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如此,那我便如你的意。”凤影说着,松开她,转身就要朝外走。
她轻轻拉住他的明黄衣袖,低低的唤:“凤影。”
他蹙眉,讶异的看她:“你唤我什么?”
“凤影。”
凤影的嘴角忽然有了一个转瞬即逝的笑意,佯装生气道:“我如今已为皇,大胆唤我名讳,实乃大不敬。”
“那你把我斩首示众好了。”此举倒真有调皮无赖之味。
凤影的嘴角往上弯了下,似乎有一个难得的笑意,低眸看着她:“舍不得。”
“责骂我好了。”
“不忍心。”
“那我还唤你好了。”
“淘气。”凤影和她鼻尖相抵,感慨道:“这声凤影,我已等了很久很久。”
她失笑:“说的老气横秋,能有多久?”
凤影笑笑,无意说太多。
朱雀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其实,我最想唤你的不是月锦,也不是凤影。你为帝,我为后,遇到你之前,亦或是遇到你之后,我都不曾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嫁你为妻,并且为你育有一女,世事造化无常,命格无双。”
凤影微震,看着朱雀,只见她睫如蝴蝶,那双瑰丽宝珠般的双眸清冽妩媚,如炎夏烈日下仅存的一脉幽泉,令人偶一注目,便要碎了魂魄。
他屏息听着。
朱雀平静不起波澜的声音缓缓响起:“少时,我以为今生会嫁给云焕为妻,陪着他一起笑傲苍穹间,共享天下事。可是命不由我,我那时愿意为了云焕付出所有,女儿家的贞洁看似金贵,可是在我眼中却始终不及云焕重要……”
凤影心一紧,声音压重,透着紧绷:“过去的事情不想说就不要说了。”
朱雀反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头:“我委身云玄洛,那一夜我遥看红烛摇曳,便知道这一生再也无法和云焕在一起。觐见文太后,我求死之心已有,拜别云焕,却未曾恨过他绝情。若不爱,何来心伤?终究是我负了他。火烧将军府,若不是你,我早已到黄泉相陪母亲了。拜你为师,多少有点随波逐流,不问世事的逃避之心。可是我却不知你竟是凤国废太子,我与你师徒三年,你待我极好,我表面与你亲密无间,却总是将一颗心层层包裹起来,外面是热的,里面是凉的,我总说你不懂我,这世上懂我的人是越来越少了。每每这时你便不高兴,其实我深知你是懂我的,但是我怎敢沦陷。这世上云焕说懂我,却可以舍弃我。这世上云玄洛说懂我,却可以尽情的利用我。你说你懂我,我恐慌而欢喜着。万壑城裂天崖,你为了救沈琉璃,弃我于万丈悬崖,我告诉自己,这样也好,至少我还拥有三年无忧时光,你在那时待我极好,便已足够了。再后来,我在云玄洛的安排利用下入宫,他原意是利用我打击云焕,就算不能打击云焕,借以混淆云焕的注意,以备谋反之机还是可以的。我和云焕相见,误会解开,昔日恩情重现,云焕命不久矣,我心思悲切,惟愿剿杀云玄洛,好生相陪云焕了此残生。奈何注定是一场空,云焕诈死前送我出宫,我闻听云焕死讯,万念俱灰,蒙陆游点醒投奔于你。那时候我唯有投奔的人便只能是你。那夜你被凤鸣陷害中了毒,马车欢爱是我自愿的,无关利益,无关算计,无关师徒之情,只因你是凤影,我在想若你找别人欢爱,还不如找我。”
凤影心思复杂,这一刻才觉得紧绷的心松了松:“我不知道你那时竟存了这份心思。”
朱雀妩媚一笑,梨涡轻陷,“那一刻,我便骤然清醒,我对你竟也有疯狂的占有欲,你是我父,自该跟我一世,你我都是被世间遗弃的人,理应一同沉沦深陷。”
他低低的问,话语含着隐藏的深沉情潮:“既然这样,为何还要我迎娶沈琉璃?”
“我若信你,又何须在乎沈琉璃,就算这后宫千娇百媚,花儿娆,也不足为惧。成亲后得知云焕尚且活着,我前往淮南,那一刻便看清了诸多世事,我身为朱雀的时候深爱云焕,可是朱雀死在了将军府大火之中,死在了红烛燃烧的云宫梨花园。我是阿呆,此生深爱三郎。”
朱雀静静的倚靠在床榻上,梦寒点了清香,朱雀便在袅袅云烟中想起昨日当她说出埋藏在心的话语时,凤影目光如火灼人,修长的双手捧着她的脸庞,话语含情,声音发颤:“你适才说什么?”
她轻笑呢喃:“阿呆深爱三郎。”
他眸中隐有烟雾浮起,半晌,低语:“再唤我一声。”
“三郎……三郎……三郎……”
一声声宛若白玉石阶,蜿蜒攀升而上,白玉无瑕中透着满目圣洁和悲凉。
凤影富于韬略,凡事波澜不惊,尽在闲庭信步之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间,掌控惊天动地之事。
那夜,他和她帷帐床榻间相拥而眠,他道:“谁执前世因,画尽今生果。谁入梨花梦,红颜入君怀。”
帝后缱绻,羡煞众人。凤鸾出生月宴,凤影大宴群臣,薄雾遮月繁花好,郁笼青翠云竹茂,宫殿之上暗香流云风缥缈,孤身清逸舞灵巧。
云玄洛朝贺凤鸾出世,千里迢迢特送五位天香国色的进献凤影。
朱雀端坐高位,手执金樽,凤眸微挑,抬袖饮酒间,只见大殿款款而行的女子,锦绣织缎裹素腰,一个个半掩红唇妩媚笑,簪花扶髻从容迈步,步伐微妙生姿娇。
进献歌舞,抬手投足间浮影摇枝流目盼,风光灼华过桃夭。
果真是美人,朱雀微移目光,淡淡看向身旁端坐龙椅上的凤影。
凤影眉目浅淡,难以捉摸,手指轻轻敲打着龙座椅背,不知在想些什么?
朱雀凤眸微敛,有眼色的称自己不胜酒力,想要告席而去。
凤影含笑应下,吩咐梦寒好生相扶,就又静静的看着殿中歌舞。
回到凤鸾殿,朱雀轻吟笑眸,对梦寒说道:“好生帮我留意一下宫中今夜动静,只怕有好戏看了。”
梦寒不解其意,但还是领命留意起来。
凤影似是不知梦中一切,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庞海命人将两具尸体连夜搬走,便静静的跪在榻旁,静待君王酒醒。
翌日凤影酒醒,得知残杀云国两位人,自责内疚不已,修书一封给云国君主,为表诚信,效仿其法,进献美人十名。
朱雀听闻此事,正在逗弄凤鸾,小小女娃已经颇具灵性,是个很沉静的性子,眉眼波光潋滟,凤影每每逗弄凤鸾,便会笑着对她说:“眉眼澄清,只怕将来是个冷清之人。”
朱雀却觉得冷清甚好,心不动则不妄动,若心无伤便一世无忧。
宫中的美只剩三名,倒不是能按耐住性子的主儿。
凤鸾殿里,梦寒蹙眉轻言:“主子,您不生气吗?”
“有什么可气的?”她抱着凤鸾轻轻的笑。
梦寒冷冷的说道:“听说昨夜江美点起了合欢散,试图独占龙榻。”
朱雀问的有些漫不经心:“可得逞了?”
梦寒掩嘴笑了,看来朱雀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朱雀问:“怎么了?”
梦寒止住笑,啐道:“主子不知,江美焚烧,皇上进殿的时候,见她衣衫半褪,便自言自语,都已经凉秋了,怎还这般虚热,想是云国气节至寒,不似凤国温暖,所以才会这般不适应,便让庞公公备了凉水,直接泼在江美人的身上,让她去火。”
朱雀似是笑了笑,问道:“那江美人此刻在何处?”
“发着烧还在床榻上躺着呢!”梦寒说的有些幸灾乐祸。
朱雀浅淡说道:“其他两位美可有什么动静?”
梦寒想了想,说道:“吴氏和周氏看似安静,实则性子骄奢,每每在皇上必经之路佯装巧遇,借以寻觅得宠机会。”
朱雀低低的应了一声,抱着凤鸾轻轻的摇着,见凤鸾闭上了双眸,这才话语轻柔,似是怕惊醒了凤鸾,对梦寒说道:“你且把吴氏叫来,我有话提点。”
“诺。”梦寒退了出去。
朱雀又抱了凤鸾一会儿,这才朝一旁侍立的薛嬷嬷唤道:“嬷嬷。”
“奴婢在。”
“好生带长公主休息。”她还有事要处理,凤鸾在这里只怕等一会又要惊醒她了。别看她只有一个月大,嗓门倒是极大,可见以后长大了,脾气只会越发见长。
朱雀看着吴氏,黛青淡扫柳眉梢,卷睫长掩玲珑眼,纤指菱唇贝齿咬,为何咬唇?想必还是觉得心颤忧心的吧?
朱雀拨弄着香炉,她放的是檀香,香气烧成灰烬,显得有些苍凉,前期美好,后期凄凉。
吴氏跌坐在地上,心惊胆颤,不明所以,惊慌失措的摸着自己的脸,眼神含泪的望着朱雀。
梦寒便一言不发的将热炉撤下,给朱雀递了热热的毛巾,朱雀将冒着热气的毛巾覆在脸上,热气钻进皮肤里带来丝丝缕缕的轻麻。
吴氏兀自流泪,不敢吭声,唯有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朱雀深深的呼出一口气,静静的看着吴氏,开口说道:“知道我为什么打你吗?”
吴氏跪着磕了好几个头,边哭边说道:“娘娘,妾身实在不知犯了何罪?”
“妾身?”朱雀皱眉:“你自命妾身,夫承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