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的窗口是一部多卷的美术册页。行在江南,有墨水淋漓的米家山水;走于塞北,是用瘦劲的手执刀刻出的版画。
每次旅行,可观几幅以窗为框的画。有的时候并不理会,所谓行色匆匆。偶尔想起来,却悠悠心动一回。
我乘的火车驶在群山的怀抱里,暮色渐蓝。这回行次,从哪儿到哪儿现在已经忘记了。月上东山,山的投影抚摩着一座孤独的小院。用石片垒的墙在夜色里很清晰,土屋亮着灯。那种煤油灯,光晕罩在白纸糊的窗棂上橘黄忽闪。当时火车上坡,而且绕着这个农家小院缓缓转弯,我因此看得很从容。院里的木桩拴着两头牲口,从体形看,似一驴一马。马的毛色很白,在月光里如溶过一样,动也不动,像玉雕,想来它已习惯火车的行走声了。
几曰前,忽然想起这座小院,很想进一步看清院里的东西。那里有没有阔步的白鹅、磨刀的青石?引入回想的犹在橘黄的窗子、灯下该有年轻的农妇缝补衣裳。或许过一会儿,男主人要踱出屋来,咳嗽一声,给牲口添料。这种山居生活应该极安闲,也极苦。这是尚没有通电的僻乡。我隐约记得,房子苫枯草,后院有几棵不高的树。
不久前回家省亲,睡不实,向窗外看。在朝暾没有浮腾之前,天际无疑是红霞万朵,如万匹绸子铺在天际,静候太阳抬脚走来。我发现,最早醒的是一片白杨树,剪影叠印在地平线,茁壮笔直,像等待检阅的哨兵,也像牵着手去朝拜的信士。冬天,白杨尽去叶子,干净极了,枝条似铁戟,瘦劲而肃穆。
这是在车窗里看到的风景,平时,人们没有机会,除非旅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