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偌大的豪宅内一片沉寂。昏暗的灯光中,一道纤细的身影伫立在一副相框前。
照片里的男人眼神深邃,唇角紧抿,一身笔挺的黑色西装更衬出他的高大冷峻。在他身侧的是披着白色婚纱,坐在轮椅上笑靥如花的女子。他们的身后是广阔无垠的大海,湛蓝的海水和翻滚的波浪定格在了那一刻。那是他们在爱琴海拍下的婚纱照。只是里面的主角曾让她一度坠入痛苦的深渊。
夏安安微仰着头,目光涣散。他们从幼年相识至今,十年纠缠。命运就像解不开的绳索,桎梏了她的脚步,囚禁了她的目光。如今她却倦了,累了。
将脱下的外套放在沙发上,秦墨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他今天没有回去家里,而是一下班就赶来这位于郊区的一处宅子,他很想见一见那个人。
客厅里的灯光亮得刺眼,等了许久都不见平时那道总是充满活力的身影,秦墨起身往二楼的方向走去。刚走上楼梯,兜里的电话便响了起来。“有什么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他低沉着嗓音问道。“我特意为你熬了锅汤,想问你下班了没有。”带着显露的爱意和期待,夏佳人精致的面容上带着一丝隐晦的志在必得。“你身子不便,这些事情交给仆人来做便好。”一手推开房门,将墙上的按钮打开,却发现房间里整整齐齐,一个人也没有。“我今晚不会回去,你无需等我,早点休息。”不等那头脸色难看了一瞬的人回应,秦墨皱着眉挂断了电话,拨打了那人的电话,接不通后又里里外外地找了一遍。
不见了。
一夕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了一栋空荡荡的房子。一个月,三个月,半年,那人始终没有回来,他寻找着,等候着,却只留心中不断扩大的空洞。
一年后。
葱翠欲滴的杨柳随风飘舞,静静流淌的溪流下是形状各异的小石块和吐着泡泡的鱼儿。行人三三两两地在幽静的小径中走过,午后的阳光显得和谐而又美好。
一双骨节分明的白皙的手轻轻推开了铁闸门。
男人穿着一身灰色英伦大衣,脚步沉沉地迈进了一家毫不起眼的诊所。
站立在走廊一端的沈括显然已经等候多时,他朝来人点了点头,指着身侧的一扇门,声音嘶哑道,|“进去吧,她的时间不多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馨香,桌子上摆放着一束开得正艳的玫瑰,浓烈张扬的红点缀着一室的单调寂寥,房间里静得知听见窗外的风声。
他看着那人静静地躺着,眼前却只剩下这一片苍白。他僵硬着腿,一步一步艰难地走到她身侧。手指轻轻抚上那张毫无血色,两颊凹陷的脸。
“夏安安,起来。”
这人怎么可以这样毫无预兆地消失又自作主张地变成这幅模样。
“起来!”
这人最爱恶作剧了,总是喜欢装睡骗自己,一得逞便笑得跟偷腥的猫儿一样,偏又最怕他生气,只要自己语气稍微重些就惊慌失措。
秦墨蹲下身,目光温柔而又眷恋。
“起来……”
他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告诉她,还没来得及将戒指给她套上,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你才是我认定的唯一的妻,还没来得及和她一起做好多好多的事情……
带着几近卑微的祈求,他低下了高傲的头颅,紧紧地抓住了那双冰凉的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
“秦墨,你来了啊。”像是认出了他的声音,原本安静沉睡着的人突然发出微弱的声音,秦墨狂喜地抬起头。
夏安安努力地想睁大眼睛,最后再清清楚楚地看他一眼,可是随着长时间身体机能的衰弱,就连视力也变得模糊不清。她有些懊恼,只能稍微提高音量,一字一顿,“我一直都想跟你说一声,谢谢。”她有些急促地喘息起来,“还有……”毫无血色的脸上骤然绽放出昙花一现的微笑,“能遇见你,真是太好了……”仿佛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一般,话语刚落,夏安安便觉得身体一轻,,眼皮越来越沉重,疲倦的意识一瞬间沉入了深渊之中……
秦墨有些恍惚,他怔怔地听着她说完,又看着她慢慢地闭上眼睛,慢慢地失去气息,只觉得眼前的这一幕真实得陌生,陌生得可怕。一向坚硬冷漠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拉扯开来,一刀一刀地磨着,直至血肉模糊。他轻轻地将她搂入怀中,低垂着眸,一只手笨拙地一下一下地安慰似地拍打着她的背,他想,这人一定很生气,自己不仅将她丢失了,还让她一个人忍受了那么多的痛苦而他却浑然不觉。生气也好,怨恨也好,只要她肯消气,他再也不会将她搞丢,再也不会让她一个人伤心难过,再也不会……越是这样想着,翻滚着的绝望和痛苦就越是汹涌。
他突然想起了这人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秦墨,我想和你一起等白发苍苍。
闷哼一声,秦墨突然歇斯底里地笑了起来,就连嘴角蔓出了血丝也浑然不觉。
短短的一句话,而今却字字诛心。
沈括站在房外,听着里头传来的歇斯底里的笑声,心情复杂又沉重。
是他拜托国内的朋友联系上秦墨的。他知道这个人,也知道这个人最后成了夏安安的姐夫,却没想到他们的关系会比他想象中的复杂。只是现在又能如何,一切都无济于事了。
他大二的时候因为一时兴起而跟随自家老爸开始学习起了剑道。早前他不止一次听到夏安安的名字,却不知为何一直没有碰上过。直到他开始每天一大早地跑到自家剑道馆练习,还目睹了一场精彩的切磋,才真正意义上认识了夏安安这个人。
凌厉而有形,变幻而果断,每一击都直逼要害,却又游刃有余。仿佛手持的不是木刀,而是一把开窍的利剑,一招一式都充满了势不可挡的杀气。沈括眼都看直了,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比试已经结束了,双方正在鞠躬致意。
将护具解下,最后将对手一举击败的夏安安面露疲态,静静地走到外面,靠在走廊上发呆。
“你好,我是沈括。”
闻言转过头,夏安安也礼貌地朝来人点了点头,道,“你好,我是夏安安。”
“从今天起我就是道馆中的一员了,还请前辈多多指教。”边说着还鞠了个躬,沈括表示他已经被眼前的妹子露出来的一手震慑住了,果然不愧是自家老头子老挂在嘴边夸赞的弟子。
“好。”
然后接下来的一年里除了前两个月外,其它的时间前辈果然尽心尽力地对他进行了一番指教,对此只要一去道馆就被完虐到爆的沈括表示累觉不爱。不过也因此与这位小他两岁且高中还没毕业的夏前辈建立了深刻的革命友谊。
只是他大学毕业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连自家老爹都只是摇头沉默不语。
直到一年前两人才在异国他乡偶然相遇,原本在他印象中一直是朝气蓬勃的人却变得安静而苍白,多少听说过有关于她的遭遇,沈括也没有揭人伤口,而是平时无事时就陪着她在伦敦看过许多风景,直至后来得知了她的病。
胃癌,晚期。
那日窗外正下着雨,夏安安手捧着一本书,听着他不敢置信的震惊和悲伤,弯着眸子笑着对他说道:“身死无碍,我心中的剑未折,灵魂也不会曲折。”
那么淡然,仿佛在这世上已经毫无眷恋,所以毫不畏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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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就像投掷在空中的硬币,总会有落下的时候,有的人是正面朝上,也有人是正面朝下。当然还有另一种是卡着缝立着的。
夏安安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那声音似乎蕴含着杀气,一股寒气直冲天灵盖,让人不禁虎躯一震。还没等她从这种诡异而又熟悉的感觉中回过神来,身旁便有一双手用力地推了自己一下,她猛地睁开眼站了起来。
“夏安安,你来解释一下组成这条化学反应式的原理。”
“……”夏安安看了看那条占据了黑板三分之一长度的式子,又看了看讲台上戴眼镜的女教师,一时沉默不语。
“坐下吧,上课要注意听讲。”一向严厉的化学老师只是摇了摇头,一摆手就让她坐下了。在她看来夏安安一直是个安静认真的好学生,最近却一直不在状态,这样下去不行,看来该找个时间和他们班主任反映反映了。她清了清嗓子,又打起十二分精神继续进行讲课和盯梢这两项重大的事情。
老师,你那么燃,台下正神游睡觉发呆看漫画传纸条的学生会哭的……
“卧槽,你竟然逃过了灭绝师太的魔掌!”
刚一坐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就伸了过来。夏安安瞥了她这位同桌一眼。嗯,一股浓浓的榴莲味,再往下瞥,这货的腿上竟然放着一半已经切开的榴莲,上边还插着调羹。强忍住抽搐的嘴角,能做出这种事情的还有谁!抬起腿,朝那已经偷吃上瘾的家伙狠狠踩去,在他发出惨叫之前便立马捂住他的嘴,压低声音警告道,“敢发出声音我就做了你!”
本来还想叨叨几句的祁阳突然脚一抽,还没等他先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再痛呼出声,就被捂住了。
祁阳瞪大了眼睛,拼命地点了点头。
“……”呼,幸好他的榴莲没有掉下来。
因为他们这一桌是在最后一排角落里,再加上前面几桌正好都是些身形高大的,所以只要不弄出太大动静老师一般都不会注意到。夏安安松开了手,若无其事地从课桌里掏出几本书放在空空荡荡的桌面上,又翻开化学课本看了起来。完全无视了一旁正龇牙咧嘴的某人。
夏安安看着课本上的属于她高中时的字迹,心里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甚至她的大脑现在比任何时候还要清醒。
没错,她记得自己的确是死了无误。
可是现在的情况是她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坐在高中的教室里。
老师清晰的讲课声,四周说话的悄悄声,翻页的声音,甚至是笔尖在纸上滑落的声响,还有旁边那早就在她上大学时就逝去的人,这曾经熟悉的一切,就这么清清楚楚地摆在她面前,那么真实,真实到她快要以为过去所经历过的二十五年的人生不过是一场荒谬的梦,梦醒了,一切梦醒了就又该回到原点。
可是她却清楚地知道那不可能只是一场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