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冷透了之后,比如一月份的中旬,每天下午两点去古墙下面体会阳光的暖,有大乐趣。老北京的“老”字,在其中也能透露出一点。
北京最冷天中的午阳,暖得让人微醺。这和火盆、热炕、暖风以及电褥子都不一样。午后天晴风止,时间有如停滞,人的视野全清朗了。阳光照在脸上,像喝了二两半花雕,打里边往外暖。一位中医朋友说,冬天的阳光最有营养。他把阳光也当药看待。心松开了,宽宽绰绰的,舒展。这种光线只有腊月天才有,天冷不透,午后的暖阳也晒不进入的心里头。
这时候,如果到紫禁城下的公椅上坐一坐,闭上眼睛听听马路上的车声,感觉阳光像小虫子争先恐后地从脸上爬进心里,睡意堆积。再睁眼看看匆匆的行人,合眼让睡意泛滥。想人忙我偏有闲,得大自在。这都要依仗午后的冬阳。
说睡,实为一阵小迷糊。这阵小迷糊就了不起,占据片刻的物我两忘,心胸过滤了一遍。醒了,觉得眼睛更亮了,看看北海滑冰的人、岸边褐中有黄的干柳枝,都有趣。所谓“老北京”,除去建筑、掌故之外,还有平民与时令下的享受,晒太阳(西安话叫晒暖暖,说得更好)就是其一。
我住的地方离北海远,也不值得为这么一点事去那儿晒太阳。此事在幸福村中路同样可以享受。这儿没城墙,有超市的大山墙,一样。街上的公共健身设施上,老头、老太太在搞摇的、转的动作。他们的皱纹白发和设施的鲜艳油漆形成好看的对比。
坐在这儿的椅子上摄取冬阳,看胖红脸男人搂着瘦皮草小姐从酒店出来,看工人蹬板车送蜂窝煤,看人下象棋,都不耽误享受阳光的和煦。坐久了,没觉着自己睡着,但被路人的谈话声惊醒,还是睡了。听到喜鹊叫,抬头却找不到喜鹊。杨树枝上蹲着三个冬鸟,不是麻雀,像朱雀。它们并排蹲着,像回忆,又有出席古典音乐会的表情,也可以说是守纪律的士兵,可爱极了。在人之前,它们就知道北京的午后有这么一种乐趣,于是出席枝头。
我喜欢冬鸟的理由是它们胖。鸟儿胖了之后,憨而又拙,往泥塑玩具方向发展。比人胖好看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