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的是蔡公时的勤务兵,他在4日上午跑到总司令部来报告。总司令部的几个人就商量着赶快提抗议,宣布日军此种野蛮罪状。蒋介石就叫战地政务委员罗家伦先写个草稿,大家议论修改后,当天发出。这时,忽然来了一架飞机,在总司令部上空投弹,一个就投在总司令部办公室后面的池里,但没有爆炸;另一个炸弹落在宿舍后面的一个四合院的中间,一下死伤19人,其中有官长2人。这架飞机标志不明,很可能是日方的飞机,或是由日人驾驶为张宗昌作战的飞机,因为张宗昌残部还没有这种新设备和驾驶员。
日军在济南的所有暴行,身为总司令的蒋介石都耳闻目睹,却只是阴沉着脸,在房间里来回走动。似乎他所能做的事,只是发布撤兵令,不断派“日本通”去与日本人谈判。5月3日派黄郛、陈韬,4日改派熊式辉,5日换成赵世暄,6日再派王正廷、崔世杰,期冀其中能有一个为日本人赏识的外交使者,进而达成某种妥协。可日本人按自己的方针办,根本不领蒋介石的情。这些“日本通”皆遭日本人耍笑,先后碰壁而归。
到了晚上,蒋介石在一个大厅里和前敌总司令朱培德、总参谋长杨杰、高参熊式辉,重新部署军事,定下退出济南,北伐军兵分五路渡过黄河的计划。在这个大房间里,军用地图钉满壁上,又铺满地上,由熊高参拿了各种颜色的粉笔和一大块橡皮,脱了皮鞋在地板上的地图间行走,拟定各路渡河后进兵的路线。每次画到一条线之后,在场的人从各角度加以考虑,然后更改或修正,如此弄到深夜。蒋介石要罗家伦拟一个给英美两国在济南总领事的函件,通告他们北伐军要退出济南,仅留少数维持治安部队,使济南成为一座不设防城市,此后一切外侨生命财产之安全,应由日本负完全责任。罗家伦问:“我们就这样退出济南城吗?”
蒋介石望着地上的地图:“等我把军事摆开以后,再同他们说话!”
在日本,日参谋总长于4日上午10时10分,向第六师团下达了电令:“对中国军队的停战,必须以显扬国军威信和根绝祸因为条件。”根据参谋本部的命令,第六师团长福田彦助于当日中午12时11分,向参谋总长汇报了第六师团的进军意图:“3日晚,两军代表会晤,取得暂时解决,但目前南方中国军(即北伐部队)在济南附近驻扎者至少有四万人,态度逐渐对我怀有恶意……我们确信,目前正是日本对南方(军)进行断然惩处,以进一步解决中国问题之良机。”
已经在日本游说的张群,接到蒋介石的命令,在日本的决策人物中间进行乞和活动。张群在上一年里,曾陪访日的蒋介石去见田中义一首相,已经从田中那时的态度觉察到日本是反对北伐的。但北伐必须经过济南。有过日本第一次出兵山东之举,所以蒋介石非常担心发生冲突。所以在济南事件发生前,国民革命军曾通过日本友人要求日军由济南移驻青岛,此项军费由蒋方全部负担。因为张宗昌的部队已向北撤走,只要日军不在那里驻扎,则无须流一滴血,可日军拒绝了这个提议。张群被蒋介石派到东京后几个小时,济南事件就发生了。5月4日,张群往访日参谋本部第二部部长松井石根中将、外务省次官出渊胜次和军部伊藤安之助少将等。结果,乞和未成,日军方依然叫嚣以战争手段摧毁北伐军;次日,张群径访田中义一首相,要求日本政府不要再扩大事态,希望通过外交途径,经和平方式解决济案。但田中拒不接受,且日本政府已于张群往访田中的当天,决定增兵山东了。
在济南,到了4日下午,日军司令的态度忽然转变,福田派了一个高级参谋来到蒋介石的司令部,又鞠起了躬:“昨天的事情,是部下冲突,发生了误会,只要你蒋总司令不误会,我们以后一定不再扩大冲突,一定可以设法调解。福田司令官对革命是很好的,而且很愿意帮助中国革命军……”
蒋介石起身让座:“双方部下冲突,不算一回事……不使冲突扩大,我当然十分赞成。今天只看你们日军士兵是不是再放枪炮、掷炸弹了,我愿以此来衡量你们日本军有否诚意。”
“那当然不能再放枪炮了。”日军参谋走时做了保证。
可是就在这天夜里,济南城外从西关到北关一带,又响起了日本人的枪炮和炸弹声。蒋介石气得擂桌子,开始怀疑日军是缓兵之计:一旦从日本本土调来增援部队,想必就会一鼓作气挑起决战。于是,蒋介石于当晚下令在城外的大部分军队渡过黄河北撤,以避免和日军发生大规模冲突。可是日军仍不理会,于5日下午开始了更大规模的进攻,飞机大炮轮番轰击,使已经和正在渡河的部队死伤无数。晚上,日军飞机轰炸济南城,“能忍”的蒋介石再也忍不住了,外衣也来不及穿,就被侍卫搬上了马背,与黄郛等一口气逃到党家庄车站,同时命令蒋军从济南撤退到徐州、兖州、泰安,他的总司令部也迁到党家庄。
临出发前,黄郛向日本田中外相发了一份抗议照会:
田中外务大臣勋鉴:
贵国出兵山东,不仅侵我领土主权,业经本国民政府二次抗议在案,并声明如不幸引起误会,贵国当负其责等语。不意5月3日上午,在济日兵,无理起衅,对我驻军及民众,肆意射击。当由国民革命军总司令,严令我军离开贵军所驻区域附近,并命高级军官,自往日军司令部,妥商防制冲突办法,乃亦遭侮辱,得无效果。日军并以机关枪扫射,又屡屡开炮轰击民房,派队侵入交涉公署。对山东特派交涉员蔡公时割去耳鼻,与在署职员十余人,一同枪杀。本部长临时办公处,亦遭有组织的射击及搜索。中国兵士人民死者,不计其数。并侵入我军驻地,勒令缴械。我军容忍,不与抵抗。3日晚11时,当我军高级军官与贵国黑田参谋长,商议善后办法之时,日军竟放大炮五次,并派兵毁我无线电台。4日,日军所占区附近,已无一华兵,尤复不断射击。迄今交通阻隔,全城辍业,不特蹂躏中国主权,并为人道所不容。今特再向贵国政府提出严重抗议,请立即电令在济日军先行停止枪炮轰击之暴行,并立即撤退蹂躏公法破坏条约之驻兵。先决问题,概由正当手续解决。国民政府并声明保留所有应当提出要求。想贵国政府必不愿对中国全民族有不堪忍受之敌对行为,且与世界人道正义为敌对也。特此严重抗议。谨希急复。须至照会者。国民政府外交部长黄郛发于济南。
蒋介石也致函福田:“自本月3日之不幸事件发生,本总司令以和平为重,严令所属撤离贵军所占区域。现在各军已一律离济,继续北伐,仅于城内留少数部队,藉维秩序。本总司令亦于本日出发,特通知贵师团长查照,并盼严令贵军立即停止两日以来之一切特殊行动,俾得维持两国固有之睦谊,不胜企盼之至。”
日本的复电没有到来,炮弹却倾泻而来……
第二集团军总司令冯玉祥,听说蒋介石已占领济南,便带领随从,从郑州登车赴济。到了兖州车站,只见铁路两旁走着许多北伐军队,推车挑担,低头丧气地纷纷向南走去,不禁怀疑和紧张起来。冯部随从你言我语,互相猜测说:“济南不是打下了么?兵士们为什么不接着北上,反而南退呢?”
冯玉祥也很纳闷,一到泰安站,他就命令停车,叫随从人员去查询究竟。有许多操广东方言的士兵回答说:“日本鬼子在济南反了,把外交处长蔡公时也杀死了,我们奉命南退啦。”
同车的人一听,都怔住了。冯玉祥更像是闻到一声闷雷,顿足骂起日本人。他命专车急速向北开进。一到万德车站,即接到蒋介石的急电:“请冯总司令莫进济南,我已在党家庄车站等候,希在党家庄车站下车。”于是列车就向党家庄进发。
到达党家庄车站时,蒋介石早已在那里等候。
随即在蒋介石的专车上,召开了一个紧急会议,即“党家庄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除蒋、冯外,还有黄郛。冯玉祥方面的随员只有陇海铁路局管运输的崔士杰和督办王正廷,都是帮助第二集团军办事的。
开会的时候,蒋介石已不像前些日子那样威武———冯玉祥打电报问他对日外交有何准备时,蒋复电说“我国外交已有办法,可勿多虑”,俨然是空城计中诸葛亮在城楼上对老军说的“天下事用不着尔等操心”的口吻。此时蒋介石精神恍惚,意志消沉,时而搔首,时而沉思。而黄郛则大谈其太极拳的修炼功夫,好像他得到了以柔克刚、借力打人的方法。冯玉祥的随员一听这个,就把脸扭向一边,耻笑他这是以太极拳来掩饰其对日外交的失败。
会议开始了,蒋介石先谈了一下目前国内外形势,接着谈他的策略。他还想用以夷制夷的政策,对于自己为何不抵抗,并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对于日寇在济南惨无人道的暴行,只轻描淡写了几句。
会议气氛相当沉闷,大家都低着头,沉默不语。冯玉祥不耐烦了,扬起脸问蒋介石:“总司令对济南的日寇想如何对付?部队为什么南撤呢?”
一声责问,使空气顿时紧张起来。蒋介石沉思片刻,断断续续地说:“部队南撤是有计划的,日军如果再向南进攻,我准备在泰安以南同他打。”
他一说完,车厢里又同枯井一般,静得可怕。
王正廷突然冒出一句:“日寇南进,我们便打,如日寇不南进而占据北方,我们怎么办呢?”
蒋介石瞠目结舌。因为他的本意是避免与日军冲突,绕道北伐,而放弃胶济。他本来对冯玉祥夸耀过对日外交有办法,现在就只好频看黄郛,黄郛则低头不语,对着鞋尖呆望。
王正廷见无人说话,就自己解自己的题:“我的看法还是要继续北伐,先彻底消灭日本傀儡的二张残余,占领北京,根绝日本以后侵略的凭借;对日交涉则宜交由中央政府循外交途径徐谋解决。”
蒋介石连声称是。
晚上,他们搬进一所清真寺小憩。寺庙挺高大,平时也很少有人光顾,四处很洁净。一进寺,冯玉祥又问起济南的事。蒋介石、黄郛你一句我一句讲了一遍,讲到蔡公时被凌迟而死,不胜唏嘘。黄郛直摇头:“幸亏我和总司令防范周密,不然亦难免受险。日本军阀的兽性,可谓发挥无余!”
蒋介石问冯玉祥还有什么意见,冯玉祥说:“对于这事,各人有各人的身份立场。以我一个革命军人的身份立场说,我主张不顾一切,拼命和日本鬼子干一干,马上给他一个反击,先把济南日兵消灭,让他认识认识中国的革命力量,不是可以随便欺侮的!我这是说的一个革命军人的本色话,至于为免军事冲突,从外交方面与他交涉的办法,也许较为稳妥;但这应该是谋士或外交家的主张,我不应该提出来说。”
黄郛还在低头叹气:“从实际着想,我们现在是不是有这个力量对日本开战呢?这是要考虑的。”
蒋介石也是这个担心,甚至提出与奉张集团划江而治,放弃北伐。冯玉祥坚决反对。商议的结果,决定还是从外交方面着手。最好能去济南看看,如有可能,便与日军交涉,能使日本退兵更好。派谁去呢?大家又都看着黄郛,因为他仍是现任外交部长。黄郛却一言不发。
冯玉祥此时就不再同蒋介石商量,很负气地把他的参谋处长曹浩森叫来,命令他办一个委任令,说:“第二集团军对日外交事宜交崔士杰负责办理。”
蒋介石还在拿眼睃黄郛,黄郛仍没有表示。蒋介石就顺水推舟:“第一集团军的对日外交也交由崔士杰办理,委任先以军令代之,正式委任令,容后请政府颁发。”
最后决定让崔士杰接替蔡公时的职务,任山东省外交特派员,去济南城与日军交涉。蒋介石暂回南京去主持一切;军事方面交由冯玉祥指挥,撇开济南的路线,继续北伐。
这天夜里,蒋、冯、黄三人同在车站旁露宿。他们躺在地上,仰面看着天空,夜空蓝如静海,上面缀满闪闪的繁星。三个人谈了一会儿应付日寇的办法,又讨论一会儿北伐的战略,直至深夜。三个人虽各怀心思,却都不免悲愤填膺,久久不得入梦。蒋介石有一点庆幸的是:他曾派他的参谋陈韬去找日本人谈判,5月5日夜间给日军关在司令部里。到了6日10点钟,陈韬还被关在那里,他隔壁正好是福田的办公室。他听到福田一得到蒋介石已经出城的消息,就连连说糟了,并同他的参谋长说:“以后事情很难办了!”陈韬被放回来跟蒋介石一说,蒋介石就阿Q似的庆幸:“我既已出城,他们这个迫为城下之盟的阴谋,就完全被打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