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克思主义创始人也对这一问题有所论述。恩格斯曾提到确立信仰的三种基本途径:实践的途径、政治的途径和哲学的途径。他认为英、法、德三国的工人和知识分子各以不同的方式和途径接受共产主义学说,确立起共产主义信仰。他指出:“英国人达到这个结论是通过实践,即由于自己国内贫穷、道德败坏和赤贫现象迅速加剧;法国人达到这个结论是通过政治,即他们起初要求政治自由和平等,继而发现这还不够,就在政治要求之外又加上社会自由和社会平等的要求;德国人则通过哲学,即通过对基本原理的思考而成为共产主义者。”在这里,实践的途径指的是直接的生产和生活,人们通过在日常的生产和生活中的亲身体验,树立起人生的信仰;政治的途径指的是通过参加社会的政治活动和政治斗争,随着这种政治运动的发展而确立起人生的信仰;哲学的途径指的是包括哲学研究在内的理论活动,通过这种关于“基本原理”的研究和论争而确立起人生的信仰。恩格斯提出的这三种途径有很丰富的理论内容,值得认真发掘。
16.人生信仰的保持
人生信仰的确立仅仅是一个重要的开端,此后还要不断地保持和维护。确立信仰既难,保持信仰也不易。尽管信仰有很大的稳定性,一旦确立颇不易改变,但它不是某种先验的永恒不变的东西。
事实上,信仰在确立之后也处在一定的变化之中。因为信仰毕竟是人的精神活动和精神现象,是对周围世界和现实生活的反映,是第二性的东西,它必然会随着社会和生活的变化而发生一定的变化。
保持自己的人生信仰,不是在这种变化之外而是在这种变化之中进行。一方面,在确立信仰之后,需要随着自己人生实践的发展,在不同的生活境遇中,对自己的信仰进行必要的调整。从而使信仰随时都以最有力的方式发挥作用。另一方面,在确立信仰之后,需要根据自己不同的生活经验来强化信仰。使自己和人生信仰更加坚定,更加成熟。
要保持住自己的人生信仰,需要做许多工作并借助许多社会条件。首先,信仰的保持需要信仰者不断地有意识地维护和强化自己的信仰。人生信仰主要的是信仰者的一种稳定心态。这种心态以相信为核心,将认知、情感和意志等心理因素组织统一起来,并在行为上表现出来。一切有利于信仰者加深和加强对信仰对象的理论确证、情感体验和行为追求的事情和活动,都会对其人生信仰起着巩固和强化的作用。尤其是积极投身于信仰的活动中去,对于强化信仰有特殊重要的意义。因为任何信仰都必然要表现在行动上,只有按照信仰的要求去行动,才是对信仰取积极的、投入的态度,才会不断加深对信仰的体验,强烈地感受信仰的力量。而且,不断的长期的行动还有一种作用,就是能逐渐养成行为模式和生活习惯。定型化的行为模式和生活习惯不但可以保持信仰者的外观,而且可以内化于心理和心灵之中,有助于形成信仰者特有的文化心理。
要保持信仰,需要与其他社会成员取得信仰上的一致,并形成一个稳定的信仰团体。所谓信仰团体,是许多社会成员根据共同的信仰建立起来的团体。它是信仰的社会载体,发挥着保持信仰、强化信仰和传播信仰的功能。团体中的人们由于有共同的信仰,因而就会有共同的精神趋向,共同的目标和共同的行动。在信条上人们可以相互研讨而增进理解,在信仰的感情上也可以相互感染而增强。
而且信仰团体还有维护这一共同信条的规章制度,如果有人违反信仰的规定或放弃信仰,就会受到团体舆论的指责甚至某种有力的制裁。这种外部的强制力作为一种“他制力”,与信仰者的“自制力”
一起,共同维护原有的信仰。因而在这一团体中信仰者更易于保持原来的信仰。
要保持信仰还往往需要有强大的国家意识形态作背景力量。国家政权和政治势力是促成社会成员保持原有信仰的强大力量。用国家政权的力量来维持的官方信仰即意识形态有很大的稳定性,它就像社会的大气层笼罩于这一社会之上。生活在这一意识形态空气中的人,当其人生信仰与社会的意识形态一致的时候,是很容易保持自己的人生信仰的。因为他随时随地呼吸着意识形态的空气,于无意识之中,就不断地从社会主导意识形态中吸取信仰的要素和灵感。
当社会中出现新的价值观念并造成社会成员的某种思想混乱和困惑时,社会就代替个人对此作出判断,甚至以某种意识形态攻势来反击外来价值观念的冲击。当个人面临着信心不足的问题时,就会从背后的强大的意识形态中吸取信仰的力量。而且,如果生活在意识形态空气中的社会成员要放弃人生信仰,就会遇到来自外部意识形态和来自内部心理的阻力。要冲破意识形态的约束就像冲出大气层一样,需要有更大的勇气和思想的冲力,而且意识形态的阻力长期以来影响到人们的心理,构成他自己的心理堤坝,对其人生信仰的改变起着一种防范的作用。
17.信仰的危机
信仰保持的失败即是信仰危机,它是信仰者原有的人生信仰发生严重动摇甚至失落的一种心态。信仰危机也是信仰变动中的一个正常的、有积极意义的环节。从大的方面来说,即从人类信仰发展的高度来说,没有信仰危机就不会有人类信仰的新陈代谢。人类的信仰就是在各种信仰的冲突中,在各种信仰的兴盛与危机中,在各种信仰的生生灭灭中不断发展的。从小的方面即从一种信仰的发展来说,信仰危机也并不总是消极的。凡是比较大的信仰体系,其自身的发展历程中总是经历过某种危机的考验的。这种危机的形成可能有多种原因,并非都是信仰本质上的问题。因此,这种信仰在危机中不一定就灭亡,相反它可以促成信仰的改革,重新焕发出生命的活力。没有信仰危机就没有信仰的重铸,而信仰的重铸则是一种信仰的强化。
考察信仰危机可以有两个基本角度,一是社会群体的角度,一是人生的角度。从前者,看到的是一个社会群体(国家、民族、阶级等)的主导信仰的危机,这实质上是一种意识形态危机,它具有某种时代性,往往是由于社会历史发生了巨大的变动或转折,使某种信仰体系发生困难、遇到挫折甚至陷入困境。这样一种信仰危机也必然表现在人生的层次上,表现为许许多多的社会个体的人生信仰危机,但其自身有意识形态的规律性。从历史上看,每当社会发生某种大的变动,每当历史出现某种转折,总是引起人类信仰的动荡,原有的信仰在新的现实面前往往面临着某种危机的形势,引起社会关于信仰危机的惊呼。经过一定的动荡时期,原来占主导地位的某种信仰或者是发生危机而衰落了,为新的信仰所取代;或者是经过调整和改革而以新的面目出现,信仰继续保留下来。一种穿越历史不同时代的信仰体系往往经历过不止一次的危机。
从人生的角度来看,信仰危机是一种人生中的现象。我们通常所说的信仰危机实际上主要指的是这种含义。在人生信仰危机的发生上,有三种不同的情况:其一,由于个体在一定的人生阶段上正常的身心发育而产生的心理危机;其二,由于特殊的个人经历和特殊社会环境的特殊影响所引起的个人性的信仰危机;其三,由于社会的大环境而造成的普遍性的人生信仰的危机。
先看第一种情况。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由于身心正常发育,在一定的人生阶段上,会出现心理性的信仰危机。这种危机的出现既不是信仰体系出了问题,也不是整个社会或者这个人本身出了问题,而是一种正常的心理过程,是信仰确立和保持过程中的一定环节。这种情况已引起一些研究者的关注。郭蒂尼认为,由于心理的发展,一个人一生中将有两次出现信仰危机。这两次都发生在青年时期。他将青年时期分为五个阶段:第一阶段,信仰进入危机。由于生命冲力觉醒,青年人开始寻找自己特有的使命和人格发展,从而对一切约束进行反抗,其中也包括信仰。而且由于发现自己在童年时期接受的信仰非常幼稚,而对信仰表现出怀疑、否定和反抗的倾向。第二阶段,危机克服。青年认识到信仰的实质与儿童时期接受的信仰不是一回事,摆脱了儿童时期对信仰的幼稚理解,从而找到了新的更合适的信仰门径。第三阶段,信仰蓬勃发展。青年人的信仰具有了理想的或热忱的形式。但这时的信仰是靠心灵和对现实的理想化来维持的,对现实的严酷性缺少了解。因而,在第四阶段,信仰再度危机。表现为理想的幻灭。青年人开始试图摆脱理想的和热忱的信仰形式,寻求对信仰的更成熟持重的理解。第五阶段,青年人的信仰重新振作,以现实成熟的形式建立起来。郭蒂尼的上述看法未必科学,例如他所说的青年时期实际上也包括了中年或壮年时期,因为他认为青年之后是老年。但他至少是对许多基督教徒信仰状况进行了经验的总结,对我们研究信仰危机问题有一定参考价值。
现代心理学也揭示出,青年时期人的心理有一定的变化,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表现出对社会权威的怀疑、反抗和理性审视,在信仰问题上表现出危机的特点。当然,心理因素并不是孤立的,它总是与外部的社会因素相结合,因此,在这一时期由于人所处的环境不同,信仰危机的表现也会有程度的差别。对于青年时期的心理危机,没有必要看得过重,但社会要予以注意,加强引导,让青年顺利地渡过危机时期。
信仰危机也可以由一个人特殊的生活境遇和人生道路所引起。
在任何社会和时期中,即使是在公众信仰空前一致、意识形态控制力不断增强的社会或社会的时期中,也难免出现个别社会成员由于特殊的生活遭遇所造成的信仰危机。比如个人生活上的打击,事业道路上的挫折,与其他社会成员的人际关系的不协调以及社会所加于他的不公平等,都可能造成他生活信念的丧失,尤其是当他从自身经历中得到的认识与社会的公众信仰和意识形态灌输明显地不相符合甚至发生剧烈冲突时,他从社会中所接受的信仰就可能出现危机。这种带有个别性的信仰危机对于每个社会来说,总是难免的,因为任何社会都不可能为每一个人设计和准备好生活道路,都不能担保没有人在生活上出现问题。从整个社会来看,个别人出现信仰危机并不会带来多大的影响,不具有普遍的意义。但从人生的角度来看,信仰危机会给本人造成很大的精神痛苦。不仅在逐渐动摇和失去人生信仰的过程中饱受内心的煎熬,而且在失去其与公众信仰的一致性后,会因为自己的思想与社会的意识形态相冲突而带来长期的思想痛苦。因此,还是需要对其进行帮助,使他重新确立起人生的信仰。
还有一种人生信仰危机的情况,就是由于整个社会或时代的大气候所引起的信仰危机。在某一社会时期中,由于历史的变化和转折,社会的主导意识形态出现了与新的现实不适应的情况,如果这种情况不断加剧并且主导意识形态来不及作出有效的调整,那么在这一时期,在整个社会或社会的相当范围内,许多社会个体都会遇到价值观念紊乱和人生信仰危机的问题。由于此种情况下的人生信仰的危机具有相当的普遍性,而且具有更大更深的社会和时代的背景性原因,因而具有很大的危险性,需要引起社会严重的注意。问题的严重性在于,社会个体的人生信仰的危机与整个社会的主导意识形态的危机重合在一起,就是说信仰危机是在宏观和微观两个层次上发生的。在此情况下,调整和重振主导意识形态具有决定性的意义。如果这一意识形态进行了有效的调整和创新,重新焕发出意识形态的活力,则这一成果会在社会成员的人生信仰上表现出来,使人生信仰上的危机更易于克服。
信仰危机并不是人生信仰的一种终极状态,而是一种暂时的过渡的状态。在经历了一定时期的危机之后,人生会在新的信仰需要下确立起新的信仰。这种新的信仰既可能是一种全新的东西,也可能只是原来信仰的重铸。这样,人生信仰在经历了确立、保持和危机之后,又得到了重新确立,从而完成了一个小的循环。
18.走入与走出信仰危机的心路历程
不论是哪种情形的人生信仰危机,在人生这个层面上尤其是在个人的心理表现上,都有一些共同的特点,经历一些大致相同的心理过程。考察一下从信仰危机的酝酿、发生,到加剧和克服的心路历程,会看到这样一些主要的阶段性表现:
第一,强烈感受到原有信仰与自己的现实经历和认识的不和谐、甚至冲突和矛盾。
第二,出现信仰的困惑。在信仰的要求和现实的诱惑之间摇摆不定,表现出思想认识上的迷惑不解,情绪上的起伏波动。
第三,对原有信仰的疑问、思索和怀疑以及行动上的无所适从。
第四,对信仰的教育者和强化手段失去信任,以及逆反心理的产生。
第五,对原有信仰的逆反心理逐渐泛化和外推,对原有信仰的感情依恋逐渐淡薄以至冷漠。怀疑一切或对一切失去兴趣,对信仰本身感到厌倦。
第六,信仰丧失。有短暂的轻松感,并用另一种眼光来看世界。
第七,精神空虚以及内心的痛苦体验不断加深。
第八,对内心痛苦和虚无感的虚假排除,自我麻醉和自我欺骗的企图。力图用一些无聊的东西来麻痹自己,消磨自己思想的敏感性,甚至力图使自己相信人生没有意义或无聊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这是一种力图排解内心苦闷的克服精神空虚的虚假的努力。之所以虚假,是因为此时的他并不是十分郑重地选择信仰,而是用一些不费力气的东西来掩饰或逃避内心的空虚和无聊。在这种情形下,人处于一种人生的危险的境地,很容易在无聊的驱使下,在虚假的努力中,陷入某种无意义的甚至反社会的活动中去,例如吸毒等。这是一个比较危险的阶段。
第九,寻找信仰的冲动觉醒,对社会上各种杂乱观念的无原则吸收。在这时,人拼命地力图抓住任何可供信奉的东西,盲目地接受他所遇到的任何价值观念。由于他无法对这些杂乱的价值观念作出判断和真正的选择,因而仍然不能树立起一种坚定的人生信仰,从而也不能真正克服信仰危机。托夫勒曾描绘了一些美国人信仰危机的一种饥不择食的状态。他说,人们为了填补精神的空虚,而“拼命地希望抓住什么可以依靠的东西——从得克萨斯道教,到瑞典的泛神秘主义,从菲律宾的信仰治疗,到威尔士的巫术”。
第十,在盲目地接受了一些杂乱的信仰后,经过逐渐消化理解、比较和筛选,最终自觉地确立起一种坚定的人生信仰,从而走出了信仰危机。这种经过重建的信仰,既可能是一种全新的信仰,也可能是经过重新认识了的原有信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