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第一次随父皇前来云国朝贡。
巍峨宫苑之中,她和他浅遇御花园。
她一眼便认出了他,恭敬端庄的屈身行礼。
云玄洛示意她起身,在看到她的容貌时,眼神微眯,随后泛出一抹淡淡的波光,手指上的玉扳指发出一道耀眼的光芒,她却在这样的注目下,依然不动声色,一派低眉顺眸之色。
云玄洛似是觉得有趣,终于将目光收回,那次并未多言,宫内人多口杂,而她也知道还未到时机。
第二次再见是在云国大街,看似偶然相遇,实则是她使了心计。
她那时候一身男儿装,可是他还是认出了她。
酒楼雅间安坐,云玄洛的话语淡漠如水,不辨喜怒:“你就是夏国大名鼎鼎的青黛公主吧?”
她淡声说道:“王爷好眼力!”
云玄洛斜睨她一眼,端起案上的茶盏,缓缓地划着杯盖,漫不经心的问道:“公主如此坦诚,就不怕本王泄露你的身份,害你遭来杀身之祸吗?”
她眸光毫不避讳的直视云玄洛,盈盈笑道:“青黛当然怕,可我若是死了,有损失的不是青黛,而是王爷您!”
云玄洛嗤笑道“这话倒是稀奇!”
她端起茶杯微抿了一口茶,缓缓地用茶盖轻磨着杯沿,说道:“乱世从来不缺英雄,有雄图霸业的人,若无智者相助必难成霸业。”
云玄洛看着她,脸色忽明忽暗,眼中划过一丝凌厉:“这么说,公主就是你口中所说的智者了?”
她端丽舒荣,缓声道:“王爷若想开辟太平盛世,非青黛莫属。”
云玄洛低眸望了一眼她,牵出一抹冷笑,问道:“公主为何要帮本王?”
她暗叹云玄洛的深沉,镇定的说道:“父皇和兄长无能,素来荒淫无度,无政治国,夏国生灵涂炭,青黛不能视若无睹,现下周边旁国群雄割据,百姓苦不堪言,在这乱世之中,若有贤才能够力压狂澜,救万民于水火,纵使灭了夏国,又有何妨?”
云玄洛看着她,眼神中顿时透露出三分激赏来,但是更多的则是冷然之色,启口道:“公主一心为民,可是本王听来的却不尽如此,还望公主解惑!”
“王爷请说!”
云玄洛双眸迸发出尖锐的寒光,淡淡的说了一句:“听说当初夏皇本来想让公主登基,可是却被你兄长捷足先登,晋封皇太子,公主可是因为此事对你兄长怀恨在心?”
“我若说是,王爷才会对青黛心安吗?”她低敛双眸,淡淡的应道。
云玄洛勾起一抹浓浓的笑意,似有三分激赏,五分警惕,二分凌厉,说道:“公主愿意无欲无求的帮助本王成就宏图霸业,本属坦荡,可本王却不得不思虑重重,俗话说人有七情六欲,人若无欲无求还道是人吗?”
“如此说来,倒是青黛不是了!也罢!若王爷有朝一遥苍穹,不妨答应青黛,宠惯后宫,不知可好?”她抬眸,浅笑的看着云玄洛,一字一句,宛若落地的珠子般琳琅清脆。
云玄洛的唇边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浅笑,轻轻放下茶盏:“甚好!”
往昔话语犹言在耳,云玄洛没有食言,她人前人后两番模样,助其亡国,又为了收复夏国叛逃部将之心,设计流落万壑城,青楼贩卖,云玄洛买其身,众将无奈追随,借以给云玄洛拉拢的时机,还可洗脱她出夏国,助其成全霸业的嫌疑。
一切都只是因为她心中的那份执念……
如今,她被晋封贵妃娘娘,看似拥有一切,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是最想要的却始终都得不到。
“皇上……”她轻轻的唤他。若不是今日故意刺痛胃脘,他是否还不会过来?是否吝啬给予她哪怕一个温情的眼神?是否连这片刻的相处都吝啬给予她?
她没有想到朱雀竟在宫中,那样一双眼睛,她是不会忘记的,凡是他在乎的东西,她始终都是这么上心,所以才会伤心。
她苦涩一笑。
他为了得到朱雀,竟然在这个节骨眼上甘冒天下大不违,将朱雀囚于深宫,真是糊涂啊!
“身体好些了吗?”云玄洛回神,转身看着她,优雅含笑,只是眼睛却冰冷异常。
淮南王府,很少有人知道,这里住着云国先皇。
曾经有人将他喻作云国“传奇”,云国百姓信他能佑所有人一世平安,也信他永世不倒。
但他不是真正的神!他看不见未知的命运,更没有全然的把握能够永世成为百姓心中不倒的信仰。
他拥有世间女子倾慕的谪仙之貌,更拥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但却没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他一生所求的,无非只是一个太平盛世,一个旷世明君。
曾经他以为他能做到,可是沉陷在俗世之中的他不过只是一场空前绝后的劫难和笑话!
众人都道他是这世间绝无仅有的好儿郎,可是又有几人知:他的无奈、他的悲伤、他的绝望,甚至是……他的恨!
“主子,封先生来了!”
云焕收敛思绪,又是那副无波无澜的神情,薄唇轻启:“请先生兰亭稍候!”
“诺!”郭安双手向前送出,行了礼,缓缓退下。
云焕看着缓缓飘落的梅花,转身走了几步,忽然对身后亦步亦循跟着的朱灵说道:“将海棠树移到别处去吧!”
这树、这花,看了还真是叫人伤感啊!
若去兰亭,需经过大戏楼,远远望去翠山碧水、曲径幽台,美不胜收!
封竹跟在郭安身后,穿梭在绿林深海中,只能隐隐看到几幢各色的楼宇亭台。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来到淮南王府,事实上自从先皇“驾崩”之后,他便是这里的常客,尤其是近两个月来,他已经不下几十余次的往返其中,只因为先皇病的很严重。
封竹行到兰亭,云焕还没有到,侍者上了茶水和糕点这才纷纷退下,亭中一时间只有郭安在一旁静伫。
封竹便四下打量起来,看到东端的大戏楼,心思一动,脱口问道:“主子平时喜欢听戏吗?”
郭安淡淡的应道:“称不上喜欢,只是闲来打发时间,偶尔会听上一会儿罢了!”
封竹低低的应了一声,明白郭安的冷漠性情,也便没有再寻他说话,待茶水温淡下来的时候,方见云焕和昔日柔妃朱灵远远走来。
封竹连忙率先站起身来,等待云焕入内。
他对云焕总归是敬仰、畏惧多过医者之心,这样一个本该翱翔天际的蛟龙,身患宿疾,命不久矣,当真是令人惋惜不已。
“属下叩见主子!”封竹见云焕入内,连忙跪地行礼道。
云焕淡淡一笑,翩然自若如惊鸿:“先生莫要多礼,入了王府,自是没有尊卑之别!”说到这里,云焕顿了顿,吩咐郭安道:“郭安,扶先生起来!”
封竹自是不待郭安相扶,就站起身来,默默垂首一旁。
云焕看着封竹,薄笑如清月,歉声道:“让先生久等,实属歉疚!”
“属下惶恐,主子您言重了!还请主子安坐,属下再给您施针试试!”封竹将药箱打开,朝云焕说道。
云焕将手放在药枕上,封竹看着云焕苍白修长的手,心里暗自叹息一声,抖开针囊,取出里面的银针,精准的扎进云焕的天府穴。
封竹屏住呼吸,问道:“主子觉得如何?”
云焕摇摇头,看到封竹蹙起眉头,云焕倒也看得开,轻轻一笑道:“先生医术精湛,如今让你医治我的身体,当真是连累了你的名声!”
“名声是旁人加诸的,与属下倒是没有丝毫的关系!”
封竹眼光落在药枕上,云焕的手已经移开,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终是将药枕收起,看着云焕,迟疑的说道:“针灸看来是无望,想来还需细寻他法,稍过几日,属下再来为主子诊治!”
“先生不必急切,定是比登天还难,除非神仙在世,另赐我无恙之身,要不然实属渺茫!”云焕音色飘渺,恍如九天传来,淡淡的,似无意却含情。
封竹听出云焕话语间的颓丧之意,不由脸色微变,劝解道:“主子身体虽然日渐衰败,但是并非没有痊愈的可能,还望主子不要放弃才好!”
云焕本思绪漫漫,失神亭中,听到封竹的劝慰,不由片刻愣神,遂勾起淡笑道:“有先生在,我自是不会轻言放弃,但倘若有一日先生心知无望,还请先行告知,也好过让先生四处奔走,徒增疲惫!”
“主子言重了!”封竹话语虽然不卑不亢,但是眉间却夹杂着一抹深凝!
云焕转回眸子,吩咐道:“郭安,好生送先生出城!”
郭安走到封竹身旁,微微点头额首。
封竹背好药箱,恭声道:“属下告退了!”说着朝云焕跪拜在地。
云焕亲自搀扶,封竹握着云焕的手,云焕眼角微凝,瞬间便恢复了平静。
“先生慢走!”云焕双眸微挑,嘴角泄出一丝笑意。
封竹向后退了几步,方随郭安快步离去。
兰亭外,郭安带着封竹和适才出了兰亭的朱灵擦肩而过,朱灵行至亭内,上前道:“起事在即,还需最后商议方可行事,您要不要和王爷再做最后定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