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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龙船巷(1)

这是个普普通通的早晨,老边像往常一样,一直睡到自然醒。醒来之后,并不忙着起身,他习惯赖一会儿床。又不上班,又不晨练,起那么早干什么呢?这时候他就会想一件事情,想想昨天的生意上有没有哪地方少给人家的钱了,或是谁家给他打电话他一时忘了没有登门去收东西。特别是这个小区的居民。

起来之后,老边含一口昨晚上的剩茶,在嘴里咕嘟咕嘟几下,然后拽来湿毛巾,将眼睛上眼屎擦擦,接着蹬着三轮车,去收购站将昨天傍晚收来的废品卖了,顺道在路边的小吃摊上将肚子糊弄饱了,这才开始一天的工作。

老边承包自己住的那个小区废旧物品的回收工作。一些居民有时打电话或是到老边住的那个地下室喊:“边师傅,收破烂了。”老边昕了之后心中就有些不痛快。按理说,生意上门,老边应该高兴才对,为什么要对人家冷脸子呢?说到底,老边是不喜欢人家称他是收破烂的。平常他走街串巷自己都吆喝:“废品拿来卖一一收废品喽一一”对于这些不懂得尊敬人(老边自己这么认为)的人,老边一般会拿架子,表面上还是客客气气的,嘴上却说:“现在没有空。”人家就问:“啥时候有空?”他模棱两可地回答道:“再说吧。”

这么说,老边不怕丢生意吗?丢不了,上面说了,这个小区收废品是他个人与物业承包下来的,每月一百五十块钱承包费,一天上交五块,也就是说,每天他等于要臼收十斤报纸,二十斤纸箱子,外加十五只塑料瓶子才够抵上这个本钱。不过,老边情愿拿这个“冤枉钱”,无论啥时候,外面收废品的,都不能到这个小区来溜达,大门口有保安把着呢,即使是在门口“吆喝”一声都不行!一见有人在门口吆喝收破烂,保安就撵。保安咋这么为老边上心的呢?隔三岔五的,老边自会在门卫那儿放一包廉价的香烟,这当然是保安勤恳工作的动力。

老边是个怪人,他收废品,但从不捡拾废品,哪怕是东西就在眼皮底下,他也从不躬身屈膝。他的理由是,有许多人生活不好,或是下了岗的人,靠捡些废品补贴家用。你如果将他们的财路给堵死了,让他们如何生存呢?

小区有个开宝马车的男青年,家中经常有许多纸箱子、废报纸或是乱七八糟的东西需要处理,他就打个电话让老边来将这些东西拿走。起初,老边认为是人家卖废品的,就提杆秤上门收去了,哪知人家根本不是卖而是送。这下老边不愿意了,他说我是收废品的,不是捡废品的。男青年笑了,说:“你这个老头真有意思,不论是收还是捡,你将这些垃圾给我弄走了就行!”老边的怪脾气又犯了,他说:“我又不是扒垃圾的,你找错人了!”说罢拎着秤头也不回地走了,弄得那个男青年一头雾水愣站在那里苦笑。

老边住的这个小区,方圆不是很大,只有十几座楼房,除了四座小高层外,其余的都是六层的普通楼房,共计二百来户人家。不做生意不做买卖的,家里有多少破烂呢?老边收废品就有些吃不饱肚子,只有到外面去觅食。

离小区不远是个棚户区,实际老边真正的工作区域是在这儿。老边勤恳,做生意很厚道,少不欺老不哄是一方面,他还有一个令人赞美的地方,就是收东西不挑,啥都收。不管是书本杂志、报纸、纸箱子、碎铁烂铜、酒瓶玻璃,还是废电脑、破旧家电、旧家具、旧沙发什么的,就连破被子、烂被套之类的东西,他也是照收不误。用他的话说,能卖则卖,不能卖的,权当替人家送垃圾厂去又有啥?日子久了,棚户区不少居民对老边特期待,家中有一些破烂都攒在那儿,别人来不卖,非等老边来了好卖给他。

老边收东西与别人不同。过去收东西一般都是扯着喉咙喊,现在科技进步了,一些人收破烂,就在三轮车上绑个喇叭,叽里呱啦的,几里之外就听见了。不然于中拎一只电动喇叭,街巷里猛地一开电门,吱吱啦啦地吓人一大跳。若是怀里抱个吃奶的孩子的妇女,气得非得翻你几下白眼不可。老家老户的,顶不喜欢这玩意儿。遇到上夜班在家里因觉的,难免说几句不中听的话。当然是在自家里说的,外人是听不见的。老边走街串巷收东西,于里敲的是梆子,不知道的,还认为是卖棕子的来了呢!那梆子脆生生的,走一段路敲那么几下,嘴里吆喝声舒展绵软。老边年轻时学过几天大鼓,用的是丹田气,声音既儒雅又深邃。一些有东西卖的人家,听见梆子响,早已跑至大门口等着。所以老边的生意好得很,不一会儿,一三轮车就装满了。

棚户区南面有一条巷子,巷子不深,也就是三五十户人家。巷子口单门独户住着一个女人,三十二三岁的样子,长相一般化,老边不认识人家,女人却认得他。女人不经常卖废品,所以老边对于女人没有过多的印象。

上午,老边骑着三轮车路过女人的大门口,女人正站在那里刷牙。当时老边还在心里猜疑,这么晚才梳洗,不是赌徒就是卖相的。听见梆子响,女人抬起头来,往远处吐去最后一口水,喊边师傅留步。

老边说:“大姐有废品卖?”说着,从三轮车上拿下腿来。女人说:“我想请你帮个忙。”

老边将于中的秤又二番放回车子上,眼睛望着女人,那意思是问,帮什么忙?

女人径直进了自己院子,老边只好在后面跟着。不过,老边有些警惕,边走边给自己壮胆,大声喊道:“收废品哎!”

老边这么喊是有他心计的。

前些时,就在本市的一个小区里,有个卖西瓜的瓜农就遇见一件脂腋事。一个娘们买了一蛇皮口袋西瓜,上楼搬不动,就让卖西瓜的中年男人帮着送上楼。卖西瓜的也没当回事,人家买这么多西瓜,等于是帮衬你的生意,送送瓜也没什么,不就是出点力气吗?农村人别的没有,就是有力气。况且,娘们说是出门忘记带钱包了,看到西瓜这么好,所以就多买了些。瓜农更得要送了,二话不说,扛着一口袋西瓜就随那个娘们上了楼。

哪知,进门之后,那个娘们鬼喊狼叫起来,非说那个男人进门之后对她动手动脚的想占她便宜。结果不但瓜钱没有拿到,要不是跑得快,险些被人家送进了派出所。后来昕讲,那个娘们人品不怎么样,经常干这种见不得人的事。

女人住的是两间小平房,门口搭了一间小锅屋,女人想将门口的一口盛水的哇缸搬到屋里去。“快过中秋了呢!”她和老边说。

老边随口说道:“天气说凉就凉了。”女人说:“哎。”

老边说:“你们棚户区真不容易,天天担水吃!”女人叹一口气,说:“挑一担水,泼出去两桶!”老边说:“那不怎么着!”

女人走到缸边,说:“边师傅,请你老帮我架一下,我一人弄不动。”老边其实不老,农村人嘛,长得有些老相。他才刚刚过了四十没几天,

都是被人家给喊老了。老边又不好与人家争辩,说自己年轻又有啥意思,又不想在城里找一个?像他这样在城里穷昆的,有口热饭吃就满足了,他还想怎么着啊,还想再找个女人暖脚吗?他做梦都没有这个可笑的奢望!老边还算是身强力壮,身上的力气还是使不完的。他往手掌心吐了口唾沫,对女人说:“你站远点儿,这玩意儿两个人架着不好走路,我一人搬就行了。”老边说这话,也是有目的的,他怕落了那个瓜农的下场。

女人说:“边师傅,你一人能行?”老边笑笑,一使劲便将哇缸搬进门去了。

女人从桶里吕了半瓢水放进脸盆里,招呼老边洗手。老边说:“不洗不洗,我还得干活。”

女人说:“谢谢你了,边师傅。”老边说:“小事一桩,不谢不谢!”

女人猛然想起了什么,让师傅等等。说罢进了屋,不多时拎出来几只小纸箱子,还有一小捆报纸。

老边说:“我去外头拿秤。”

女人说:“这一点东西称什么呢?送给你了。你帮了我个大忙!”老边说:“那不行,桥归桥,路归路,这是两码事。”

女人不愿意,拎着东西想送到门口的三轮车上。

老边仍然坚持道:“你若是送我,我就不要了。”说着一把夺过女人手中的东西,将纸箱子麻利地拆开,连同报纸捆在了一处,边捆边说道:“纸箱子与书本子一个价,我就放在一起称了。”

女人报嘴含笑,自知拗不过老边。

称好了秤,老边嘴里就算好了账,接着将零钱交到了女人的手中,然后拎起东西出了院子。

女人跟着出来。

老边就说:“听说你们这儿不久就要拆迁了呢?”

女人说:“都嚷嚷好几年了,也有人来量过好几回了,就是不见动静!”

老边说:“早晚得拆。这棚户区就好比城市身上的疤刑,不除不行。虽说是慢了一点儿,还是有盼头的!不像是我,没有一点儿指望。”

女人问:“你住在哪儿?”

老边说:“就在你们前面的那个小区。”稍时又说,“不过我租的是人家的地下室住的。我是外来户,家不在这里。”

女人问:“你还准备回去吗?”

老边掏出香烟点燃,说:“我倒是想不打算回去了,老婆走了几年了,儿子在外地读书。毕业后,也许就留在那儿工作了,我还回那个乡下干什么呢!”

女人说:“对,在城里买一套房子,再找个伴,你又不老!”老边摸摸自己的胡橙子,说:“将来要是能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就好了,

哪怕是小一点儿也行。那样的话,睡着也就笑醒了!”半晌苦笑一声,“没这个指望了,我不过是瞎想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