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进殿的时候,庞海低声道:“皇上最近性情暴戾,容易发怒,王妃切记谨言慎行。”
朱雀道了声多谢,这才进了御书房。
多日不见,凤皇脸色青白,已现灰败之象,纵使衰败,但他仍旧披着龙袍坐在御座之上,翻阅着案边堆积的奏折。
“臣媳参见父皇。”朱雀盈盈下跪。
“起来吧!”沙哑的苍老声音缓缓响起,朱雀心下一凛,想起凤影日前对她说,凤皇如今病情加剧,怕是没有半年可活了。
凤皇挥退内侍众人,看来是有话要单独说与她听。
“身体可好些了?”
凤皇不问还好,如今这么一问,朱雀只觉得内心颤了颤。
朱雀温婉的笑出声,声音却是淡漠之极:“多谢父皇关心,臣媳无恙。”
凤皇好似低声笑了一声,眼中森然光芒一闪,扫视朱雀,“你和老三心里怕是对朕记恨万分了吧?”
朱雀身上一颤,仿佛被凤皇话语间的无形压力震了一下,随即却更激起了她的傲骨,她微扬起头,“臣媳和王爷从未这么想过。”
凤皇神情平淡,早已放下笔,静声道:“如今这里只有你我二人,朕只想听真话。”
风从窗口吹了进来,顺着衣襟灌入内衫,冻得人身发颤。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臣媳流露凤国,父皇不曾迫臣媳奴颜屈膝,知晓臣媳身份,也只是杀儿保母,您是为凤国大业着想,臣媳一切都懂。”她攥紧拳头,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跳动。
凤皇挑眉冷笑:“虽懂,但却还是忍不住要恨,对不对?”
朱雀听言,如遭电击,蓦然跌跪在地。
“父皇,臣媳不恨。”
“哈哈……咳咳……”凤皇牵动思绪,咳嗽连连,平复下来,这才继续说道:“你和老三其实很像,就连喜怒哀乐都被深深的掩藏在心里,难以让人窥探……咳咳……”话落又是一阵咳嗽。
凤皇的这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朱雀却是一下就听懂了,她的面色顿时变得煞白,连嘴唇也失了血色。最近朝堂波涛汹涌,凤皇难保不会觉察出什么。
她犹豫了一下,基于臣媳本份,上前端着茶水,恭敬的递给他,道:“父皇,还请您保重龙体。”
凤皇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忽然抓住了朱雀的手腕,幽深的黑哞紧锁住她,手上的力道片刻未松,冷冷的说道:“朱雀,你告诉朕,留下你,凤国将是兴还是亡呢?”
朱雀牢牢的端着茶水,茶水洒出来一些,但因为已经安放温热,并不觉得烫,她面对凤皇冷然无绪的黑眸,轻咬红唇:“父皇,臣媳如今身为您的儿媳妇,自是会对凤国肝脑涂地。”
“好……好……记住你的话,你若有朝一日负了誓言,就算朕死了也定然不会轻饶了你。”凤皇的手轻颤了一下,缓缓松开了朱雀的手腕,朱雀连忙把手里的茶杯放在凤皇面前,走到御案前跪下。
“臣媳谨记。”
凤皇冷然的黑眸淡淡闪过一道精光,微侧双眸,挥手道:“退下吧!”
朱雀缓缓后退几步,这才转身离去。
外面庞海见了,眼神饱含关切,朱雀淡笑摇摇头,庞海额首,这才回御书房伺候去了。
从皇宫出来,已是日落时分。
凤国皇宫历来有规矩,无论皇亲国戚,马车皆不得出入宫门,所以陆游按照朱雀的吩咐,驾车在外等候,看到朱雀坐着宫轿出来,连忙迎了上来。
“皇上可有为难您?”陆游眉色担忧。
朱雀摇摇头,心思沉重的上了马车,她看不懂凤皇的心思?
欣赏凤影,却听信谗言废了他。
封凤凌为太子,却最终斩其头颅。
看似最喜欢凤鸣,却能割舍疼爱将其囚禁寺院修补经卷。
凤卿最得他心,如今却被他忌惮疏离。
皇子中,他究竟最疼爱的儿子是谁?或许该问的是若凤影是他心目中最属意的皇位继承人,那么这么多年的冷落又是因为什么呢?
今日凤皇对她的试探,让她意识到,不管到了何时何地,凤皇对她始终都放不下心来。
当年术士之言,凤皇竟也知道,她低低冷笑,想不到云国宫闱之中竟然也有凤皇安插的细作,当真是一山还比一山高啊!
她忽然感到很好奇,凤皇安插的细作究竟是何人呢?
伴随着思绪,只听马儿嘶鸣,却道是已经到了王府正门口。
夜色已经开始转深,漆黑如墨,风有些大,看来今夜会有一场大雨要密集而下。
朱雀下了马车,和陆游刚刚入府就听说沈琉璃临近黄昏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一跤,可把一干人等吓坏了,不过好在是虚惊一场,此刻还在床榻上躺着呢。
朱雀想了想,问婺江:“王爷还没回来吗?”
凤影今日一大早便出去了,沈琉璃出事,应该会有人告知他才对。
“王爷今日没在青楼。”婺江低声说道。
朱雀轻轻地应了一声,边往清平阁走,边说道:“我回去换身衣服便去看她。”
准备去琉璃阁的时候,已是雷声翻滚,她担心凤影回来,寻不到人,便没有让梦寒跟着。
清平阁和琉璃阁平时有一条正道通行,若是从那里过去,只会绕远了一些。
朱雀想了想,便打算从小道穿梭而过。
这条小路横穿在两片莲花池之间,周围更有假山林立,此刻已是深秋,荷叶凋零,一派衰败之象。
穿过鹅卵石小道,正欲绕过假山而行的时候,她却止住了脚步。
前方假山密丛之中似有话语响起。
“只要你愿意,我随时都可以带你离开。”有男子略显急切的声音响起。
女子冷笑:“谁说我要走?”
朱雀听到男女的声音时,不由皱起了眉,那声音她自是熟悉的很。
男子怒了:“他一点也不爱你。”
女子轻轻地笑:“他若不爱我,那这个孩子又是怎么来的?”
“你明明知道……”
朱雀屏住呼吸,也不知道在假山后听了多久,脑中嗡嗡作响,天际滚雷阵阵作响,直到男女离去,她才轻轻叹息一声,顺着原路折返了回去。
梦寒正在帮她收拾床榻,看到她这么快就回来,吃了一惊,“主子,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朱雀声音平静:“刚出清平阁,听到这雷声,觉得害怕,便想让你跟着。”
朱雀的话自是惹得梦寒一阵笑话,也不疑有他,拿了油纸伞,随朱雀一起去了琉璃阁。
只不过这次走的是大道……
朱雀和梦寒去了琉璃阁,玉扇行了礼撩开珠帘,就见沈琉璃在床榻之上,脸色有些苍白,不过看她恢复了些气色,想来此刻已然无恙了。
沈琉璃见朱雀过来,挣扎着就要下床,朱雀含笑握住了她的手,扶她躺好,又替她掖了掖被角,叹声道:“我刚才回到府中听说姐姐摔了一跤,当真是急坏了,如今见你和孩子安好,这心总算是放下了。”
“是我走路不小心,玉扇倒是自责不已,你瞧瞧眼睛都哭肿了。”说着,沈琉璃朝玉扇嗤笑道:“快洗洗脸去,也不怕让王妃见了笑话。”
朱雀侧头看向玉扇,果真是双眼红肿,笑了笑,并未说话。
玉扇行了礼,这才退了出去。
朱雀淡雅开口:“姐姐如今是有身子的人,以后走路需要有人紧跟着才行,若你和孩子出了什么事情,你让我怎么跟王爷交代呢?”
“所幸无事,我以后多加注意就是了,妹妹莫要放在心上。”沈琉璃握着朱雀的手,觉得有些凉,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冰凉?”
“刚从宫中回来,更何况这天说变就变,难免受了寒。”
梦寒忍不住说道:“夫人不知,王妃从宫中回来听说您病了,换了身衣服就带着奴婢一起来见您,您出了这种事情,王妃自然忧心。”
沈琉璃看着朱雀,只是握紧了她的手,眼眶中竟有泪花点点浮现。
朱雀安抚拍了拍她的手背,摇摇头,却是一派温和亲切之姿。
沈琉璃维持着休憩的姿势,绝美的脸上带着温雅的笑容,“午后小憩起床,我听说你被皇上召进宫了,怎这么晚才回来?”
静静地,朱雀微不可闻的叹息道:“皇上日前听说府中夫人将走一半,毕竟是他赏赐的人,所以前去寻我问话。”朱雀有些佩服自己,这般借口都能找得出来,也算是本事了。
显然沈琉璃相信了她的话,忧心道:“皇上可有为难于你?”
“言语斥责是少不了的,又让嬷嬷跟我讲了一些女训女诫的话,这才打发我回来。”朱雀说着又是重重一声叹息。
沈琉璃不解:“皇上让嬷嬷教习妹这些做什么?”
朱雀稍抬正身体,露出兴味的表情来,沉默了一下,方才道:“姐姐不知吗?这府中私底下不知有多少人说我是妒妇呢,要不然府中的夫人何以会走去大半。”
沈琉璃一愣,心微微一悸,抬起头来看着朱雀,她又焉能看懂朱雀的神情,她不知道朱雀说这话的用意是何,只得愤声道:“那些乱嚼舌根之人,总归是胡言乱语,听听也就罢了,莫要放在心上。要说这府中前段时间也太闹腾了,现如今倒是清净了两天。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
朱雀笑了笑,听到外面玉扇似是惊喜的叫了一声:“爷。”
朱雀眉目低敛,唇瓣微勾,珠帘卷动,凤影身着一袭月白长袍走了进来。
沈琉璃身子坐直了一些,眼睛亮了亮,烛光辉映,竟有说不出的楚楚动人。
“爷,您怎么来了?”沈琉璃言语中已有激动之意。
凤影先是看了眼朱雀,见她眉目沉静,这才走近沈琉璃问道:“身体可好些了?”
“多谢爷记挂,已经无恙了,琉璃让您忧心了,心里着实是过意不去。”说着,竟是有眼泪在眼眶里蒸腾待发。
朱雀在一旁见了,暗叹女人楚楚可怜的时候还真是风姿绰约,她如果是男人绝对会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