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明天是马美丽与一个叫张光辉的男人的见面日。
几年里，年轻漂亮的一心想找个城市人的马美丽已经和许许多多男青年有过相亲的经历。连她自个儿也记不清和多少个男人有过蜻蜓点水式的接触。不过，她连一个有印象的都没有。也难怪，只是匆匆地回囹吞枣地瞅几眼，还不好意思正眼瞅，怎么可能有印象呢！一直充当媒婆的表姐对马美丽说：“我实在是黔驴技穷了，如果这个再不成功的话，你就死了这个心吧，老老实实找个农村人嫁了吧。”马美丽也觉得自己青春耽误不起了，心高命不强，拉倒吧！原来那种不找个城里人誓不罢休的豪言壮志已经被残酷的现实碰得头破血流，再这样继续下去，难道说真要等到容颜枯黄没人要的时候才肯罢手吗？一个女人，无论她姿色怎么好，也撑不住日月的腐蚀，罢罢罢，这是最后一个了，假如与张光辉这个男人还是没有缘分的话，也只好认命了，否则的话，还能怎样呢？过了今年就二十二岁了呢！街上与她差不多大的女人，孩子都已经能独自去供销社打酱油了呢！
来龙湾这个地方，比起其他公社，也算是个大地方了，无论是吃的穿的住的，在全县也是数一数二的。当然比不了县城，县城那是多么来劲啊，有开阔笔直的柏油马路，有亮亮堂堂的百货公司，还有令乡下人十分向往的一拉就放光明的电灯。来龙湾除了公社有电灯，像什么供销社、文化站、
兽医站、水利站、邮电所等社办单位也都通电。平头百姓只有生产队长赵德旺家从供销社私扯了一根电线，一般家庭还都点的是煤油灯，一早起来，鼻窟窿里都叫煤油灰熏得黑乎乎的。再说，城里人整天吃的是大米洋面，到月就有工资领，不像乡下人全指望在土坷垃地里找生活。
马美丽向往城市的理由是，她讨厌农村，讨厌干农活，更讨厌农村人满嘴****牙还有像狗一样臭烘烘的舌头。所以，马美丽一天都不想在这个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村生活，说什么也不想在农村说婆家，哪怕是在城里找个瞎子哑巴瘸子憨子，她都不在乎。说是这么说，凭自己的长相，她能真的这么做吗？就因为自己长得与常人不同，用有文化的人来说，那叫十分出众。街上人要是比喻哪个哪个女孩子长得好看，就拿马美丽当参照物，她长得好，她有马美丽长得俊吗？提到这个事，一些人就为马美丽惋惜，哎呀，马美丽真是投错了胎，怎么看都应该是城里人，可能当时阎王爷是打盹了还是怎么的，总而言之，让谁说，马美丽都不该托生在来龙湾这个鬼地方。马美丽也觉得自己长得非常美丽，真要是嫁个乡下人，她的确是心有不甘。不是有句话这么说吗？要胜利，就要斗争。她要和现实做斗争。与她自己的命运做斗争！
来龙湾离县城并不远，也不通汽车，去县城干什么事情，全指望两条腿。与以往一样，马美丽去县城相亲从不走着去，她的交通工具是生产队长赵德旺的自行车。赵德旺家中有辆崭新的永久牌自行车，是托人在县城找票买的，刚买来那阵子，一条街上都到赵德旺家看稀奇。别说没有闲钱，即使腰里有两个，也舍不得不说，到哪里找票呢？用赵德旺自己的话说，他是提前步人了共产主义。所以，赵德旺的永久自行车在街上算是一宝，一般人，吃紧当忙的时候想借骑骑，几乎是没有门，你还没有张口，就将你拒了个十万八千里。不过，唯独马美丽借车他从不说不，屁颠颠地将车子搬出来，找块抹布仔细擦干净，然后将前后胎打足气，又将车链子点上机油，这才交到马美丽手中。让她放心地骑，多会儿还回来都行。
为什么赵德旺对马美丽这么优待呢？这里面还有个因由。赵德旺在街上是个出了名的浪荡不羁的男人。他手中权力虽然不大，却掌管全街五百多口人的身家性命，很多女人巴结他，主动投怀送抱，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赵德旺很早就对长得好看的马美丽十分垂涎，不过，赵德旺心中有数，
对于这样既年轻又漂亮的女人，你不能操之过急，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你得稳得住劲，只有顺其自然，才能水到渠成。哪知事情出现变化，没等赵德旺将鱼饵下到窝子里，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他的独生儿子赵小马喜欢上了马美丽。赵德旺心中那个苦啊，却有口说不出。但是，儿子傻乎乎不说，又长得那个怂样子，当爹的也是清楚明白，你怎么能配得了人家马美丽呢？真是应了癫蛤蟆想吃天鹅肉那句话！没想到赵小马还未劲了，非马美丽不娶。宁愿一辈子打光棍！你打光棍，那不是让你爹断子绝孙吗？赵德旺心说：“你觉得你老子是皇帝你是储君啊！马美丽就是再怎么着，也不会看上你啊！”不过，事在人为，既然儿子撂下这句狠话，赵德旺还真有点儿吃不住劲，要是这个家伙真的一根筋的话，那赵家不是真的要成为绝户头了嘛！
赵德旺要为自己不当绝户头而努力奋斗！
晚上，马美丽未到赵德旺家，说：“队长，明天你的车子还得借我用一下。”
赵德旺边向外搬车子边问：“去城里相亲？”他知道马美丽好面子。马美丽老实回答：“嗯哪。”
赵德旺蹲下身，用指头捏捏前后两个轮胎，说：“小马上午刚刚骑过，气瞪瞪的。”接着又进屋去找来油葫芦，用草棒蘸着油，在车链子上像是点眼药水似的点了几滴。队长娘子递过来抹布，赵德旺说：“儿子骑去县城，一回来我就擦过了。”然而还是将抹布接过来，胡乱地擦几下，对马美丽说，“骑走吧。”
队长娘子对后院喊：“小马，美丽来了，天瞎黑你去送送吧！”
直杠杠的赵小马闻声跑出来，二话不说，直杠杠的目光对着马美丽溜一眼，扛起车子就走。
队长娘子说：“这孩子，又不是下雨天，你扛着车子干吗呢，有力没处使了吗？”
赵德旺倒是十分欣赏儿子的举动，心想：儿子就这么个优点，有一身蛮力，不让他发发，别憋坏了。就说：“有劲不使也是浪费，你将车子送到美丽屋里再回来。”
马美丽明知队长两口子是想让他们的儿子与自己多多接触，彼此联络联络感情。她心里话，即使是我成了老姑娘，也不会委屈自己与这个愣头愣脑的东西在一起的。有劲你就扛吧，反正又累不着我！不过，马美丽心里一直想不明白，这个赵小马长得到底像谁呢？队长赵德旺两口子精得像猴子，生出来的孩子却一点儿也不随他们！
赵小马一口气将自行车扛到马美丽的院子里，放下车子扭头就走。马美丽客气道：“小马，你不喝口水再走？”
赵小马头也不回地说道：“晚上喝了一肚子稀饭，憋死我了，我得赶紧回家尿尿去！”
马美丽和赵小马出门之后，队长娘子好一通抱怨男人，说：“平常你拿车子比你亲爹还亲，怎么马美丽一来借，你就忙跟孝子贤孙似的！”赵德旺说：“你懂个屁，还不是为你那个宝贝憨儿子嘛！”队长娘子说：“我就不明白了，你明知马美丽借车子是去县城相对象的，你不阻拦就罢了，你还借车子支持她去，你这不是更加让我们的儿子没有指望了吗？”赵德旺说：“你就是个女人！你不借车子，人家马美丽就不进城相对象了吗？但是，这些年来，马美丽相成功了吗？”“没有。”“为什么呢？”“城里人再不怎么样，谁也不想找个乡下人当媳妇。你就让她往南墙上撞，等她碰得头破血流了，她就老实了，到那时，咱们不用吹灰之力，使能将她生擒了，你言不言？你就等着当老婆婆吧！你知道这叫什么吗？这叫欲擒故纵，你懂吗？三国演义中诸葛亮七擒孟获的故事，你昕讲过吧？就是说，你要想捉住她，就得要先放了她，使她放松警惕，那样的话，你再想捉她，不就容易多了嘛！”队长娘子虽然没弄清楚男人的鬼点子，她不得不佩服，在研究女人方面，男人称得上是个老谋深算的高手。
二
心中有事，马美丽一夜几乎没睡。她在想，明天见这个男青年长得啥模样，表姐也没有说，她也不好细问。表姐只是说，这个青年个子不高。不高是多高？不高就是矮，矮到什么程度呢？马美丽自己给自己圆场，人矮脑子聪明。其实，她心中清楚，人家要是长得像瓦岗寨里面罗成似的，还会找我们乡下人吗？男人丑点儿没什么，矮点儿也没什么，只要没疤没麻就行。其实，有疤有麻又算什么事情呢？只要人没残疾就行。通过与这么多男人见面，马美丽择偶的标准一再降低，现在对男人的要求几乎是没什么要求了，只要是男人就行。当然，这个男人必须是城市户口，否则免谈！
小鸡没叫，母亲就起来了，烧好了洗脸水，又用白菜做了一碗咸汤，坐在屋当门等着女儿醒来。
马美丽起来，梳洗完毕，泡了半张煎饼在咸汤里，几口扒完，然后推着车子出了门。母亲眼出来，说：“美丽啊，要不然娘和你一起去吧？”马美丽笑着说：“你去干什么呢？又不是你去找对象？”话一出口，马美丽就觉得这话说得有点儿混账。娘是个寡妇，这话硬是噎得人翻白眼呢。做鬼的爹要是昕见的话，非气炸肺不可！急忙改口道：“你放心吧，娘，我心中有数。再说，队长车子也撑不住咱们娘儿两个！”母亲有些哽咽，随口瞩咐道：“心不要太高，差不多就行了。”马美丽说：“娘，你在家存住气，这次闺女一定给你领一个相貌堂堂的英俊的小伙子来！”
到了县百货公司门口，天才算大亮。马美丽觉得来得有些早，她与表姐约的时间是百货公司开门。那时候，大家都没有手表，说几点也没有用，白天都用太阳来计算时间。比如说上午，就是太阳东南晌的时候；比如说中午，太阳在天空正中间位置；比如说下午，太阳偏离中线；再比如下傍晚，就是太阳落山那个时辰。现在离开门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表姐的家离这儿不远，马美丽想去表姐家站一站，又觉得大早晨的，眼眼唆唆的，别再耽误了见面的时间。不过，马美丽有经验，男女见面相亲，来早了不好，来晚了也不好，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那是最佳时间。当然，应该男同志先到一会儿，女同志再露面，那是再好不过的了。要是女同志及早巴早地在那儿傻等，就显得有点儿难为情。马美丽眼睛向百货公司门口瞅瞅，没有发现目标。相亲的人，一般都会穿得衣帽整齐的，有新不穿旧，谁有粉不往自个脸上捺呢！
现在去哪儿呢？又不能走远。马美丽忽然心生一计，就走到马路对面一家小商店门口屋檐底下等着，表姐来了，或者那个男人来了，她一眼就能看得到，而且腿一抬就能来到他们的面前，这样的话，双方都不显得尴尬。
百货公司的大门终于开了，马美丽疲倦的眼睛立马精神起来，目光来来回回地在公司门口扫来扫去，捕捉她要找的猎物。因为表姐是介绍人，
所以每次她都会早到一会儿，今天不知是怎么啦，开门老半天了，也没见她的踪影。眼看着太阳都上了房顶，不但表姐没有出现，竟然连那个叫张光辉的男人也没有露面。马美丽不知怎么办才好，要是去找表姐吧，又怕那个男人来了找不到人生气走了，要知道自己的条件是高攀人家，若是第一印象不好，那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身旁不知啥时候站着一个男人，瞅了瞅她，说：“这位女同志，你是在等人吧？”马美丽见此人一身工人打扮，洗得泛白的工作服显得既干净又利索，心中不由犯嘀咕，这人不会是那个人吧！男人又说：“你是不是在等你的表姐？”马美丽点点头。“你表姐姓黄，对不对？”马美丽这回已经确认面前这个男人就是她今天要见面的那个男人了。男人自我介绍，说：“我叫张光辉，在县机械厂仓库工作，当保管员。我家两口人，我和我娘相依为命。”马美丽心说：“都是同病相怜。”男人“哦”了一声，说：“对了，你表姐临时有事来不了了，让我与你说一声。”这时候，马美丽才正儿八经看了张光辉一眼。这一次，也许是她最后一次与城市青年相亲了，所以胆子比过去大了一些。这一看，才发现张光辉五官端正，是个十分耐看的男人，两颊生长几个青春症，显得朝气蓬勃。就是个子有点儿矮小，其实，过去马美丽选男人唯一的标准就是高大魁梧，哪怕是丑点儿也没关系。为了说服自己，马美丽只好这样想，人大果，狗大愣，个子大了有什么好，还浪费布票。每人一年都是一丈六，个子小，还赚便宜了呢！
没有介绍人，怎么将相亲进行下去呢？
张光辉说：“你表姐说，让我们到百货公司转一转，你看好不好？”马美丽羞答答地点点头。
两人就肩并肩向对面百货公司走去。这时，马美丽忽然想，不是说好了在百货公司门口见面的吗？他怎么也在马路对面等的呢？这个张光辉，表面看着怪老实的，其实还有点儿狡猾呢！
百货公司没什么好转的，各个柜台都遛了一遍，两人就出来了。按照以往的惯例，第一次见面这就接近尾声了。相互告个别，说几句客气话就各自回去了。等几天昕介绍人回话就行了。
张光辉说：“你现在要是没别的事，去我家认认门，好不好？”马美丽心中一阵欣喜，稍时又故作矜持，半晌说道：“我们才刚刚见一面，去你家合适吗？”
张光辉说：“这有什么呢？认识就是缘分，要不是你表姐介绍，恐怕我们走对面都认不得呢！去吧，我妈正好今天不在家。”
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