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秉烛夜游,是水库夜游。
走进夜的水边,犹如闯入它的梦境。手的任何一个动作,不管多轻,都会弄破湖心的月亮。月亮摇啊摇,接驳碎片,复原,又破了。
夜里水暖,和一般人想的不同。夜里习水,最妙处在收听水声:哗啦,哗啦,温润清婉,如歌声。游着,停下四望,树林如土地的睫毛,密密尖耸;山比白天似乎退后,又矮了一些。天地间只有一弯水,清虚似雾。其时,吾等大放其声,咦之吁之,声音贴水皮不知所终。
泳过,我们到高崖坐望。有人提议,夜半无人,何如裸之?想了想,谁也没裸之,慎独。崖上看湖,人被天地大美震慑,像后来看到的东山魁夷的画,真的美寓形于静。静者,何止无声?江淹赋日:明月白露,光阴往来。远望,天浅而水深,风把水的气息吹到脸上。月魄出窍,在水里洗得花白,一荡一漾。时间仿佛已经退场,这时,人偏偏想起时间。时间在哪儿?山水凝固,时间无处可以藏身。人突兀地想起昨日和明天,均无语,体味“光阴往来”。
若讲雄浑,大水比山更胜。山的气象在表,水的阔大藏在里边。水库方圆50多里,此际无风无浪,是一番不着痕迹的大气象。这气象又和周遭的所有都沾着边儿,不光黛山和暗林,连草叶露水乃至虫鸣都和一湖水有了关系,为它接纳而共生。
我们上岸,是为水声月影感到不妥。坐而看水观云比“哗啦啦”更好。云在月夜穿行,可知什么叫“关山飞渡”。天的深远被湖水吸纳,唯剩空寂。月,距天远而离湖近,云彩的速度比白天加快,可能怕飞慢了掉到水中。云的队伍从月亮的上方和下方越过,可惜没在水上留下身影。云边有月光镶嵌,看着更满。浓云如俯冲的黑鹰。那些不均匀的云朵,像被人蹬出了窟窿的棉胎,散乱着,也飞过了天际。
我们坐着,不游泳,也不想回去,不再耽念夜行的兔子和蜥蜴,用现在的话说,“心灵被净化”了。当然,心灵第二天又恢复了原本的样子。
返回时,我们拎鞋光脚在草地中白花花的小路上走,不时惊起青蛙飞跃。回头看水库之水,一点点平了,月亮被拉长,最后变成一道粼粼的白光,竖在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