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譬如朝露:自然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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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芦苇为我指路

博格达山的南边有一片芦苇,风一来,芦苇拼命摇晃,好像想从泥沼里拔出脚来逃走,然而谁都没逃走。

我从芦苇下面的小路往江沐沦河的方向走,但不知走哪一条道。芦苇站满了大地,它们细长的叶子像中锋用笔写出来的,比竹叶温和,比草叶凌利。芒穗如白鸟的羽毛飘洒。阳光的笔触在芦苇叶子上急躁地涂抹,它们的袖子上滚动水银。

我即使不碰芦苇,它已经在沙沙响,揪下一片苇叶,看深绿色蜡质的叶面藏着浅绿的脉络,它上面并没有字。秋天之后,至多到明年夏天,这些芦苇就变成纸,对着阳光看,纸里面还有芦苇的纤维。

你猜不到哪些字印哪些芦苇的叶子上,更猜不出这些芦苇原来长在哪里。何不请诗人到这里在苇叶上写诗?诗和苇叶一起生长,不必要变成纸,也不必使用高毒性的纸浆增白剂。

《诗经》的诗说:“谁谓河广,一苇航之。”坐一片苇叶就把河给渡了。坐(或单脚踩)苇叶渡河的人或许会轻功。他身体的重量比苇叶(约3克)还要轻。他们如何以运气的方法把重量(物理学叫质量)弄没了呢?我在没听说牛顿重力定律之前,倾心于轻功。那时年纪小,心里天天想轻功的事。见燕子飞,心想燕子会轻功。见蜘蛛在网上纺织,觉得蜘蛛也会轻功。我每天提着气走在上学的路上,前心贴后脊梁,腹部有吸气造成的凹坑。我认为提气一旦成了习惯,没准哪一会儿就腾云而起,自己想控制都控制不了。我期望学会轻功之后到屋檐的青瓦上走路,而不必走大马路。瓦片丝毫未损,连瓦上青霜都未留脚印。轻功太高级了,但我没练成,气白提了。在中学的课堂上听老师讲重力定律,说有重量的物体每每遵守重力定律从高处往下落,此为自由落体运动。我从家里的小棚往下跳十多次,每次都落到地面,证明老师没骗咱们。跳并自由落体运动的时候,我还迷上了跳伞运动,手持我爸的红油纸伞与我妈的花油纸伞从小棚往下落,伞也没逃脱重力定律的惩罚,变成一堆竹签子。

一群鸟飞进芦苇。苇的白芒往东飘,鸟飞向西面,逆着风。这些鸟的翅膀从芒穗间飞过,如同穿越芦苇的翅膀。芦苇深处也许有一窝小鸟,张嘴等待哺食。大鸟嘴里含着喂食雏鸟的肉虫。大鸟不能呜叫,也不可哈哈大笑,捉一只虫子不容易。

太阳离西山顶峰还很高,天空已有微微的橙黄,光线像波浪一遍遍滚过芦苇。芦苇的白芒渐渐化为金黄。这时候闭上眼睛,呼吸30次,再睁眼看,摇动的芦苇金穗迷茫,比中央银行金库的黄金还多,对我大有安慰。我挥一挥手,一片金穗都不带走。让它们留在这儿天地辉煌吧。小路走到头,怎么去江沐沦河?芦苇弯腰为我指路,前边,往右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