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国万庆二年,春。
“将军府五姑娘被大火烧死了!”消息一出,云国百姓闻言色变,纷纷奔走相告,世人届是震惊不已!有人甚至不惜步行千里,只为近前凭吊。
世人如此,只因五姑娘朱雀乃难得一见的女中枭雄,生而神灵,弱而能言,幼而徇齐,长而敦敏,成而聪明。
传,她武功盖世,仙人心肠……
传,她学富五车,文采出众……
传,她倾国倾城貌,万人敬仰……
传,她普遍施予恩泽于众人而不及其自身。她对事事洞察细微,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深得属下敬重和拥护。
传,她深谙民之所急,仁德而又威严,温和而又守信,修养自身。
云国百姓私底下总喜欢谈论朱雀,甚至有人夸大到神人地步,只道:遍及天下,凡是云国日月照耀的地方,风雨所到的地方,没有人不顺从皇帝云焕,实属朱雀首功。
朱雀拥有世间女子艳羡的倾国倾城貌,更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风华绝代,十二岁状元袍加身,十三岁诸葛之名威震天下,十五岁赐婚云国太子,十六岁父亲安国将军叛变,但她大义灭亲,协助新皇斩杀生父,一时引起云国轩然大波。
云皇素来宠爱朱雀,甚至已经定于四月中旬完婚,封其为后,荣冠宫闱。但是朱雀率兵剿灭其父不过短短一夜时间,天地竟然另换了一幅模样。
凤玺被云皇赐给了淮南王之女卿颜君主,内定国后朱雀忽然成为废后,就在世人不明时局发展的时候,将军府在云皇下令抄家的前一刻突遭大火,朱家百年基业毁于一旦,连带百十口性命悉数葬身火海。
臣民皆惊,纷纷涌至大火燃烧的将军府周围议论纷纷。事到如今,他们仍然很难相信,朱雀已经在大火中丧生了……
原本前去奉旨抄家的大太监郭安惊现噩耗,慌不择跌的骑着快马赶赴宫门。
云皇原本重病在床,听闻“朱雀已死”竟是好半天不动,当他回过神来,脸色竟是苍白的没有颜色,痛苦的眉眼间满是冰冷潮湿。
他仓惶下了床,赤着脚,就向瑜景宫外面奔去,
沉重的夕阳笼罩宫城,斜阳映衬着云皇身上的五爪金龙,光芒璀璨得近乎颓废。
尖锐凄厉的丧钟响起,云皇全身僵冷,只觉得那如泣般的哀鸣声一圈圈的散开,然后扩大,然后再敲……
别敲了……别敲了……
云皇脑中空茫,步伐凌乱的在九曲长廊中疾步走着,气息不稳间咳出了血,随着他的脚步,一滴滴的鲜血滴落在走廊上。
郭安心急如焚,都快急哭了,他大着胆子,一把抓住云皇的手臂,云皇挣扎了两下,然后抓紧郭安,声音僵硬道:“为什么敲丧钟?为什么敲丧钟?”
云皇一连问了两遍,可见神智已经处于癫狂状态,郭安眼中含着泪水,皇上一身是血,胸口的伤口如今又撕裂开来,此刻的云皇眼神疯狂,就像火中扭曲的花影一般。
“太后说了,五姑娘虽然无福成为云国国母,但是声威显赫,死后追封先皇后,这丧钟还是要敲的。”
死了?死了……
云皇茫然环顾,四壁汪洋,陷溺了他,他低低的笑,笑声似哭似泣,天地在旋转,他知道这把火是她亲手放的,这就是她对他的报复。
雀儿啊雀儿!鲜血夺口而出,昏厥在地的那一刻,他想起太后对他说的话:术士断言,朱雀乃凤命,可兴国亦可亡国……
长廊一角,威严华贵的文太后看着云皇被郭安等人抬进瑜景宫,嘴角缓缓流露出一丝冷冽的弧线来。
“太后,安国将军头颅是否悬于城门之上,以示效尤?”近侍薛涛小心翼翼的轻声垂询。
“鞭尸示众,哀家要让世人皆知,这云国乃哀家掌控在手,谁若试图敢颠覆朝纲,哀家就让她万劫不复。”
薛涛惊颤望去,文太后已转身离开,广袖长裙垂地,入目便是一片血红,红得耀眼,红的刺目,上面的图案均是用金线一点点绣制而成,金光闪闪的凤凰在一片祥云中俯览苍穹……
就在昨天。
瑜景宫里,文太后守着昏迷不醒的云焕,对朱雀说:“雀儿,这世间唯有一人能救皇上!”
朱雀看着云焕苍白的脸,雅色的鬓,胸口缠绕的白布上渗出乌黑的鲜血,她的眼睛涨红,连忙移开视线,沉声道:“我已经派人查探月锦的下落,我一定要找到他!”
最后一句话,朱雀几乎是呢喃出口。她不能让云焕出事,他出事了,她该怎么办呢?
文太后眼睛专注在云焕的伤口上,苦涩笑道:“哀家相信你能找到神医月锦,可是皇上却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了!”
朱雀紧紧的咬着唇瓣,云焕中的箭伤,箭尖有毒,中毒者活不过当晚!月锦素来神出鬼没,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真实面目,找他几乎是大海捞针,显然找到他来救云焕确实是来不及了!
“还请太后示下!”文太后既然否定了能救云焕的那人是神医月锦,自是另有其人!
文太后看着朱雀,静静地说道:“皇叔玄洛手中有先皇赏赐的圣物天魂丹,它能救皇上脱离险境!”
听出太后话语中的惆怅之意,朱雀蹙起眉头,说道:“玄洛一心想要除掉皇上,天魂丹他断不会轻易出手!”
文太后摇了摇头,看着朱雀,沉吟了一下,说道:“不,玄洛答应了!不过他有一个条件!”
朱雀脱口问道:“什么条件?”事实上,她本就不该奢望玄洛真的会有这么好心!
“本宫难以启齿!”文太后看着朱雀话语踌躇!
朱雀心一动,迟疑的问道:“是关于我?”
文太后叹口气,没有反驳朱雀的话,想来是被她猜中了,朱雀的心一沉。
文太后语重心长的说道:“雀儿,玄洛对你的心,你应该明白!”
朱雀心下起伏,不禁露出迷茫之色,心思急转,唇瓣扬起一抹笑花,开口道:“我是断然不会嫁给玄洛的!”
因为她要嫁给云焕,她曾说过她要做云焕的皇后,云焕也说过此生非她不娶!
对于朱雀的拒绝,文太后不以为意,话语如常,但很明显夹杂着一抹冷凝:“哀家知道你和皇上自小青梅竹马,谁也离不开谁,拿你来交换天魂丹,当真是苦了你,可是现在皇上危在旦夕,目前能救皇上的只有雀儿你啊!”
朱雀看着昏迷不醒的云焕,眼中忽然爬上了一层雾气,想起他们之间的誓言,不由固执的说道:“纵使这样,我也不能嫁给玄洛!”
文太后视线从朱雀脸上移开,低了头为云焕掖了掖被角,眉眼寂寂,无波无澜,说道:“皇叔的轿子在瑜景宫外候着,你去吧!”
朱雀心中一时恼了起来,大步走到云焕床前,拼命忍着眼底的泪水,说道:“云焕说过,水落红莲,唯闻玉磬,此情不负!”
“雀儿,哀家请你移驾瑜景宫!”文太后在云焕的龙榻前,忽然朝朱雀跪了下来,朱雀的身体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眼泪却是再也控制不住的流了下来。
朱雀蓦然背对云焕,垂在身侧的右手缓缓握紧,眼睛望着窗外不知何时爬上来的皎月,心里颤了一下!
云焕没有多少时间了。
朱雀心里一时悲苦不已,终于极轻极淡的说道:“云焕醒了,请太后派人知会我一声,我总归要看他无事,才能放心!”
瑜景宫外,重兵把守,屠戮还在继续,但很明显叛党早已形同网中鱼,空气中布满了血的味道,整个云国宫殿仿佛在颤抖,山崩地裂。
朱雀看到轿帘上绣着的四爪金龙,忽而冷冷的笑了,一时间眉眼沉寂,冷冽的唇线隐带冷酷。
掀帘上轿,动作恢复了一贯的洒脱利落,宫殿的青石板面早就被鲜血洗涮,弥漫的硝烟更加衬得月亮阴霾涟涟,朱雀无视断肢残体,无视越来越远的厮杀声和哀嚎声,只是坐在平稳的轿中迎向她的耻辱之夜!
摄政王府,玄洛斜倚锦榻,墨色绣金团凤外袍披在肩上,露出底下的白绫单衣似雪。俊美的脸庞,霸气的双眸,虽然笑如熏风,却夹杂着吹不散的寒凉!
“雀儿,这山月可美?”玄洛没有看向朱雀,反而穿过大开的窗柩,望着夜空中的一轮明月。
朱雀沉默了一会儿,隐然的淡笑飘在嘴边,带着冷意看着玄洛:“美得冰凉。”
就在昨天晚上,云国之皇云焕设宴款待玄洛,意探他究竟站在叛乱一方,还是云家一方!
朱雀出席执壶敬酒,在接触到玄洛的目光之时,心思微颤,只因为玄洛的双眸宛若古井一般深不见底,里面夹杂着太多让她不安的讯息和征兆!
朱雀惊慑于他的霸气和高深莫测,而玄洛则宛如猛兽一般对她兴致勃勃……
朱雀从来都不喜欢玄洛,因为这样的霸气太过明目张胆,太过嚣张了一些,毕竟云焕才是云国的皇,云国的主宰!
玄洛望定朱雀,轻笑:“美得惊心也好,美得冰凉也罢!雀儿既然来了,就好生欣赏一番,毕竟这样的景象并不是常常就能看到的!”
烛光下,朱雀容颜越见卓立,虽是说笑,却有不加掩饰的嘲讽,温柔笑容下藏了密密的针,刺向玄洛:“前方刀光血影,天地翻覆,王帜险些易色,叛军和禁军厮杀血战,摄政王倒是有此闲情雅致,欣赏月上风光,不愧是坐拥天下事的轩辕权臣!”
玄洛猝然抬头,望见朱雀眼底的轻藐,不怒反笑,收敛了几分轻狂,眉目低敛道:“雀儿是当世女中枭雄,何以如此官话客套,将本王做俗人待也?”
朱雀妖媚窈娆,优雅脱俗,浅声道:“朱雀敬重王爷大权帷幄,何敢造次?”
玄洛的眼眸浓了几分,背着光的脸上忽明忽暗,喜怒难测:“天下九州,唯有道者居之。云国若是不堪,又焉能安如泰山,云焕初登大位不过数载,本王若不帮扶,过不了多长时间,云国纵使不被叛党覆灭,定也会被周边旁国吞并!雀儿可是因此在记恨本王?”
朱雀立在窗前,素锦战袍逶迤于地,“朱雀不敢!云国君王素来不吃祖上功劳,讲究个赤手空拳打天下。云国了军师在王爷的指挥下,上了战场,又有谁还敢安如泰山?”
“雀儿此话出口,还不是对本王心存怨恨吗?”房间内响起玄洛低沉悦耳的笑声,宛若是蛇信子一般紧紧地缠绕着朱雀的脖颈,似痛似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