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皇,你可知这样的逼迫和磨练,儿臣宁可不要。”凤影冷冷的笑了,恍若腊月冰霜一般寒冷彻骨!
凤皇终于还是在这样的目光里嗅到了压抑的沉重基调,迟疑了一下,说道:“老三,这是你的责任,这条路是你选择的,纵使不选……父皇也会帮你……一步步坐上这凤国之位。”
凤影神情淡漠,在眼角眉梢间却藏着暮霭般的冷厉:“这皇位太沉重了。”
听了他的话,凤影一向冷硬的心,竟然软了下来,有丝不忍,叹道:“沉重也要……担着,扛着。”
“父皇……”凤影心思呛然。
凤皇重重的咳着:“老三,凤国如今……就交给你了,莫让凤国先祖……失望。”
“儿臣遵旨。”
此头磕在琉璃地面上,一切便已明了,凤国的皇最迟明日就会昭告天下,非廉亲王府凤影是也。
凤皇似是笑了一下,神情有些恍惚,沉默了一会,忽然对朱雀说道:“丫头,朕知道……你恨朕,但是枭雄者,当以……六亲情绝,若不心狠,何以……雄霸天下?”
朱雀睫毛颤动了一下,看着凤皇深凝的神色,淡淡地扬唇,绝美的容颜漾出夺目的光华,唇瓣轻启,语音轻扬动人,“臣媳理解,却难消心头之恨。”
凤皇的双眸淡淡的从朱雀身上扫过,带着凌厉,带着讥讽,“朕不在乎……因为朕即将要长埋黄土之下……这天下是你们的……朕是再也玩不动了。”
朱雀的微笑,虽然温和,然而却有着洞彻一切的冷漠:“臣媳知道您在担心什么,但是请您安心,云国虽辖域辽阔,国力雄厚,兵威强盛,但臣媳绝对会助师父坐拥这天下。”
朱雀挺直腰杆,默默地跪在那里。她知道凤皇在打量她,目光锐利幽深,似乎携着无数把剑,正欲将她一片一片的剖开。
她从未觉得光是一个人的眼神,就能够让人浑身冷汗涟涟,心生惧意。
她的心里不知为何忽然燃起一团怒火,抬起脸毫不畏惧的迎上他审视的双眸。
“哈哈……好一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女子啊!”凤皇重重的咳嗽出声,话语轻淡,但是却含着莫名的冷峭和寒霜,对朱雀说道:“你且先退下吧!记住你……今时今日的话,莫相忘……”
朱雀还陷在凤皇意有所指的话语里没有回过神来,暗惊,沉思片刻,蹙眉渐松,看了凤影一眼,这才清怡如月道:“诺。”
朱雀走后,凤皇忽然坐起身来,一把抓住凤影的手臂,双眼一眯,目光凌厉:“老三,你答应……父皇一件事情。”
凤影面对凤皇,心中焦躁起来,凤皇虽然表面平静,气度平和,但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东西,令他隐隐不安起来:“父皇请说。”
凤皇嗜血出言:“若是有朝一日你成为天下之主,朱雀……便是这天下之后,若是她产麟儿成为太子,你便要……立子杀母,或是留母杀儿。”
“你为什么要对她赶尽杀绝?”那一刻,凤影身体僵直,声音激动,双眸里面混杂了冰雪、刀剑、烈火与剧毒,残酷无情如地狱鬼火。
“朱雀,非常人,她若是有朝一日……想要垂帘听政,篡权夺位,你便不是她的对手,只因她比你……还要心狠。”凤皇的声音犹如狂风暴雨般传来。
“她想要的从来都不是这些。”凤影幽深的眼睛紧锁住凤皇眼中的混浊之色,眼底的目光明亮而深邃,危险而决然……
“可她想要的……咳咳……你能给她吗?”
“父皇,你别迫我。”话落,凤影的脸色阴沉,含着莫名的狂暴,一触即发。
凤皇手指一颤,但是很快握着凤影手臂的手又紧了紧,眼光未眨,盯着凤影的脸庞,望之令人生畏,冷声道:“我看得出来……你很爱她,但是她爱你吗?朱雀和云国先皇云焕幼时便一起……长大,她来凤国,你以为朕不知道她的目的吗?她嫁给你无非是想……利用凤国的权势杀了云玄洛为云焕报仇。你难道还看不清吗?复仇之焰……宛若燎原大火,为了达成目的,她比任何人……都要心狠。对朕来说,让这样一个女人放在你身边……太危险了。”
“父皇,儿臣深爱朱雀,远比您想象的还爱,若杀她,儿臣定当会痛不欲生。您也是爱过的人,难道就不曾体验心爱之人死在你面前的无助和绝望吗?”凤影讥诮的冷吟,那眸子里笼上了深邃的阴冷,带着几分悲恸。
“你可曾……听过有关于……朱雀的传闻,此女……乃凰命,可兴国亦可亡国,若她能够帮你……一起打江山成为天下之主,那她就绝对……有本事颠覆着天下。”
“无稽笑谈,不听也罢。”
凤皇被狂乱的思绪和涌上心头的不安激怒,目光如刀,顿时化成了一把嗜血的利刃,扣住凤影的肩胛,怒声道:“老三……你应朕……立子杀母……留母……杀子……”
肩胛传来丝丝缕缕的疼痛来,凤影从牙缝间挤出这几个字,冰冷如霜:“儿臣……恕难从命。”
凤影眼神悠淡,不怒不慌,心中冰冷,不愿说出违心之语。
凤皇那一刻目呲尽裂,手指颤颤的指着凤影,“你……你……”
声息一下子就陷入了沉寂,而凤皇原本钳制凤影的左手也颓然的垂了下来。
凤影的手忍不住微微颤抖,抬眸望去凤皇嘴角流露出一行鲜血,滴落在明黄的绸缎上,宛若一汪朱砂,是帝王簪上的红宝,也是败寇心头的鲜血。
室内的空气不复清冷,隐约的血腥,弥漫其中,隐晦难言,死寂无边……
眼光瞥到地上的孤影,他只觉黑暗扩散出化不开的浓墨,渐渐地吞噬着整个内殿。
冷意渗进他的四肢百骸,钻的人又痛又痒,他擦去凤皇嘴角的血丝,合上他难以瞑目的双眸,这才跌坐在床沿边,趴伏在褥被上,心里升起了大片的荒芜和悲凉……
凤国宣德三十二年,癸丑夕,凤皇崩于万春殿,享年五十三岁。
丧钟哀鸣,回旋震荡之声盘旋于空……
遗诏由丞相姜武诵念,公布于世。
凤皇传位于廉亲王凤影,一时群臣朝贺。
加冕礼,登基而上,凤影握着朱雀的手,龙凤锦袍袭身,一步步脚踩九百九十九层白玉石阶,直逼最高之处的龙凤之位。
山河无疆,最初的面庞,都早已被碾碎,如今梦魇无常,命格也终将无双。
凤影接帝玺,朱雀接凤玺,受朝臣跪拜,享万民临福。
凤国旗帜在烈风中猎猎作响,此刻的欢庆遮住了凤皇驾崩的哀鸣,荏苒岁月覆盖的过往,回头望去只余白驹过隙,匆匆的铸成一抹哀伤。
帝后站在台阶之上,眉目冷冽无温,遥看群臣。
朝臣跪拜间,只觉得凤皇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
凤后了纤得衷,修短合度,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似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灼若芙蕖出渌波。
那是真正的天上龙凤。
凤影耳边响起朱雀微微隐含叹息的话语:“那些繁华哀伤终有一天会成为过往。”
他紧了紧她的手,纵使会成为过往,他也要砌下烟柳堆,看那戏水鸳鸯一对对。哪怕有朝一日墨香沾衣袂,素手丹青绘,哪怕身已成灰,也绝对望穿秋水也无悔。
登基之后乃先皇下葬皇陵,新皇扶棺而行,随行重臣哭声震动凤国街巷。
凤影眉目清冷,可也越发显得深沉莫测,喜怒难辨……
醅酒觞,玉琼浆,举杯尽欢畅。
凤影微醺,朱雀望着他,觉得心思柔软而疼痛。
这一生,他一直都活在凤皇的鞭策之下,因为被算计,被忌惮,所以变得越发无情,可正因为这份无情一点点的将他对凤皇残留的最后一丝父子情悉数斩断。
尽管在凤皇随后的时刻里,凤影知道了所有用疏离忌惮包裹的亲情,可是凤影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也许会感到痛心,会感到愧疚,会感到亲情的温暖,但是已经拼命沉浮多年的凤影早就不需要这些了。
对人来说,心伤的时间太久,已经不去在乎当初伤心的理由了,他唯一最感同身受的便是来自心内的痛。
那种痛楚早已侵蚀了凤影的内心,当亲情被一点点的掏空,纵使再看到亲情,也只是会浅淡一笑,也仅是一笑而已。
凤影饮下杯中酒,望着朱雀,眼前的女子有倾城之貌,沉静无情,却又喜热闹,显得清雅绝俗,此刻姿容秀丽无比,双眸如同一池秋水静静的看着她。
凤影忽然间笑了,笑的猖狂和孤寂:“阿呆,这凤国终是我们的了。”
朱雀深思飘渺,望着天际悬挂的那轮弯月,婉言轻笑:“父,凤国是你的,我想要的从不是凤国,也不是天下。”
“是啊!你想要的是复仇,是想要将云国挫骨扬灰。”凤影蕴含着霜冷的清冽之声,吐出来的话却又温柔无限,犹如情人间的低语。
朱雀莞尔,唇边勾起,笑魇清冷而又媚惑:“并不全是复仇,那个人还活着,又何须我复仇,我只想帮你尽得天下。”
九回廊间醉,凤影只觉凄凉月低垂,吹花细嚼蕊,悲凉催。
他轻轻出声,宛若云烟:“你终于还是对我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