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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花朵记

入秋,我跟友人登青藤山。因泥石流路阻,借住半山腰的兵站。

兵站有10个小兵,每天跑步唱震耳欲聋的歌,饭前唱震耳欲聋的歌,临睡也唱震耳欲聋的歌。友人说,这地方没蚊子,是被歌声震跑了。回家后,电视里传出不震耳欲聋的歌,我竟受不了。我媳妇说,你跟火车司机的习惯一样了。

这里苍山环抱。我站在院子里望天空,盼望飞过一架飞机,好跟它招招手,太寂寞了。然而打破这寂寞的,是一小片花园。

营房南侧还有一幢房子,住着一个女军官。她穿蓝制服,是空军,跟穿绿军服的小兵不一样。她在这里做什么,咱们不能问。离房子不远,是她的花园。

这小片花园,花开鲜艳,有盆栽也有土栽。我发现女军官看花会用很长时间,以手抚弄花朵,像摸小孩脑袋。最奇怪的是,她好像跟花说话。

一次,女军官迎面走过来,身材修长,面带笑意。“你在跟花说话?”我问。

“是的。”她回答,“花需要有人夸它。”

我竟不知怎么回答,这个话题很陌生。

她走到花畦边上,“对正开放的花,你要挨个表扬它们,花才高兴。你认识这些花吗?”

我不识鸟兽草木之名,只知“红的花,蓝的花,黄的花。”

她谅解地笑了,“这是绣球花,像一捧雪,忍冬科。东印度公司的医生希鲍德在日本发现了这种花,在拉丁学名后加了他恋人的呢称OtaKsa。”

“他恋人在日本?”

“对,叫楠木潼,日本女孩。你不是作家吗?你没读过皮埃尔·罗迪的小说《菊子夫人》吗?以这个故事为原型。希鲍德是《日本植物志》的作者。”

我只好说闻所未闻。

女军官并不在意我的无知,接着说:“这个花是单药爵床,开黄花,叶子是轮生,玄参科。这个大喇叭样的花是木本曼陀罗,它的长脖子叫距。这个花叫红千层,顶端叫花药,下面是花丝。开紫花的是地丁,堇菜科。这个你见过吧?马蹄莲。”

“见过。”我说,“马蹄莲。”

“它是埃塞俄比亚的国花。你知道吗?它的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就是马蹄莲的意思。1887年,曼涅里克二世请皇后给新首都起名,皇后就用漫山遍野的马蹄莲为首都命名——亚的斯亚贝巴。”

真是花里乾坤大啊!这个通植物学的女军官跟我说话时还夹杂对花说的话,如“你太柔美了、你太骄傲了”等等。

离开这里后,我对女军官和她的花园有一些萦绕于怀。女军官名字叫瞿麦。我查资料,这也是花的名字,在日本叫“抚子”,指纯洁美好的女性。

小小的一朵花,藏着人间的秘密。如果悉心欣赏,可以沉醉其中。人何必跑东跑西呢?我对花竟连一分钟都对视不住,辜负多少造化的美意。瞿麦脸上一直带着笑意,那是从花上传染过去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