陕西狄道人。父亲辛怡,是幽州刺史,社会上的名门望族。辛谧年轻时即有大志,博学多闻,善于作文,擅长草书、隶书,他的墨迹被认为是当时的楷模。性格恬静,不乱交际。被征召任太子舍人、诸王文学,屡征不应。永嘉末年,任命辛谧为散骑常侍,抚慰关中。辛谧因为知道洛阳将要陷落,所以应征。刘聪攻陷长安后,任命他为太中大夫,他坚决推辞,没有接受。又经历了石勒、季龙统治的时代,都没有应召赴命。虽然生活在丧乱之中,但超然独立,视荣利如粪土。

冉闵篡夺皇位后,又准备了礼物征召他为太常,辛谧给他写信道:“过去许由谢绝帝尧的封官,而尧把天下让给他,是帮助显示他清高的节操;伯夷离开了自己的国家,介子推逃避帝王的赏赐,都名垂青史,万世流芳。这些都是避世隐居永不回头的人。然而贤人君子即使是位居高贵显职,也和隐居山林没有两样,这即是明白事物本性的奥妙,哪有知道这一点的人呢!所以不被祸患困扰的人,不是因为逃避了它,而是因为潜心静志、清虚自守而善于应付它。我辛谧听说事物到了极限就会发生变化,比如说冬天向夏天的转化;到了最高点也就十分危险,比如说把棋子垒得很高就会坍塌。君王的大业已经成功,还长时间地和他相处,这就不是顾全性命、远离危险的做法了。应该借着事业的成功,安心臣服于当朝,并且一定要有许由、伯夷的廉洁谦让、与世无争,才能够享有古代仙人王子乔和赤松子的高寿,永远作为君王的助手,这难道不是很好吗?”因为不吃东西而死亡。

刘驎之,字子骥,是南阳人,光禄大夫刘耽的本家。刘驎之年轻时即崇尚朴素,清心寡欲,退让谦虚,不修边幅,没有什么名气。喜欢游历自然山水,有志于隐居避世,曾经因为采药到了衡山,进入了大山的深处忘了返回,看见一溪泉水,水的南边有两个石头垒成的园仓,一个门开着,一个门关着,溪水很深,水面又宽,过不去。想要原路返回,迷失了道路,碰到砍伐树木做弓箭的人,问他怎么走,才得回到家里。有人说石仓里都是灵丹妙药等,瞵之想再一次去看看它,最终也没有搞清它的方位。

车骑将军桓冲听说了他的名声,请他出任长史,他坚决推辞,不肯接受。桓冲曾经到了他的家里,他正在给树修剪枝叶,使者传达了桓冲的问候。刘驎之说:“您既然肯委屈地到我家来,应该先去拜望家父。”桓冲听说后非常惭愧,于是就去拜望他的父亲。他父亲让驎之回来,驎之这才回到家里,掸着短袄上的尘土和桓冲说话。父亲让驎之从屋里拿出浊酒和蔬菜给宾客们吃喝,桓冲让人代驎之给客人们斟酒,驎之的父亲推辞说:“让手下人斟酒,不合我这山野之人的本意。”桓冲十分感慨,到黄昏时才告辞返回。

驎之虽然出身于名门望族,但对普通老百姓也很讲义气,凡是和他相熟的人家里结婚送葬,他都亲自到场。住在阳岐的时候,刚好住在官道的旁边,人来人往,没有不在他那里歇脚投宿的。驎之总是为他们提供饮食,安排住宿,有的人认为他很劳累辛苦,反而害怕经过他家门口。凡是别人送给他的东西,都不接受。离驎之家一百多里的地方,有一位孤老奶奶,病得快要死了,叹息着对别人说:“谁将安葬我呢?只有刘长史了。怎么才能让他知道我就要死了呢?”驎之早先就听说她有病,所以就去探望她,恰好碰上她去世,于是就亲自置办棺材安葬了她。他就是这样地具有仁爱恻隐之心。后高龄而终。

索袭,字伟祖,敦煌人。虚心,清静好学。州郡任命,推举他为孝廉、贤良方正,他都借口有病,一一辞谢了。自己则潜心研究阴阳方术,著有十多篇天文、地理方面的文章,颇有启发。不与社会交往,常常独言自语,或长吁短叹、涕哭流泪,有时问他,也不答话。

张茂执政时,敦煌太守阴澹,感觉索袭为人奇异,特去拜访他,逗留了一整天,出来时叹息说:“索先生德高望重,是有名的儒者,真可以向他请教大道理。”阴澹将举行乡射之礼,打算聘请索袭担任三老。对他说:“当今四方宁静,将举行乡射礼。先生年高望重,道德为当今之冠,尊老养老,实在应是您这样的贤德儒者。不是梧桐树,而希望有鸾凤落下翅膀;谢曹公盼望盖公驾到,实不是这样。但至圣如孔夫子,有邀请,他也去;大德如孟夫子,有聘请,他也到。都是为了弘扬大道啊!现在委屈你,是为了遵崇道义教化,不是做官,想你或者可以答应吧。”后来,索袭病逝,时年七十九岁。阴澹穿上素衣,参加了葬礼,赠送银钱二万。他说:“人们有余的是富贵,眼睛想看的是五色,耳朵想听的是五音。而索先生抛弃众人所要的,要了众人所抛弃的。品味无味之事物於恍恍惚惚之时,兼有玄妙于众多奥妙之中。住宅不到一亩,却志在九洲,身居尘俗之中,而心在天外。就是高人逸士如黔娄、庄生,都不及他啊!”赠谥号“玄居先生”。

杨轲,天水郡人。年轻时喜欢研究《周易》,成年后没有结婚,学业精微,有学生数百人,常常吃粗疏的食物,喝冷水,穿粗布衣服和破麻絮做的袍子,别人不能忍受这样的遭遇,而杨轲却不以为耻,悠然自得,从不和那些不了解他的人来往。即使是跟着他学习的学生,如果不是很有成就的入室弟子,也不可能亲口跟他说话。想要教授什么东西,一定要旁边没有其他人时,才教给他的入室弟子,让他们一个一个地递相传授。

刘曜篡皇位后,征召任命他为太常,杨轲坚决推辞,没有应从,刘曜由于对他尊敬而没有强迫他,于是杨轲隐居去了陇山。刘曜后来被石勒擒获,秦地的人向东迁徙,杨轲留在长安。石季龙登上皇位,准备了专门征召隐士的礼物和舒适的车子去召他出来做官,他借口有病,没有出山。使者强迫他出来,他才上车。看见了石季龙后,不向他行礼,石季龙跟他说话,他也不答腔。石季龙下令让他住在永昌的官邸中。分管人员因为杨轲粗野傲慢,请求上司按“大不敬”的罪行处罚他,季龙没有同意,下令说杨轲想干什么就让他干什么。

杨轲住在永昌,石季龙每次送东西给他,他都口授感谢信,让弟子记下来,文辞总是很美,看到的人都佩服他的水平高。石季龙想要察访他的真正兴趣所在,就偷偷命令美女半夜里去打动他,他却不为所惑。又让人把他的学生们全部带走,派强壮的羯族武士穿上盔甲拿着刀对着他,并偷走了他的衣服。杨轲看着这一切不发一言,一点也不害怕。常常躺在泥土垒成的床上,盖着布被子,赤裸着睡在中间,下面也没有垫絮。颍川人荀铺,是一位好奇的人。到了杨轲那儿和他谈经,杨轲闭着眼睛不予回答。荀铺掀开了杨轲的被子,露出了他的身体,狠狠地嘲笑了他。杨轲的神情仍很安然,没有丝毫惊奇、发怒的样子。当时的人都认为他是隐者焦先的徒弟,没有人能估量出他的肚量的深浅。

后来上书皇帝陈述自己的思乡之情,要求许他回到老家去,石季龙用舒适的、包着车轮蒲草的车子给他送行,免除了十户农民的租税,让他们供应杨轲的生活必需品。自从回到秦州,仍然教授学生,从未停止。后来秦人向西逃跑到了凉州,杨轲的学生们用牛车载着他逃跑,被戍守的军队追赶上,抓住并把他们杀害。

苻坚张忠,字巨和,中山人。永嘉政变时,去泰山隐居。性格恬静,清心寡欲,主张清虚自守,吃灵芝服丹石,修炼导养之法。冬天穿着乱麻作絮的袍子,夏天用绳子系着布衫,一动不动。没有弹琴读书的爱好,也不研究经书典籍,宣扬主张以“虚无”为根本。他的住处是依崇岩幽谷的地势,凿地为窟而成。弟子也住山洞,住处离张忠六十余步远,五天去朝拜他一次。他的教法是不用言语而用形体来说话,弟子跟着他学习,是通过观看他的形体变化。他在他居住的洞顶上放了一个道坛,每天朝拜。吃饭用瓦器,锅用石头凿成。左右邻居送给他衣服食物,他都不接受。喜欢多事的年轻人问他水涝旱灾的征兆是什么,他说:“上天不说话,而四季照样运行,万物依然生长,阴阳历象这类事情不是深山里一个贫民老头子所能知道的。”他打发外面的人,都像这个样子。年龄七、八十了,而视力和听觉一点儿也没有减退。

苻坚派人去征召他。使者到的时候,张忠才洗完澡起来,对弟子说:“我没有几年活了,不能够违背当今君主的意志。”洗完澡就上了车。到了长安,苻坚赐给他帽子和衣服,他推辞说:“年老体衰,头发也掉了,已不能穿朝服、戴朝冠,还是请允许我穿便服入朝觐见吧。”苻坚同意了他的请求。觐见时,苻坚对他说:“先生您在深山老林里隐居,研究探索道义思想,独善其身有余,兼济天下不足。所以老远地委屈先生您来,将像周武王尊敬吕尚一样,把您也看作可尊敬的父辈。”张忠说:“过去因为战争动乱,我隐居泰山,和鸟兽做朋友,以保全我不长久的性命。现在碰到君主贤明如尧舜的时代,心里想着一定要博取君主的欢心。然而年龄大了,意志也消沉了,不能够再尽忠效力了,‘尚父’的比喻,我是不敢这么想的。我生性喜欢住在山里,全部的感情都倾注在悬崖和山谷之间,请求您赐还我剩下的年月,让我回去,死在泰山。”苻坚用舒适的车子给他送行。车到华山时,他叹息着说:“我是东岳泰山的道士,将要死在西岳华山,这是命啊,有什么办法呢!”走了五十里路,将出关时死了。使者骑马飞驰告诉苻坚,苻坚派遣黄门郎韦华拿着帝王的信物予以吊唁,用丰盛的礼品祭祀他,宣扬他,赐给他官服。赠给他的谥号是“安道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