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灵异.真夜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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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濡之匣

由遥远的彼方,从意识渐漂渐散的深方,不断接近,寂静却具胁迫感的隆隆声。

我听到的,到底是从哪里来的?究竟是什么声音呢?是什么在作响?发出声响的是水?还是风?或是其它东西……?我只感到无边无际的蔓延,无意义的深远,令人丝毫无法安心。

(被装入祭匣投入湖中)

我并非讨厌水。

在靠近湖的地方长大,但当我第一次见到那个时,我一直在想,是从哪里到哪里呢?

湖的主体是水?还是在那之下的渊?

光是这点就没个准。

浸在水里的地面算是湖吗?

如果是的话,那该死的浪潮又是什么?

说到浪潮,光想就觉得讨厌,从彼方绵延接近,又拂袖而去——想到至今仍无法确定,世界上的海岸是否都是如此反复地前来、退去,就几乎要发疯了。因为这么一来,也就是说,水不停地扩张、缩减它的领土。

本来,那些所谓的岸,不论沙岸或岩岸,无庸置疑的,都是陆地。地面连续不断,没有所谓从这里开始是水的领土的分界线。

那么,幽泉又是怎么一回事呢?那不过就是清澈、普通的水罢了。只是低洼地里积了点水,本来就没什么好不可思议的。

然而,应该很清澈的水,不知何时变成了黑色,有点恶心的颜色,并且开始及其强烈地强调自己的主张。

我想,是那过剩的质量威力起了极大的作用吧。如此透明,连存在本身也异常虚幻的东西,若能聚集如此庞大的量,也会开始强调自己的某些主张吧。幽泉如果很小就不是幽泉,是普通的水,也就是说,正因为那夸张的水量,幽泉才有了海的感觉吧。

这是什么笨主张啊。

这世上竟存在着双脚无法探底直立的深水,对此,我还是难以想象。

不……不仅是无法探底直立,而是,这世上存在着比我的身高深数倍、数千倍的水,我认为简直是离谱的玩笑话。然而这却是不争的事实。

脚下空空如也,永无止境往下掉的恐惧感,有比这更令人畏惧的事吗?这跟从高处掉下来不同,不论从多么高的地方坠落,终究有地面在等着你。但海不同,海说不定,没有、结束。

据说深海连光线也找不到。

应该是透明的水,为什么连光线也阻断了?我苦思不得其解。

亦即,这里也有压倒性数量的意志隔离光线。

真讨厌。

没有对岸,也没有底。

讨厌水。恐惧。

住在水底的附近,已经几年了?来到这里后,心情一秒钟也未曾平静。因为不论我在哪里,做什么,海涛声都毫不客气地传进耳里,而且不曾停歇。

白天靠其它事分心,总算捱得过去。

但晚上就很难熬。

一旦躺进被窝闭上眼,声音便毫不留情地到访。没有其它声响。即使我睁开眼睛,黑暗仍夺去我的世界,因此不论以棉被盖住,还是塞住耳朵,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每当夜晚来临,便要承受跳入深海般不安的煎熬。

我拼命地努力入睡。

于是,做了梦。

我漂浮在海上。

榻榻米和棉被都融入黑暗里。

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沉去。

呼吸困难。

空气变成了混入有机物的辣味液体。不知何故,虽然在水中却不会呼吸困难。液体从鼻子和耳朵侵入,塞满肺腑。不觉得难受,只是心中感到不快。

无论何地,无论何时,不断地下沉。

未知的海藻和触感滑溜的浮游生物,碰触我全身上下,每每教人受惊痉挛。即使如此,下降的动作仍不曾停歇,我持续往下沉。

光线永远也到达不了了。

想出声,但湖水浸透了肺,我连一个气泡也吐不出来,只有喉咙里的水轻轻地震动一下。

有东西在。

当然,我是看不见的,仅能感受到恐惧的气息。

到底是什么?伸手踢脚,也只是徒然划水,得不到任何答案。

不过并没有不好的记忆。

应该是说有种教人怀念的、胸口纠结的感觉,是的,换个文雅的说法,可称之为孤独吧,我一直被这样的情感包围着,因此才会朦朦胧胧的。

我似乎和其他的巫女不一样。

虽然不太确定,但在印象中,我好像活不了多久。

或许是自知命不久矣吧,我不记得有什么人陪我玩过。

虽然也是十分暧昧不清的记忆,但我似乎总是一个人在海边玩耍。

——

就像雨水哗啦哗啦般

遥远的黄昏是惜别的天空吗?

我忘不了曾寻获的你

活在世上就只为了要确定

有多少的东西能把未来的明天给描绘出来呢?

……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歌,但我以前似乎经常哼唱,也许只是听过也说不定。其余部分的歌词我完全不记得了,从这点看来,或许我只是经常听到,而没有唱过。

可能是“舟祭”(注:舟祭,渔夫出海祈求风调雨顺时所举行的庆祝宴会)吧,我记得那些穿着打扮夸张华丽的船家笑容满面,全员出动边走边唱的样子……不知为何,这画面格外清晰……

然而,要说这是回忆,心中却很不踏实。

褒衣广袖的图纹、天花板发黄的痕迹等细微处,我依然能鲜明地想起,然而一旦到了要回想起往事全貌的紧要关头,就不行了。记忆雾蒙蒙地如海藻般摇曳,找不到原因。

对人的长相也是一样。父亲额上的皱纹,或是母亲下颚的痣,像这种小地方,我记得很清楚,但如果你问我,然后呢?是怎么样的长相?我只能回答,是到处都有的大众脸。

还不到十岁,我就要死了。

应该是快要死掉了吧。

如果你问我,寂寞吧?似乎是很寂寞。

如果你问我,难过吗?似乎是很难过。

但是缺乏感情剧烈起伏的回忆。

在当时是常有的事吧。父亲、母亲和哥哥目送我被陌生男人带走,他们哭了吗?笑了吗?我连这些事也想不起来。

只是一味地记得听到了骚动的浪涛声。

汨汨,汨汨,汨汨,汨汨,汨。

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