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心思不安间,惊觉眼前一道惊鸿身影宛若青烟掠过,只眨眼功夫便立于画舫之上。
陆游笑了笑,目光沉静而深邃,“主子今日精神很好,许久不曾见你出来走走了。”
朱雀唇瓣含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说道:“我身子越发不便,宫中人多,见了便有数不尽的礼数,总归是难以清净,午时收到皇上快马来报,五日内便会抵达都城,难免心绪激动了一些。”
陆游轻笑,随即神态微妙,轻语道:“如今齐国尽落凤国之手,元祈亦被云国覆灭,接下来稍加休整便是云凤之战了。”
朱雀的笑融开,眸光淡淡的扫向陆游,清扬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说道:“这场战避无可避,凤国和云国迟早要在战场上决一胜负。”
陆游移回视线,静静地看着池塘荷花,神色半明半暗,分不清是喜是忧,是欢是愁,只是说道:“主子,云玄洛如今势力强大,各方面明显胜过凤国,您难道真的不担心吗?”
“陆游,都说女子年华如花的时候,倾倒众生,那一腔热血,注定是要为谁狠狠燃烧才行,女子这般,男子亦是,满腔抱负和鲜血该当抛洒在战场才行。如今就算凤国不争这天下,云玄洛也会争这天下,一山难容二虎,不是凤国亡,便是云国殁。”
朱雀的声音在陆游的耳边轻轻飘过,他低头看去,只见她的唇瓣勾起好看的弧度,脸上骤然光彩四射,灿烂动人,心中不由一动,脱口说道:“属下明白了。”
朱雀见湖中新荷开的娇艳,摸着隆起的肚子,说道:“这湖中的荷花经过雨水浸润开的真好。”
陆游闻言,摘下其中一支开的娇艳的荷花递给朱雀,朱雀含笑接过。
陆游目光迷离,娓娓说道:“以前属下家里也有一方池塘,里面种满了荷花,每到夏秋天的时候,荷花便会开的甚是娇艳,一望无际的荷叶上长满了红白荷花,好像能够一直延伸到天尽头。到了莲子成熟之季,躺在甲板上,吃着莲子,满口都是清甜,就算天黑了也不愿回家,夜间仰头望天,星辰漫天而布,好像触手便可摘到。”陆游说着,眼神深幽,好像看着遥不可及的远方,更像是飞过了凤国皇宫,回到了幼时尚且称之为家的地方。
陆游轻笑:“时光过的很快,记得幼时娘亲告诉我,这一生切勿紧抓芥豆之微的小事不放,男子该扬名立万,亦或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要不然岂非白在世间走一遭。”
“你有一个好母亲。”陆游总是对过去的事三缄其口,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愿意吐露一点。
沈千寻聆听着,直到多年后,当她想起她和陆游这番对话的时候,她竟发现陆游的话,早已悄悄的刻在了她的心里,甚至是流进她的血液之中……
“主子,凤国和云国大战之时,属下愿力战沙场,不为成名,只愿报效主子,无愧于心。”言罢,陆游蓦然跪下,眼神隐含渴求。
“起来吧!你是沙场良才,自该决战沙场,难得你有这份心,我又岂会弃之不用呢?我与你虽为主仆,但是情分却是越久越浓。倘若没有你常伴身侧,我朱雀又焉能走到今时今日?”朱雀含笑扶起陆游,凛锐之色凝于眸中,语气却显得温柔缱绻。
“属下惶恐。”他没有想到朱雀会说出这等重情话语来,心内升起感动之色。
朱雀移开视线,勾起薄笑,显得有些飘渺:“陆游,天地浩劫,生生死死不过也就那么一回事,奈何我始终都是堪不破,云焕还有半年有余可活,云国之事不宜再拖。”
陆游冷峻的本质掩不住那一瞬间的松动,他露出复杂的眼神,一闪而逝,沉静了许久,才轻昵道:“这场战事只怕将会是一场持久战。”
“兵行险招。”朱雀无声一笑,沉吟了一下,忽然有感而发道:“陆游,我们之前在廉亲王府画的云国边防作战图如今有用武之地了。”
“主子心思缜密,属下佩服。”
天凤一年,八月八日,朱雀黄昏研究云凤两军作战图的时候,忽觉得腹痛难忍,当夜临产。
玉阶之下,流水语谩,宫墙之中,好山环绕。献香台砌,漫天彩霞之光射宫门。
宫中太医悉数出动,跪拜凤鸾殿,只为皇后平安产下皇嗣,是夜,陆游快马加鞭赶赴回朝行军,意欲将此事奏明凤皇。
天色渐暗,华灯初上,宫灯耀眼夺目,闪烁着琉璃之光,御膳房锅中热气氤氲,不断有宫女端着热水穿梭在凤鸾殿之中,快速进殿,随即关上殿门,顿觉屋里暖热如春。
皇后动了胎气,产子九死一生,但却从不曾悲鸣呜咽出声,反而额头沁出冷汗,冷静指挥大局,直叫在场所有人钦佩不已。
梦寒见孩子久经不出来,朱雀脸色已经呈现惨白,蓦然奔跑出去,哭着在宫苑之中拜了三拜,同她跪在门口的,除了凤鸾殿的宫女太监,还有请来的寺庙住持,只听里面木鱼竹杖之声和住持喃喃的祝祷之声,疏如檐雨。
夜间雾气很重,众人膝下的石阶仿佛浸在水中,冰凉透骨,传递膝盖处竟是一阵阵刺骨的疼和寒。
阵痛一夜,八月九日曙光乍现的时候,祥云迷凤阁,瑞气罩龙楼。疲惫眼眶红肿的众人只听凤鸾殿主殿忽然传来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之声,顿时都热泪盈眶的纷纷叩头,踉跄站起来,还没顾得上擦眼泪,就一个个相拥而泣起来。
八月九日清晨,凤皇快马班师回朝,大小官员列队迎接,鸣钟击鼓,天子驾坐常金门,受百官朝贺。
含烟拂凤旗,战马迎剑戟,大胜鼓声中,凤国名将扶御驾。
常金门之外,珍珠帘卷现金舆,宫女凤羽扇开,凤影看不见白王阶前停放的宝辇,听不到净鞭三下响,看不到文武两班齐。
进献御香一柱,立即奔赴凤鸾殿。
凤鸾殿中,屏风竖起,只见上面图案遥山叠翠,远木澄清。
宫女太医看到凤皇,皆是恭敬下跪,眉眼间带着浅浅的笑意。
掀帘进入内室,只觉馨香扑鼻,层层厚重的帷帐遮挡住一方龙凤床榻。
此刻里面可是红衣荡漾帷帐内,淡扫娥眉眼含春。
梦寒有眼色的掀开帘子,凤影入内,盔甲甚至都来不及褪去,此刻只想将床榻上的女子仅仅的拥在怀中。
朱雀长发披散在凤枕上,黑发如墨,越发衬得她脸色苍白,凤影心口胃疼,怜惜之情油然而生,轻抚她脸颊,动作克制而轻柔,可还是惊醒了朱雀。
她睡得并不安稳,余痛犹在,感觉有人入内,不由睁开双眸,待看清楚那人是凤影时,先是闭了闭眼睛,然后骤然张开,不敢置信的轻轻说道:“不是还需两日吗?”
她挣扎着要坐起,他制止,低头与她的双眸平视,修长的手指穿梭在她的发间,幽深的眼睛看着她,温声道:“自是等不及了,陆游说你早产,险些吓坏我。”这一路,心绪都不平,所幸见到她,心才踏实下来。
朱雀气质若兰,性情如水,白绫单衣配以乌发倾城之颜,堪比花容月貌,出水芙蓉。
听到凤影之语,朱雀脸色仍显苍白,虚弱笑道:“原本就不是多大的事情,若知陆游快马前去找你,我便拦下他了。”
凤影低低的笑声溢出:“生子不算大事,那什么事情才算大事呢?”
“我为你产下帝姬,你可喜欢?”
他将她圈在臂弯之中,无比认真的说道:“你我的孩子,我自是喜欢。”他很想将她拥在怀中,但又怕盔甲太过坚硬,烙疼她的肌肤。
朱雀听了,心里仿佛有一层兰香雪沫,淡淡的清甜而笑。
凤影见到她的笑容,仿似清荷一般美丽动人,不由情动开口:“你受苦了。”
朱雀微怔,笑意稍淡,握着他的手,轻轻的放在脸颊边摩擦:“不及你苦。”
凤影的手放在朱雀的脸上,越发显得她的娇小,看着她的小女儿娇态,凤影心头蓦然升起了感动,在她清香的发丝上印下雨点般细密的浅吻。
轻轻地搂着她,有着难得的平静和安宁,朱雀淡然开口,语气温和:“看过小帝姬吗?”
“还没有。”回来后直接便来看她,自是还不得空去看看新生儿。
凤影抬手抚了抚她柔顺的发丝,眼神幽深而迷离,淡声道:“莫要受寒了。”
“很热。”话语间竟有女儿家的娇态。
凤影眼睛深处,泛起丝丝缕缕的深情,“再忍。”
朱雀便不动了,开口说道:“你去看看帝姬,眉目倒是像你。”
凤影笑了笑,掀帘走了出去,不多时,宫女将帷帐层层掀开。
朱雀这才注意到房间内安放着很多荷花,因为秋意幽深,苍绿的荷叶如嵌了一圈烫黄边儿,包裹着荷花朵朵。
凤影身影颀长玉立,笑意浮动看着她。
凤影抱着帝姬,坐在床榻上,将孩子放在朱雀身旁,满面明朗,牵住她的手,笑道:“你说她像我,我倒觉得像你多一些。”
朱雀勾起唇角,淡淡一笑,如同晨曦初现,“适才远远看着你抱着帝姬走过来,映着秋荷美景,俨然是一幅最美好的画卷,我便在想,帝姬应多像你一些,她爹爹是世间难得一见的好儿郎,将来她长大了,理应不会逊色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