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可算救了我了!咱们以后改去歌厅唱歌吧!”朱威赔着笑脸说,“您不知道,我有一个坏习惯,只要进热水池子里泡一会儿就想撒尿,等我去了洗手间的时候又尿不出来,可刚回到池子里就又想尿了,反复几次后我就懒得折腾了,所以我把尿都尿到热水池子里了。”
“你这个坏小子!”副院长听了哈哈大笑,“你这个毛病肯定是性生活太频繁造成的。我告诉你,那个玩意,这辈子能用多少回都是定量的,早用完了早拉倒,等你上了年纪就知道了。”
朱威瞪大了眼睛,故作天真地问道:“那我现在如果老不用的话,到老了我还去哪儿用?哪个老太太受得了?”
签第一单进药合同的时候,朱威的握笔的手都有点颤抖,好不容易才回忆起自己的名字怎么写。副院长大笔一挥,草了一个谁也看不懂的名字,把合同往他跟前一推说:“今晚你可别跟我说去洗澡啊!我现在一进浴室就觉得有一股尿骚味,都是你小子给害的。”
朱威问:“真的不去洗澡了?我可刚在热水池子里尿上瘾。”
“再也不去泡澡了,没劲!”
“那我给您找点有劲的,鼓楼那边刚开了一家歌厅,里面的小姐一个赛一个水灵。你进去一问年龄,没有超过十八的,问学历,最低都是大专毕业。”
副院长笑呵呵地说:“还是你们年轻人玩的花样多啊!不过我可告诉你,咱们只能找小姐陪着唱歌,别的事情你可不要胡来啊!”
“原来您老还想胡来啊?”
副院长笑骂了一句“臭小子”后,从抽屉里掏出一盒“金嗓子”喉宝便跟朱威下楼了。
医药销售行业的中间利润很高,而且都是背后的灰色交易,在没有熟人牵线搭桥的情况下,朱威只能多让出自己的利益来提高给医生的提成。采取高提成办法后,虽然拿下了两家中等医院的部分用药,但最终落到自己腰包里的任务销售提成也就所剩无几了。两年多的医药销售代表干下来,算了算账,除了几套装点脸面的西装外,也仅够自己的生活费和房租。
朱威每次看到那些外地来北京看病的底层百姓们,紧攥着包在手绢里的血汗钱去药房换回那些比出厂价翻了十几倍、甚至几十倍的药品时,他都会在精神上受到一次撞击。平时请医院那些受提成鼓励、拼命开高价药的医生们去吃饭、喝茶、蒸桑拿、泡小姐的费用,最终都摊到了这些无辜百姓头上。尤其是那些在医院划完价后,支付不起药费的凄惶眼神经常会在深夜失眠的时候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干这一行无异于造孽”,朱威时常这么想,他觉得自己的才华应该在更高的起点、更有发展前景的舞台上施展。于是,他辞去了在北京的第一份工作。
朱威躺在地下室的硬板床上重新规划着自己的前景,房间的木门被“咣当”一脚踹开了,承包整个楼座地下室的大舌头袁老板走了进来:“睡觉也不关好门,进来贼偷了东西赖谁去!”
朱威有气无力地说:“袁老板,如果你是贼的话,你会偷我吗?”
“哼哼!你这个懒虫自找的!为啥子非要去那些大公司,去那些大公司的目的就是偷奸耍滑不想干体力活儿嘛。拎着个密码箱子人模狗样的整天开会,说一些不着四六的话,中国人能听懂一半,耳根子好使的老外能听懂几个单词。”袁老板探出他的大舌头来迅速地卷走了两个嘴角的白沫子继续揶揄:“北京地面上到处是钱,就看你肯不肯弯腰去拣。看你小子模样还算周正,要不我给你介绍个体面的活儿?”他斜睨了躺在硬板床上半死不活的朱威一眼。“我的一个湖北老乡在望京开了一个高档会所,里面清一色的帅小伙子,说白了就是‘鸭子’,你懂吗?现如今,北京城里的有钱女人和二奶比嫖客还多,嘿嘿!你小子只要上了道儿,一个月挣三万还是十万那就看你的悟性了……。”
“袁老板,我的房租还有半个月到期吧?”朱威从黝黑的枕头上支起乱蓬蓬的脑袋。
“嘿嘿!失业了还这么嘴硬,等你小子饿肚子时看看。”袁大舌头出门时顺手把一份新的招聘信息用力地拍在门口的破桌子上,一个没有厂址的方便面袋子被他的手劲振了起来,飘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
朱威选择了一家广告公司作为第二份职业,与以前相同还是夹着个公文包满北京城里疯跑,不同的是卖药变成了拉广告。三个月之后,朱威付出了比卖药还多的辛苦也只卖出了十块公交站牌的广告。而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十块站牌广告款还未全部收回来,投放广告的那个厂家因涉嫌造假被工商部门查封了。
两份工作都没有改变朱威的窘境,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沮丧,挫败感让他觉得地下室像一座地狱,正在一步步吞噬自己的心气。当初要在北京城搏一份前程的雄心被一次次失败蹂躏得有气无力,他觉得只凭自己苦干,出人头地的概率太低了。
从旧货市场上淘来的二手电视里正在播放“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的“公益广告”,像一针“强心剂”,朱威被一种莫名的东西刺激着,他要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于是,他辞掉了北京的第二份工作。
与袁老板和莫伯柳下了半个月象棋之后,朱威在一份报纸上看到一家叫做博阳的公关公司招聘文案策划,他便前去应聘了。
博阳公关公司在东城区一座非常气派的写字楼里办公,楼里来来往往的都是衣冠楚楚的男女。因常年晒不到太阳,衣冠楚楚的男女们脸上大都呈现一幅蜡白色,这恐怕就是白领堆里流行的亚健康肤色。就连洗手间里的保洁员阿姨都没有一个显黑的,加上各种消毒剂的浸泡滋润,个个皮肤都是白皙粗糙。这样的办公场所正是朱威所向往的。一想到自己今后就要混迹于白领扎堆的气派写字楼里,他那被蹂躏过的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无乱如何,都要争取留在这样的环境里工作,他再也不想陪着副院长那帮道貌岸然的家伙们去洗澡唱歌了,再也不想看着人家的脸色去推销公交广告站牌了。
面试过关斩将,一路顺利。最后面试朱威的是一位和他年龄相仿的姑娘,看起来像是个说了算的,长相平平却言语刻薄,让谦卑已成习惯的朱威感觉很不自在。不过,为了拥有一张蜡白色的白领脸,朱威觉得还是应该忍受她。
“你以为拉过几天广告就能做公关公司了?”年轻姑娘开始居高临下地发问,“你既然没有做过公关公司的经验,怎么想起要应聘这份工作?”
朱威先报以姑娘一个训练有素的大白牙憨笑,然后用不卑不亢的语气说道:“如果你不给我这个工作机会,我就永远没有这方面的工作经验。经验可以积累,能力却是与生俱来的。”
姑娘耸了耸很洋派的瘦肩膀,冷笑了一声:“本公司不适合自负的人。”
朱威说:“是自信!不是自负。”
虽然面试的姑娘话语难听,但敏感的朱威还是从她的眼神里觉察到:她可能并不讨厌自己。
面试结束,朱威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在电梯里,他对着镜子回味了一下自己颇具创意的大白牙憨笑,会错意的电梯女工羞涩的低下了头。
一周之后,博阳公司的人事部门通知朱威上班。朱威当天晚上就从袁大舌头的半地下室里搬到了11楼的一套两居室。房子是他三天前就看好了,基本家电齐备、四白落地、简单装修,他这几天枯坐在破烂被褥里就等博阳公司的通知了。他把从二手市场上淘来的旧彩电和破烂被褥一起留给了袁老板。
袁老板不解地望着朱威:“真把自己当白领了?你小子买彩票中大奖了还是傍上富婆了?去住那么贵的房子?弄俩糟钱没处花了,也不留着弄个婆娘过日子。”
朱威头也不抬地整理着床头上的书:“我屈居地下三年也算是咱们的缘分,有朝一日我声名显赫的时候,你袁老板不是也有了吹牛的资本了,你可以在外面竖一招牌,上面写着:朱威当年居住过的地下室。我呢,念在你有恩于我的份上,也就不追究你名誉侵权了。”
“呸!等我招牌刚竖起来,你小子没准就因为招摇撞骗进大狱了。”
朱威抱着一摞书正要出门,莫伯柳端着一只颇为精致的咖啡杯与小米前后走了进来。莫伯柳伸出右手的中指优雅地推了推自己的眼镜:“恭喜我们的外交官搬离贫民窟啊!”
小米在一旁跟着打趣:“做了三年邻居了,不打个招呼就要走人?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心没肺。”
“莫大作家、莫大嫂子,三年来我容易嘛!每天早晨忍受你俩呼天号地的折磨,我从来就没用过闹钟。”朱威改用陕北口音调侃道,“我的天哪!用毛毯蒙住脑袋都听得我心旌摇荡。人心都是肉长的,我外交家也是有七情六欲的人啊!所以,能早离开一天是一天。”
袁老板和朱威哈哈大笑着,小米一时间满脸绯红,尴尬地不知是走是留。莫伯柳却是一脸得意之色地小口啜着咖啡:“整天让你大饱耳福,只怕你这一搬走,晚上就失眠了,呵呵!”
小米好像为了赶走自己的难堪似的,虽然还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像个老大姐似的:“我说小朱,你以后混好了可别忘了我们这些共患难的邻居啊。”
“这小子现在尾巴翘得跟旗杆似的,搂都楼不住。不过他也没有良心丧尽,刚才还说今天晚上请我们几个吃饭。”袁老板说。
朱威一拍胸口:“晚上我请客,胡同口李家大锅,我们甩开腮帮子吃大碗卤煮,敞开心窝子谈理想抱负。”
“这么大的气势,我以为是去北京饭店呢。”莫伯柳啜下最后一口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