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帝国软肋——中国脆弱的十个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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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辛丑条约:迈入沉沦的深渊(3)

宣战诏书通过电报传达给了各地督抚。改革派的总督们都反对宣战的决定。湖广总督张之洞回奏朝廷,“恳请严禁暴民,安慰各国,并请美国居中调停”。山东总督袁世凯派兵保护境内教堂和外国人的安全。两广李鸿章则直接抗旨,说“此乱命也,粤不奉诏”。隐隐中,他们都感觉大祸将至。

南方有志之士开始自发地挽救局势,避免战火蔓延。洋务干将盛宣怀提出了“东南互保”方案,建议南方四大总督(李鸿章、张之洞、袁世凯加上两江总督刘坤一)拒绝宣战诏书,而且还要向各国公使承诺保护境内外国人的生命财产,允许各国保护租界内的中外商民的生命财产。“东南互保”方案得到了李鸿章、张之洞等人的响应,也获得了张謇等企业界人士的支持。各方积极促成东南和北方划清界限,保界安民。四大总督中刘坤一对“东南互保”方案表示犹豫——毕竟是抗旨不遵的“大逆”之罪,弄不好要掉脑袋的。跟他素有交情的张謇出面劝说,刘坤一说出了顾虑,北京即使沦陷了,太后和皇上可以去西北,朝廷还在。张謇回答说,朝廷是名,东南是实,名实要相符。如果东南陷入战火,朝廷有名无实,即使逃到西北也存在不长。刘坤一这才下定决心,加入“东南互保”。他对幕僚宾客说:“头是刘姓物。”脑袋是刘坤一自己的脑袋,他提着脑袋抗旨主和。

结果,刘坤一不仅保住了脑袋,“东南互保”还确保了中国大部分地区免于战火摧残。八国联军和义和团的战火被局限在北方数省。

八国联军在中国

华北暴乱沸腾、北京使馆区陷入重围时,列强开始筹组大军,谋划对华动武。

筹划侵华最积极的是沙俄。沙俄觊觎中国北方不是一年两年了,但一直苦于没有机会。义和团一闹,沙俄眼睛就绿了,看到了趁火打劫的良机。沙俄驻华公使格尔思献策沙皇:“情况千钧一发,只有列强有力坚决的合作才能制止运动。”沙俄内部迅速作出了侵略中国、扩大战火的决定。俄军远东部队司令阿列克谢也夫组织远征舰队,源源不断地运送作战部队、装备和粮食南下旅顺、大沽口。6月初,天津大沽口外集结了外国军舰共30余艘,其中沙俄军舰有9艘。

各国陆续授权在津海军军官在中国展开军事行动。于是6月16日上午11时,各国海军军官在俄国军舰露西亚号集会,推举俄国将军海尔德布兰特为最高指挥官。海尔德布兰特向大沽炮台发出最后通牒,限令中国守军交出炮台。遭到断然拒绝后,当天下午3点,三艘俄国军舰挑头,各国海军向大沽炮台发动攻击。

八国联军侵华战争就此进入了第二阶段。如果说西摩尔指挥的第一阶段八国联军侵华战争是小打小闹,那么第二阶段可是军舰大炮的大场面了。

根据《泰晤士报》7月5日的报道,7月初有13506名八国联军官兵在天津登陆。其中有俄国5817人,日本3709人,英国1706人,德国1300人,法国387人,美国329人,意大利131人,澳大利亚127人。怎么还有澳大利亚军队呢?因为当时澳大利亚还是英国的殖民地。英国尽管在华有巨大的殖民利益,无奈1900年前后在南非被荷兰人纠缠住了,大批大批的军队调往南非打仗,在远东地区兵力薄弱。中国战争爆发后,英国无兵可用,只好在远东各殖民地搜刮军队,包括威海卫的“华勇营”、香港军团、新加坡军团和印度军团等。可惜这些殖民地军队都不是英国血统。而有“纯粹的”英国血统的澳大利亚各殖民地正在闹独立,却响应英国号召派遣海军和陆军参加了侵华联军,这让英国人喜出望外。1901年1月1日,正当澳大利亚军队还在中国作战时,澳大利亚联邦宣告成立。澳大利亚军队成为独立的一国军队,因此有人提议将“八国联军”更名为“九国联军”。

7月14日,八国联军攻占天津,直隶总督裕禄兵败自杀。联军组成了天津都统衙门,对天津实行殖民统治。

攻下天津后,联军纷纷增兵。沙俄增兵最多,在天津驻军两万多人。各国推举德国陆军元帅瓦德西伯爵为联军最高指挥官。瓦德西带着德军赴任,直到战争结束才赶到中国。这期间,八国联军的实际指挥权握在俄军手中。8月1日,各国指挥官在俄军营房集会,参加者有俄军中将李尼维支、日军中将山口素臣、英军中将盖斯里、法军中将福里、美军少将沙飞和一名德国海军军官。在会上,大家作出了进犯北京的决定,确定了各军人数(侵略军总人数两万,其中日军9000人、俄军4000人)和具体协作事宜。

为了夺取攻占北京的首功,沙俄在其中耍了一个花招。8月12日八国联军占领通州后,李尼维支讹称俄军需要休整,通知各国司令官在通州休息一天。开始各国均觉得没有必要,后经磋商决定在通州休整两天,15日再进攻北京。结果第二天俄国陆军少将瓦西列夫率领一营步兵和部分炮兵背着盟友,单独向北京发动进攻。后来在和谈时,俄国政府坚持本国在攻占北京时出力最多,要求获得最多的好处。

8月16日晚,八国联军基本占领了北京城。前一天(15日),慈禧太后挟光绪皇帝向太原方向逃去,官方说法是“朕奉慈驾西巡”。

于是,首都北京在近代第二次落入侵略军手中,第一次是1860年被英法联军占领。

9月,联军总司令瓦德西抵华。当时八国联军在华已有10万大军,以北京和天津为据点,四处出兵进攻山海关、保定、正定等地,最远攻入山西境内。俄国在八国联军侵华后期表现得更加活跃,单独调集步骑兵17万,分六路侵入中国东北。沙俄阿穆尔总督格罗杰科夫宣称,凡是俄军足迹所到之处,都是沙俄的领土,公开宣布阿穆尔河(即黑龙江)右岸为俄国所有。10月,沙俄占领东北全境,开始向东北委派地方官吏,向东北百姓摊派赋税徭役,改中国地名为俄国名称,妄图吞并东北。

东北告急,华北沦陷,天下都岌岌可危了。

八国联军在占领区内展开了骇人听闻的烧杀抢掠,将包括北京、天津等重镇在内的华北大地摧残成了人间地狱。

直到1970年,79岁的吴桂荣还记得当年往事:“庚子那年,我才10岁,家里有爹、娘、哥哥、姐姐和我,共6口人。我们住在胡同里,见穷老俄来就关上大门,谁知他们往门上洒煤油,放火烧。大火封了门,穷老俄端着枪站在门口,见人冲出来就用刀挑死。我姐姐挨了一刀,没有死,就我俩逃出来了。我走到海河边一看,死人可多了,河槽里尸体都漂满了。”已经92岁的孙启望回忆说:“我家世世代代住在大王庄,八国联军攻天津,俄国兵最凶了。我逃了三次,都睡在开洼,没有逃掉的被俄国兵割去了脑袋。”

作为联军总司令的瓦德西从天津登陆,赶往北京,沿途看到:“从大直沽到天津之间,以及天津重要部分,已成一种不可描写之荒凉破碎。据余在津沽路上所见,所有沿途村舍,皆成颓垣废址,塘沽系五万居民的地方,已无华人足迹。”除了塘沽变成一片废墟外,从大直沽到盐坨之间的七华里线上,田庄、唐家口、小王庄、大平庄、李公楼、纪家楼等村庄被烧得一干二净。商镇北塘本来人家超过万户,战后只剩下三千户。像北塘这样的城镇在占领区无法确数。战火燃遍之后,饥馑和瘟疫随即而来。瓦德西也承认:“至于饥荒疫病之先后继至,实已无疑可言。”

中国文化和政治的瑰宝——北京城受到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浩劫。俄军占领京师大学堂作为司令部和参谋部;景山禁地“成了俄国的军营。哥萨克骑兵的小马和一峰孤独的无精打采的骆驼被拴在山脚下的小树上”。卷帙浩繁的《永乐大典》、《四库全书》集中国文化之大成,只因为在侵略军眼中没有价值,就被四处抛弃、焚毁;“万园之园”圆明园在1860年已经被英法联军先抢后烧过一次了,如今又被更多的侵略者抢掠焚烧,彻底变为一片废墟。鼓楼上的更鼓,静悄悄地立在那儿,结果也被路过的日本兵用刺刀扎破了。

联军司令部曾特许官兵在京公开抢劫三日。从公使、将军到传教士、士兵都参加了这一暴行。日军从户部衙门抢走300万两银子后,立即烧房毁灭罪证,收获最丰。最有“秩序”的抢劫是英军和美军。他们把抢来的东西登记造册,在使馆当众拍卖,销赃所得按官兵阶级高低分配。遇到反对的中国人,强盗们就开枪杀人。联军规定“遇到执枪械华人,定改必即行正法。若由某房放枪,即将该房焚毁”,因此八国联军官兵的抢劫、杀人、放火都是“合法”的。强盗们经常强指无辜百姓是义和团民,不由分说加以杀害。庄亲王府被侵略者一把火烧光,当场烧死1800人;法军曾路遇一队中国人,竟用机枪把人群逼进死胡同连续扫射15分钟,血流成河;日军抓到中国人则试验各种酷刑,要么试验一颗子弹能射穿几个人,要么故意向中国人身体乱射,看着中国人痛苦地死去。北京城里真正是尸体枕藉、尸横遍野,尸骨层层叠叠,没有人清理,加上北京盛夏酷热,尸臭很快蔓延在四九城的大街小巷。

8月28日,八国联军耀武扬威,在紫禁城举办了阅兵式。各国军队3000多人在天安门广场金水桥前集结,俄国军乐队吹奏各国国歌、乐曲,在前引导着俄军、日军、英军、美军、法军、德军、意军、奥军方阵通过天安门、端门,穿过紫禁城,出神武门。军靴践踏紫禁城的同时,强盗们的眼睛也贼溜溜地乱转。阅兵之后,强盗们以参观为名重新回到皇宫,展开了疯狂的抢劫。太和殿前存水的铜缸表面镀了一层金,也被强盗用刀刮去。那些斑斑刮痕至今还在昭示着后人。

1900年10月10日,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殖民地部队从天津开赴北京。在杨村,他们遇到了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一个哨所。美国兵的供应之全,让连面包都吃不上的澳大利亚士兵羡慕不已。后者马上提出要购买美国兵的供应。美国士兵的要价竟然比悉尼、墨尔本等大城市的售价都低。澳大利亚士兵喜出望外,从美国哨所购买了大量东西。战后归国,记者采访官兵对其他各国士兵的印象,美国士兵得到了“朋友”、“装备优良”的评价。

途中,澳大利亚人遇到了一个掉队的意大利士兵。他刚刚被中国人抢走了步枪。新南威尔士部队随行的4名孟加拉国士兵立即追入青纱帐,抓住了抢枪的几个中国人。澳军军官让他们扛了几个小时沉重的马克沁机枪(来华后英军刚刚配发给澳军的)以示惩罚,然后释放了他们。当然,这群澳大利亚人也加入了抢劫者行列。不幸的是,京津大路沿线早就被洗劫一遍了。澳军闯进村庄,希望搜寻到古董珍宝,结果除了乡村庙宇里供奉着的神像外没有发现其他有价值的东西。失望的抢劫犯们只好从一些人家的墙上摘些字画当做战利品。

澳军进入北京后,发现“中国首都的悲惨生活直如人间地狱,大街上成千的野狗像狼一样地啃咬着中国人的发臭的尸体,而夜晚则枪声不断”(《悉尼先驱晨报》刊登的一名新南威尔士部队士兵的北京来信)。澳军指挥所设在一所喇嘛庙里,一天指挥所旁的一所民宅遭人纵火,火势蔓延至喇嘛庙和附近的一家丝绸库房。最后,澳军抓住了纵火的中国人,竟然是被烧房子的主人。经过审讯,翻译说被捕者是名义和团民,为了烧死澳军事先将家小送走,然后焚烧自己的房子。次日早晨,5名澳洲士兵组成了行刑队,枪决了这名义和团民。这是新南威尔士部队在中国的第一次处决。此后,这支澳军在北京多次枪决义和团成员。瓦德西到任后,对捕获的义和团民改枪决为斩首,希望加大震慑力。澳军觉得斩首太不人道,从此拒绝执行行刑任务。

来自澳大利亚维多利亚殖民地的澳军留驻在天津,在1900年10月参与进攻河北保定府。

10月21日,八国联军抵达保定,中国守军投降。维多利亚的澳军负责被捕的仇外排外的“罪犯”。后来,德军从澳军手中接收了这批人,执行处决。德军命令中国人挖好大坑,然后排成一行枪决,尸体就势滚入挖好的坑中,然后掩埋。德军在杀人中表现出来的冷酷和严谨让澳军惊讶。因为驻华公使克林德被杀,德军在华进行了残酷的报复行动。11月7日,维多利亚部队回到天津。本次保定作战,这支澳军“根本没有见到敌人,更不要说与敌人作战了,所见无非都是洗劫、纵火和处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