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性是一个非常复杂的文化概念,它既是一个历史概念,又是一个逻辑问题。
自启蒙时代以来,现代性就一直呈现为两种不同力量较量。一种是启蒙的现代性,它体现为理性的、科学的文化,是科学技术对自然和社会的征服体验。从社会学角度解释,便是韦伯的理论:“去魅”与“合理化”的过程。“去魅”是社会的发展变化受制于人自身的力量。“合理化”是人们受制于合乎逻辑的和合理地选择实现目的手段。然而,一种“现代性”的力量随着启蒙现代性的全面扩展,这种现代性可以表述为文化现代性或审美现代性。
审美学的研究已经证实:艺术的基本社会功能是协同功能,是通过艺术活动来教化社会成员,协调社会关系,传递文化、道德和行为方式,沟通社会成员之间的情感联系。这种功能我们可以在原始艺术、古典艺术甚至一切前现代艺术中清楚地看到。
艺术,是人类文化一个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当代艺术更是与社会生活密不可分地联系在一起的。
包括在各时代时期存在的那些反抗社会的艺术,艺术与社会的功能关系必须是协调一致的,特别是面临巨大变迁的时代的艺术。遵照一般规律,艺术和社会成员的日常生活及其意识形态是基本吻合的,而假如把艺术和社会成员的日常生活及其意识形态的这种功能关系视作艺术的基本发展线索,就可以发现现代主义艺术的基本面貌与传统艺术有着显著区别。
现代主义文化具有与社会的尖锐对抗性,且有颠覆力量。极具象征性的新奇、怪诞、丑陋在传统艺术中不曾纳入艺术的题材范围,也就不存在内容和风格,而在现代主义中不但是可能的,而且是常见的。“恶”与“猎奇”披露了现代主义的一个基本倾向,现代主义艺术家似乎与生俱来就是反叛者,古典主义的优雅趣味荡然无存。
现代主义的特征之一既是作为一个总的文化风格表现,形成一种文化大风格,虽然,其总体上对社会审美导向和日常生活的影响十分明显。这种影响也体现在艺术内容和形式本身,即对艺术源于生活、艺术模仿性再现的观念的反叛。现代主义直接把古典的模仿原则颠倒过来,将艺术模仿生活变为生活模仿艺术。还有,传统美学和审美习惯中被认定的原则,也被现代艺术在实验中以创新的姿态被打破。感性与理性的对抗、追求新奇的形成对崇拜经典的挑战,乌托邦式的审美体验打碎了传统审美经验为基础的“过去形式”的艺术,现代主义力图创造的是一个充满了新奇和陌生事物的世界。
古典文化中被视为经典的各种规范,被现代主义艺术家所涤荡。现代主义追求多变,追求一种不确定性,追求稍纵即逝的审美体验,由此成了现代艺术家个体性的特殊体验渴望。波德莱尔对现代主义的评价是:“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和偶然”,“这种过渡的、短暂的、其变化如此频繁的现代主义潮流,不能被蔑视和忽略”,“现代主义者不仅在自己和传统之间划出一个巨大的鸿沟,而且对当前的现实也深表不满”。尼采对现代主义表示肯定:“没有一个艺术家是容忍现实的。”对当前现实的强烈不满,是现代主义艺术“创新性”的主要动力源,这种动力倾向在其他诸多形式的艺术领域也有清晰的表现,比如在唯美主义、表现主义、超现实主义、象征主义中的风格表现。
现代主义艺术是对过去和当下的否定,其指向是想象的未来,乌托邦即成了现代主义艺术的一个重要标志。
艺术是共性的,所以产生社会性,引起共鸣;艺术是独特的,是个性的,所以产生风格,产生流派,产生形式,从某种意义上讲各门艺术都在追求一种自身的纯粹性。
虽然很早以前就有很多关于艺术门类的区分理论,但真正自觉强调艺术门类特性的却是现代主义,而这种强调的基本出发点就是要强化和提倡艺术“纯粹性”。
从现代艺术的发展来看都是将艺术与非艺术区分开来,将不同艺术各自的构成方式和审美特征强调出来。以绘画为例,现代主义绘画有别于传统绘画的一个根本特征是,明确地抛弃了文艺复兴以来西方绘画固定性追求的那种深度、透视和立体效果,而转向以绘画本体特征的二维平面性,体现绘画特有的绘画性语言和独有的单纯性形式。他们认为,每门艺术都为了自身的不可还原,每门艺术都通过自己特有的东西来确定非它独有的效果,每门艺术都应“安全地”占据独属自己的领域。
格林伯格指出了现代主义艺术的一个倾向,那就是为了确保各门艺术的安全。“每门艺术权限的特有而合适的范围,这与该艺术所特有的媒介特性相一致”。自我批判和自我界定,其本质就是一种区分,将这个理论自觉地实践的是现代主义艺术。“于是,自身批判就变成为这样一种工作,即保留自身所具有的特殊效果,将其他艺术效果驱逐出境。如此一来,每门艺术将变成“纯粹的”,并在这种“纯粹性”中寻找自身具体标准和独立性标准的保证。“纯粹性”意味着自身限定,因而在艺术中的自身批判激烈地演变成为一种自身界定。就此,我们在历史意义上可以把审美的现代性视为一个不断分化的过程。
审美现代性的分化,体现在艺术与非艺术领域的分化和艺术内部不同门类甚至更加细致的分化。简单地讲就是将艺术的与社会的东西分化,艺术形式之间的划分。绘画与雕塑的划分是绘画现代性主要标志,回到平面性,不必与雕塑竞争空间深度幻觉的塑造,独立在平面性和色彩中寻找表达,这是绘画本体论根据。而现代艺术呈现为一种对日常生活的否定,其功能在于艺术本质上是自我的存在,它是不可替代的自足存在。艺术是关乎精神的,是感性的,是乌托邦。所以,现代主义艺术必然通过对现实事物的否定,抛弃传统艺术的模仿原则而走向抽象性,将生活审美化或艺术化。
艺术与日常生活的对抗并不是现代主义的独有,更不是起源于现代主义,但现代主义却是从整体扮演了一个社会批判者和颠覆者的角色。与传统艺术判然有别,现代艺术家生来就是一个社会反叛者,就是对日常生活进行颠覆和批判。对这种艺术倾向的文化象征,尼采所言更直接有力:“当一个社会濒临衰败时,决不要极力挽救它,而是给它以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