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譬如朝露:自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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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勃隆克

雨滴钻进沙漠里就再没出来过。铅色的低云下,沙漠由耀眼的白色变为明黄,好像穿了一件新衣裳。

雨在沙漠上一个脚印也没留下,没有滴痕,没有水洼,雨水没了。

不一会儿,雨停了,太阳出来,空气立刻蒸发一股潮湿气味。太阳如同开了一个玩笑,拉开铅云的门帘对人们笑,好像在沙漠下雨是个笑话。

这个地方叫勃隆克,是沙漠而不是沙地。我自己觉得,草原被耕种、被开垦、被采掘造成的沙化是人类插手自然形成的荒漠化,叫沙地。草原表面由草的根须织成的保护层被撕破,土没有根须的保护被风刮跑,变成尘。地死去,流沙成了统治者。而沙漠是另一回事,它是大自然的杰作之一,像河流、岩石、土壤一样,古今如一。它哪儿也不去,只留在原初的家园。沙漠有自己的生态系统,生长只在沙漠存活的红柳(红柳在沙地里活不成,什么植物在沙地里都活不成),有动物和昆虫,也有草。没下雨时,我的手像铲子一样嗖嗖插进沙漠,不到20厘米,手觉出清凉,铲出来的沙子全是含水分的湿块。

鸟飞过沙漠上空,最是好看,即使没读过柳宗元的诗也能体会出“千山鸟飞绝”的意境。鸟飞得太孤单,好像有人从沙漠后扔出一块抛物线的石头。站在沙峰上,风大到人站不住脚。看见鸟在下面逆风飞(顺风早被吹跑了),它挺着胸,几乎站起身子。这样的鸟留一头长发会飘得多么好看,套一件裙子更好看。鸟来这里纯粹是玩来了,像人一样。

人从沙的悬崖上如八女投江一般头朝下栽下去,结果变成了长距离的滑行。在沙漠戏耍,没有摔伤、磕伤,沙子有巨大的缓冲力,还干净。

人说,七八月份,游人戴墨镜躺在沙子上,用滚烫的沙熨腰,既舒服又治腰伤。当地人用细腻的白沙做婴儿的尿不湿,如猫砂一般。

沙漠表面有一层矩阵的花纹,像海浪凝固了,一排距另一排20多厘米。用手在沙漠里掏玩,边缘的沙子以人眼看不清的速度塌下来,保留顶端均匀的圆形。

勃隆克沙漠方圆十多公里,有冰川时期漂来的巨石,石褐色,方形。有一个湖宛然泊于沙漠谷底,蓝色,不沉也不涨。湖里有野鸭子,它们从此岸往彼岸游,脚蹼分出水波的“八”字越划越大。它已游到对岸,“八”的水痕还在,见出湖水的静。我觉得在这里当野鸭子比当人强多了,尽享世间胜景;不用装,但比装拥有更大的美感。湖里的鱼没人捕,蒙古人不吃鱼,鱼在湖底比闹市的人还多。

我赞叹的不是沙漠,是胜景。给自然造成灾祸的是土地荒漠化,而不是沙漠。沙漠是大自然的儿孙之一,它一直待在自己的故乡,有其他地方看不到的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