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碎“四人帮”以后,中国文艺界迎来了百花争妍、万紫千红的繁荣景象。许多被“四人帮”血口喷人诬陷打击的老作家恢复了名誉,振奋了心情,正在以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精神,从事写作,希望在有生之年写出更好的作品,为实现四个现代化贡献力量。一批年轻的小将,思想本来就没有多少框框,正在斗志昂扬,勇闯禁区,提出了一些发人深省的问题,写出了一些为广大人民群众所喜爱的作品。眼前的文艺界确实一派大好形势,无论谁看到都会感到由衷的喜悦。
是不是就没有问题了呢?我看,还不能这样说。有一些文艺工作者心有余悸,思想没有得到解放,前怕狼,后怕虎,活像小脚女人走路,同今天的形势,完全不能适应。甚至还有少数同志思想僵化,或者半僵化,望禁区而却步,谈帮派犹变色,无穷无尽的忧虑,数不完的清规戒律,这也不敢,那也不能,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已经决定把全党的工作着重点转移到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上来,第五届全国人民代表大会第二次会议已经开过,肯定了党的路线。在这样一个伟大的历史转折时期,这样一种精神状态是完全不适应的。群众“希望有更多的好作品出世”,文艺工作者必须倾听群众的呼声,满足他们的愿望。
这里面问题很多,我只谈一谈文艺作品的题材问题。
同别的问题一样,这个问题也让“四人帮”给搞乱了。根据马列主义经典作者的意见,题材本来不应该有什么限制的。主要问题是作者的世界观和阶级立场。这是决定一切的。但是“四人帮”却别有用心地叫嚷什么只准写13年,否则就棍子乱打,辫子乱抓,帽子乱扣,仿佛犯了弥天大罪。就算是写13年吧,他们又设置了种种障碍,又搞什么“三突出”,仍然是一系列的枷锁套在作家的脖子上,让人们喘不出气来。总之,“四人帮”的险恶用心,就是扼杀一切文艺创作,只剩下他们的“样板”,只剩下他们的儒法斗争。
我现在想再把题材的范围缩小一下,缩到利用中外古代题材的问题上。
这在“四人帮”横行时期,是不可想象的,没人敢谈的。连写鸦片战争以后的100多年的历史人物和事件,连写解放后17年的历史人物和事件都不允许,更哪能谈利用中外古代的题材呢?但是世界各国文学史都证明了相反的情况。各国都有一些伟大的作家利用历史资料而取得伟大的成绩的。在外国文学方面,我只举一两个例子,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之一英国的莎士比亚,大家都知道,他写过不少的历史剧,一直到今天还受到读者和观众的欢迎。
也是属于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之列的德国的歌德和席勒,也都利用历史题材写过不少受到人民群众热烈称赞的剧本。除了英国的莎士比亚、德国的歌德和席勒以外,各国文学史上都有很多的大作家,不管是戏剧家,是诗人,还是小说家,都曾利用历史题材写出了为当时的人民群众所欢迎而一直到今天还葆其青春活力的作品。
我现在再举一些中国的例子。在中国文学史上,利用历史题材的例子多不胜举。司马迁,大家都知道是一个伟大的历史学家,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他写的一些《本纪》和《传》,实际上是借历史人物的活动抒发自己的牢骚和愤懑,这些也都是文学作品。这当然同利用历史题材来创作还稍有所不同,我不过在这里顺便提一下而已。
真正利用历史题材来创作的例子也是很多很多的。唐代大诗人白居易的名篇《长恨歌》就是写的两个历史人物杨贵妃和唐玄宗的爱情。以后在宋代志怪及传奇文中,利用历史题材的还有不少,比如宋朝乐史作的《杨太真外传》,就是利用杨贵妃的故事;《赵飞燕外传》利用汉赵飞燕的故事。宋代的话本,历史题材更多,什么《唐太宗入冥记》、《孝子董永传》等等都是。
利用唐僧玄奘赴西天取经的故事以创作文学作品,自宋元就已开始。到了明朝遂有了《西游记》这样脍炙人口的作品。《三国志演义》、《水浒传》也都可以说是历史题材。而从元代起,戏剧取材于历史的更是多得很,此风流传沿袭直至清代未衰。许多京剧或地方剧,题材都是从历史上取来的。有的是国家大事,也有些是市井小事。这些事件都变得家喻户晓,老幼皆知。过去许多不识字的老百姓之所以能够有一点中国历史的知识,主要原因就是他们看剧、听剧。我们现在真正没法估计,中国旧剧在这方面究竟做出了多大的贡献。
近代中国伟大的文学家鲁迅也曾利用历史题材写过一些小说,都收在《故事新编》里。鲁迅利用旧题材,态度是非常严肃的。好多故事内容都经过了一番考证,比如《出关》和《采薇》等等。但这并不妨碍他用旧瓶盛新酒。他在这些小说中所表现的爱与憎,歌颂与讽刺,都是针对当前的人物和事件的,在这方面他的态度是非常鲜明的,一点也不含糊的。
我们为什么要利用历史题材呢?我们今天的文艺当然要以反映社会主义社会生活为主,这是不容置疑的。我们今天要写的题材多得很。我们要描绘向四个现代化进军中的动人事件和英雄人物,借以鼓励大家前进。我们要提倡解放思想,开动机器,实事求是,团结一致。这是实现四个现代化所必不可缺少的。我们也要大力歌颂像张志新烈士这样的英雄人物、优秀党员。
我们当然也要歌颂老一辈革命家的丰功伟绩。所有这一切都是为当前的政治服务的,都是实现四个现代化向着光辉灿烂的社会主义、共产主义前进必不可缺少的。但是仅仅这一些还是不够的。文艺的生命在于丰富多彩,单调是文艺的大敌。仅仅用一种题材是完全不够的。我们要提倡风格多样化,形式多样化,体裁多样化,也要提倡题材多样化。正如吃饭一样,天天吃同样的东西,是会倒胃口的。天天是“阳春白雪”,不行;天天是“下里巴人”,也不行。因此古代历史题材就是必不可少的了。它同现代、当代的题材是异曲同工,殊途同归。表面不同,实则一致,它除了给人以艺术享受外,还可以在某种程度上给人以历史知识,帮助人民总结历史经验,丰富人民的智慧,提高人民的民族自信心、自尊心,帮助人民从历史事件中吸取教训。分清是非,辨别邪正。像包拯、海瑞一样的清官,今天不正在受到一些老百姓的欢迎吗?
利用历史题材,并不等于写历史。我们当然不能歪曲历史,但也不必斤斤计较历史细节。题材是旧题材,思想内容却完全是新的思想内容。用句通俗的话就是“借题发挥”。借用历史题材抒发自己的感情。历代利用历史题材的诗歌、小说、戏剧,抒发出来的感情都是作者的思想感情。这也是毫无疑问的。在这里关键是作者,题材不是关键。鲁迅先生说:
我以为根本问题是在作者可是一个“革命人”,倘是的,则无论写的是什么事件,用的是什么材料,即都是“革命文学”。从喷泉里出来的都是水,从血管里出来的都是血(《鲁迅全集》第三卷,第408页;《革命文学》,1927年)。
现在需要的是斗争的文学,如果作者是一个斗争者,那么,无论他写什么,写出来的东西一定是斗争的。
我们首先都要争取做一个“革命者”,一个“斗争者”。只要有了这个先决条件,我们不妨提倡一下利用历史题材写诗,写小说,编剧本,在向四个现代化进军中,迎来一个比现在更为光辉灿烂的百花齐放、万紫千红的文艺的春天。
1979年6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