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赤峰街,往南一瞅就是南山,现在树已经很多。正月十五我登南山,发现了许多胖而蠢的斑鸠,一飞,离地二尺,翅膀发出如同撕报纸那种声音。
赤峰人淳厚,心计却曲迂,女人微有悍意。他们走在大街上,步伐都是扎扎实实的,脸上带着笑意,若是在春节期间,则带着醉意。我们赤峰人都喜欢文学,贴切地说,是喜欢写作。当一个文人,在赤峰很受尊敬。许许多多的人在写作。有一次,我在林西县看到一个全家只有一条棉裤的姑娘在写小说,吃惊得说不出话来。后来,这个姑娘穿着那条棉裤走出屋见我们,手里拿一摞小说手稿,眼神坚定沉着。是什么让她写作呢?
我常常想到这件事和这个问题。后来,这个问题变成问自己了——是什么人让我们写作呢?如果用动物的眼光观察人,那人类最奇怪的动作不是拉屎、撒尿、打架、接吻,而是写作。一个“人”,坐着,用前肢捏住一根棍,连续不断地往纸上画,眼睛盯着自己画的东西,不可思议。有的“人”就这样天天写,写了一生。别的“人”看了他写的东西,笑,或者哭,不可思议。
就人的功能和设计特点而言,肯定不是为写作而生的。这么复杂精密的物种,原本要往“人生”当中装填恋爱、拥抱、奔跑、沉思,等等。而写作仅仅是记录。记录什么?记录你在想什么。于是我们想,写下来,再想。这件事太有诱惑力了。实际上,人不应该“想”,而应该“活”。但“想”使我们了解了自己,打开了自己,发现了美和朴素。
话题拐弯了,请允许我继续回忆赤峰。在春天来临的时候,我想到的是昭乌达盟公署墙里的杏花,浅粉的花瓣像假的一样。当它们飘落到马路上时,你不忍心从上面踏过去。童年,我走在马路上,感到赤峰的马路真宽,想大声唱歌。赤峰的百货大楼里有那么多东西,我从气味中就能分辨它们:花布、皮帽、篮球……到了外地,我的鼻子什么也闻不到了。在赤峰的百货大楼里见到那么多赤峰人忙忙碌碌,觉得很欣慰。“欣慰”这个词用得可能有点什么,但的确欣慰。我从赤峰人的脸上,能看出他们的幽默和聪明,以及世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