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上上下下
4861800000043

第43章 女人是条鱼(2)

猛然,张九年发现了坟前有一堆纸灰,心中不由一惊,他捏着纸灰,感觉烧的日子并不长,明显有新鲜的痕迹。这是谁烧的纸钱呢?不年不节的,即使是儿子也不会来上坟的。那么是谁呢?他想回去一定问问镜子,也许他能知道端倪。

张九年将火纸拿出来,一张一张揭开,然后从身上掏出剪刀,动手剪起纸钱来……

那天半夜赶到家,穗正坐在屋当门等他。穗说:“你回来啦?”男人说:“家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心里急得都要起烟了!”穗说:“我们连夜走吧,我和你一起出去打工。”男人这才发现,床铺上已经打好了几个包袱。男人有些急,说:“到底出了什么事情呢?总不能你说走就走,我总得问个清楚明白吧!”穗脸上很平静,平静地像一汪湖水,说:“你啥也别问,问了我也不会说,等我们走了之后,我会一五一十地告诉你,不论你原谅不原谅我!”男人一昕,立即火冒三丈,也似乎明白了什么,说:“你、你、你告诉我,是不是莫恭俭那个****的欺负你了?”穗不语。男人转脸出了门,在院子里摸起一把铁锹,恶狠狠地说道:“我去找莫恭俭那个****的算账!”穗追到屋外,说:“你不要瞎来,等我以后告诉你实情!”一昕这句话,男人更加坚信自己的判断,说:“我今夜不杀了那个莫恭俭,我就不是人!”女人跺着脚,说:“你千万千万别去!”男人说:“绿帽子已经给我戴上了,我不去还是个人嘛”!穗哭道:“你若是去,就别想再见到我了!”这是女人留给他最后一句话。

张九年抓一把纸钱,前后左右四个方向点燃四堆,口中说道:“穗承蒙各位邻居照顾,以后每年逢年过节,我都会来给你们送钱的。”然后,再次走到穗的坟前,点燃纸钱,用嘴咬开酒瓶盖,在坟前溜了一圈,声泪俱下道:“穗,我回来啦,我回来啦!你在那边过得好吗?”他本有一肚子话想说的,现在却一句也说不出来了。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夜风将张九年晃醒了?他才觉得身上寒了。秋虫在歌唱,张九年一点儿也不懂得欣赏高雅音乐。惺松着眼,想想自己在啥地方。当他回忆过来的时候,爽当去了,他那个冰冷的家还不如这地方好睡。竟然再次进入梦乡。

日头重新扫描坟地的时候,张九年才幡然坐了起来。好久没有睡得这么实在了,仿佛睡了许多年。

有人向斜土坡这地方走来,眼睛不小心被秋露灼了一下,张九年竟然认不出来人是男是女。他现在不想见任何人,J忙紧走几步,闪到旁边一棵大柳树后面,他想等那个人走过去他再出来。

脚步声渐渐近了,张九年凭感觉猜想来人一定是个女人,走路的声音踢里跟拉的,像是没气的车轴辘压过地面。

那女人停在穗的坟前不走了,张九年听到了膝盖落地的声响。他好生奇怪,这个女人(他认定就是个女人)来这儿干什么呢?本想探头看看又怕被人认出来。

就听那个女人说:“妹子,你男人回来了,再也不要我给你送纸钱了……姐姐没有其他的要求,只希望你能显显灵,给你男人张九年托个梦吧……”

张九年知道穗的坟前这个女人不是别人,就是仇人莫恭俭的老婆毕玉婷。不由暗骂道:“给我托不托梦碍你啥事情?你不是咸吃萝卡淡操心嘛!”

人走了好远了,张九年才走出来,他望着远处那个背影,不觉有些诧异,走去的就是那个曾经年轻貌美、他曾经暗暗追求好多年没有追上的毕玉婷吗?现在清楚记得,当年,只要白天不留神瞅一眼她的胸脯,夜里准得梦遗跑马。

十年的风霜不光打倒了我张九年,也打倒了曾经风光一时那个叫毕玉婷的女人!老天真是不偏不向、公平合理啊!想到此,张九年不由开怀大笑,直笑得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张九年没有回家,直接去集上买了一些糕点与水果,走着去岳父家。想想马上就能见到儿子了,心中那些不快早已跑得无影无踪。对于儿子,张九年的确没有太多的印象。儿子小时候,他常年外出打工,一年不见几回面,所以儿子与他不亲。儿子长得像他母亲,张九年就想着穗的面容,再想象儿子的样子。一路上,张九年就是想着儿子如今的个子、长相,见着他是什么表情,会不会不喊他。儿子大了,肯定也董事多了,不会对他这个劳改犯的父亲鄙视的,像那次去监狱里看他那样不理不睬的。

心急腿疾,太阳东南响的时候,张九年已经到了岳父家的村头。一晃那么多年过去了,房子变迁了,路也已经陌生了,突然间想不起来岳父家住哪儿了。向路边一户人家打听,竟然得到一个不好的消息,岳父岳母一年前已经先后去世,他的儿子也到外面打工去了,具体地方不知。他向人家打听岳父岳母坟莹,然后买了火纸,到两位老人的坟头烧了一把纸,磕了几个头,人就如同醉了一般,丢下于中的糕点与水果,跌跌撞撞顺原路回去了。十几里路,他竟然走到天瞎黑,还差一点儿迷了路。

镜子在家门口迎接他,说:“叔,你到哪里去啦?我找了你一整天。”张九年没有说实话,回答说是去外面转转了。看到门口好多口袋的东西,就问:“这是什么?”镜子说:“这是你家每年地里收的粮食,村里一直替你保管着。怕霉了,每年都将陈粮换成新的,这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剩余的还都堆在村部。”张九年激动得嘴唇直打哆嗦,说:“镜子,叔真是太谢谢你了!”镜子说:“不要谢我,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这个做法是上一届村委定下来的,我不过是按照人家做法效仿罢了。再说,总不能将地撂荒吧!”

张九年开开门,与镜子一起,将粮食搬进去。镜子说:“你侄媳妇已经做好了饭,让我来请你过去。”张九年说:“我还是不过去了吧,见着了尴尬。”镜子说:“丑媳妇总要见公婆,村里人你准备都不见?”镜子拉起张九年的胳膊,说:“走吧走吧,侄子还有好多想法要与你商量呢!”

侄媳妇的热情打消了张九年的顾虑,与镜子连干了几杯酒,脸上的愁容一扫而光。忽然想起什么,问侄子,说:“刚才你说的什么想法的?”镜子说:“叔,我先问问你,你准备还出去吗?”略顿,张九年说:“本来要走的,你当支书了,我就不想走了。”镜子说:“我有个战友在县工程机械厂当副厂长,这几年,他们这个厂效益非常好。我想,你在监狱里学了一身技术,这次你回来了,我们村里准备组织一部分小青年,由你带领到县工程机械厂学习,然后回来办厂。县工程机械厂给我们提供材料,我们负责给他们加工机械零部件。一是增加村里收入,二来也省得村里青年人出去打工,不能照顾家庭不说,挣些钱也都扔在路上了。你说行不行?”张九年说:“这是好事,不过,像我这种人行吗?”镜子说:“你刑满释放,与其他人一样,不但行,而且可以当干部。”张九年连连摆手,说:“我们张家祖坟没冒那个烟!你婶子要不是当那个妇女主任,她怎么会死,我又怎么会蹲大狱?”说着,眼泪扑簸簸地滚落下来。

半年学习回来,天气已经开春了。工厂暂时设在村委会,村干部挪自家里办公,厂长由张九年担任。张九年对着镜子手摆得像蒲扇,说:“我说过了,你让叔干啥都行,就是别让我当干部。”镜子说:“厂长不算干部,我这个村干部是中国最小的官,你归我领导,充其量是个带头人。”张九年说:“那行。”当镜子将工厂花名册交给张九年的时候,张九年一看就待在那里了。他说:“镜子,你是耍你叔还是往你叔眼里揉沙子呢?”镜子就明白了,说:“叔,是不是因为毕玉婷当保管员的事情?这是村委会上定的。”张九年说:“若让那个坏女人进厂,我就不当这个厂长!”说罢抬腿走了。一支烟工夫,张九年又回来了,对镜子说:“让那个臭女人干吧。”镜子正犯难呢,一把抱住张九年,说:“谢你了,叔。”张九年说:“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保管员平常闲着没事,有活我就得安排她。”镜子说:“行,这没问题。你是厂长嘛!”

到了月底,县工程机械厂来送料,顺便将加工好的零件捎回去。一大早,张九年就安排毕玉婷将保管室的成箱零件搬到大门外,等车来了好装。村委会门脸窄,汽车开不进来。有人看到毕玉婷搬箱子很吃力,就给厂长建议,等车子来,大家一起功手再搬不迟。一只箱子最少有五六十斤呢。张九年将眼一膛,说:“你是想可怜她吗?可以啊,但你们手中的活必须下班前赶出来,否则的话,今天的工资没了不说,月底还要****的奖金。”提建议的人不言语了,谁想找不自在呢?

太阳东南晌的时候,张九年正在指导一个车工干活,看大门的老王急急慌慌跑进车间,拉着张九年的袖子,比画着说道:“张厂长大事不好了!”老头也许年纪大了,说话有些跑风。张九年连猜加看口型,才弄清楚,那个老头是在说外面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情。车间噪音大,张九年不想费口舌,就直接和老头出来了。一眼就看见了倒在那里不省人事的毕玉婷,心中不免有点儿紧张,固然他心中是多么希望眼前这个女人能够早一点儿从他面前消失。他回到车间,叫来两个工人,找来一辆平板车,让他们将毕玉婷送到村卫生室去。

到了卫生室,毕玉婷自己醒过来了,村医给她昕一昕心口背后,告诉她没有事,刚才晕倒,估计是中了暑,叫她回家熬点绿豆汤喝一喝就好了。腿上破了一点皮,还好没有伤着骨头。

两个工人回来将情况给张九年汇报,说:“那个毕大姐一回来又去搬箱子了,劝也劝不住。”张九年昕后,一脸冷笑。

其实,毕玉婷也不想来这个厂子里上班,是镜子好说歹说,她才答应的。镜子说:“一个村子住着,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冤冤相报何时了呢?再说冤家宜解不宜结,况且,你们两家死的死,坐牢的坐牢,也都分别受到了惩处,还是以和为贵吧!死人活不过来,活人还得活下去,你们总得面对以后的日子吧?”从内心讲,毕玉婷并不想与张九年再有什么瓜葛,更不想和他再发生一些什么是非恩怨,只希望能井水不犯河水,各人过各人的日子,甚至于她多么希望,张九年出狱后最好能不再回这个村子来,可是他回来了,大摇大摆地回来了。不过,毕玉婷之所以能答应镜子来厂子里上班,有她自己的目的与打算。她想,无论那个张九年怎么糟践她,甚至迫害她,她都不怕。她就是想,将过去真实的情况告诉张九年,她死去的男人在这件事情上不能负全部责任的。固然她的男人在村子里口碑并不好,特别是在男女生活作风上。

这一天,是张九年自出狱一来最为快乐的一天,下班后,他专门骑了几里路的车子到集市上买来一条鱼,做好之后,带到穗的坟地。女人最喜欢吃鱼,而且吃鱼很有本事,又快又干净,从未被鱼刺卡住过。活着的时候,只要是家里做鱼,张九年都是让给穗吃,他说自己不爱吃鱼,就喜欢吃鱼头,所以每次吃鱼,穗吃完鱼身子,鱼头全归张九年。

张九年打开酒瓶,喝一口酒,夹一块鱼肉丢在地上,然后和穗说话。张九年在人前很少喊女人的小名,只有在想干那事的时候才叫女人的小名,有时女人在高潮的时候也叫张九年叫她穗。张九年说:“穗,你吃鱼,这鱼是我特地给你做的,你尝尝有没有盐味。穗,今天你不知道我有多么高兴啊,那个女人,就是****的莫恭俭的那个女人,如今栽在我的手底下……这是天意啊!这是老天爷在帮我啊,让我有机会报复那个臭女人!你知道,当时那个女人二目紧闭,就像死人一般,我的心里如同三伏天吃了一块井水冰过的凉西瓜那般痛快。你放心,我不会轻易让她死的,我要让她受罪!穗,你吃鱼啊。有朝一日,你如果能见到莫恭俭,告诉他一声,让他知道他女人现在过的是生不如死的日子。这就是报应!峨,对了,那个****的莫恭俭,他活着是个风流人,死了也是个风流鬼。你还是离他远远的吧!我暂时又不能去你那里保护你,你自己只有多多注意了!还有,你的父母我想你已经见着了,他们活着我没有好好地孝敬他们,希望你多多替我尽尽孝吧……

今夜没有月亮,星星却十二分耀眼。张九年深一脚浅一脚往回走,不知不觉地却来到了自己家的田地里。玉米转眼瞎有小腿高了,泰颈也硬朗了,已经能经得起夜风的吹打。许多年没有摆弄它们了,张九年猛然升起一股对庄稼的眷恋来。他用于抚摸着玉米的叶片,眼里竟然生出些许潮来。隔壁就是莫家的地,地中央趴着一座坟,固然张九年好久没有来过这里,直觉告诉他,那座坟就是莫恭俭的坟。身不由己,他忽然想亲眼看一看十年未见面的仇人。酒精在他的身体里潜伏,步子就有些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