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一将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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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暮春时节桃李飘香,然而弥散在空气中的浓郁血腥却将这馨香覆盖。一身淡紫色劲装的少女正快马加鞭疾行于军塞要道,身下飞骑奔轶绝尘。她再度扬起了手中的马鞭,骏马在长嘶之下奔入了于前方山脚下驻扎的营帐。

建文四年三月,燕王朱棣率军突破淮河防线,渡过淮水,攻下扬州、高邮、通州、泰州等要地,准备强度长江。南军众人本以为战事即将平息,谁知朱棣突然改变了攻城略地的初衷而放弃山东,竟铤而走险直逼江南。南军粮运为燕军所阻截,燕军抓住时机大败南军。自此,燕军士气大振而南军则日益衰落。

方才千方百计甩掉敌军追捕的靳清冽匆忙进入军帐之中,便见帐内血光骤现,排骨正咬牙拔出贯穿小臂的利箭。

“我以为你去已去了京城,听说瞎子在京城。”排骨垂首为自己包扎好伤口,强忍着痛抬眸。他在战场上力战强敌了数月,他的消息便也停留在了数月之前。

靳清冽环顾帐内四周,满目却只剩下了重伤的将士血流成河,她本想告诉排骨自己花了三个月的时间才以迂回的方式避开了敌军的堵截从北方回到江南,但自始至终却仍旧没能开口。

她卷起衣袖便急急蹲下身子为受伤的军士们处理伤处。来时路上的遍野苍夷只叫她触目惊心,再看到如今南军士气低糜伤亡惨重,她忽然觉得似乎无论他们再做怎样的努力都已无法力挽狂澜。一双双充满疲惫与沮丧的眼睛似乎都在肯定着同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已然胜利无望。

“我是来请你和我一同到京城去,我们只能背水一战。”靳清冽踏出帐外又牵回了白马。

“打了这么多年的仗,这是终归肯让我见见圣上了!”排骨眼眸一转,反身退下了战甲,与靳清冽轻装同行。

滚滚江水东流而逝,隐藏在群山背后长江一隅的极乐赌坊却化为了一片断垣颓壁。

聂盼兮立于伤痕累累的战舰之上,闪着泪眸向渡江而来的靳清冽与排骨挥了挥手。冬日里她比靳清冽先行一步回到了江南,那时燕王朱棣尚未采取直逼攻势,然而当她重新开启了极乐赌坊的大门时,降燕的官员们却已倏然对江南各地开始猛烈的攻击。

“你们家,怎么会变成这样……”排骨一跃上了战舰,与聂盼兮热泪相拥。

聂盼兮吞下泪光,将靳清冽与排骨引入舰中:“我回来后不久,外婆就过世了。那日卧虎寨的马平川攻入赌坊时,擎风的夫人与孩子都未能幸免于难,现如今就连擎风自己也不知所踪……极乐赌坊已什么都没有了……”

话至此处,聂盼兮终是在排骨怀中放声哭泣。

“你还有我,我不是还活着么……”排骨的语声渐渐低沉,压抑着自己的满腔怒血,“我们去京城,我会为你报仇。”

聂盼兮闪着清泪从排骨怀中抬眸望向靳清冽,靳清冽同样泪眼婆娑。家破人亡,她明白聂盼兮此时的心境与她所受的煎熬。可聂盼兮已毅然决然地向她与排骨点头,当下为二人取出了早已备好的粗布麻衣。

“这样总会安全些。”聂盼兮拉靳清冽另觅房间更衣,而后与靳清冽排骨二人一同扮作战时流民潜行于燕军控制下的市镇。

乔装改扮下的三人辛苦翻山越岭躲避敌军阵地数日,终于在骤雨初歇的午后来到了金陵城下的秦淮河畔。燕军已在天子脚下,转瞬即要攻入城内,但十里长河却仍是一片桃红柳绿四海升平的假象。

时过境迁故地重游,三人皆是百般滋味在心头。

“我们现在怎么办?”暖阳映在排骨消瘦的脸上,他的目中唯有坚毅的光辉。

靳清冽紧抿着朱唇,远目眺望着长河彼岸鳞次栉比的风雅建筑,带领排骨与聂盼兮穿过记忆中的幽僻小巷,又一次来到了清冷破败的小酒馆中。

“姑娘,是你!”曾经跑堂打杂的小伙计从柜台后回过了身,俨然一副掌柜打扮。

“老王呢?”靳清冽举目寻找着印象中掌柜老王笑容可掬的身影。

柜台后的小伙计立时暗淡了眸光悲恸长叹:“掌柜的他……他在送信途中被捕……已走了一年多了。”

“竟连老王也走了……”靳清冽于怔然中喃喃低语。

“姑娘,洹儿姑娘已等了你许久了。”已接替老王做了酒馆掌柜的小伙计撩开了通往后室的布帘。

靳清冽从晃神中回眸,与排骨和聂盼兮跟随着新任掌柜穿过深静的街巷再度于后门踏入了暗香阁内。

恬淡静雅的楼宇内静得出奇,靳清冽才能清晰听到许洹儿带着焦急的脚步声簌簌而来。

“跟我来。”许洹儿将几人引入小筑之内的密室,身姿英伟的男人正坐于桌旁。

“董叔叔,好久不见。”靳清冽上前一步,为董砚棠介绍了排骨与聂盼兮。

“陈罘少侠力战敌军的英名,董某如雷贯耳。”董砚棠凝眸沉声。

“董先生过奖了,您只需要告诉我们现在该如何做?”排骨同样认真严肃。

董砚棠望了许洹儿一眼,许洹儿即刻会意收好门窗,通往密室的移动墙壁瞬间关闭。

“这个房间,另有玄机。”董砚棠指了指屋内衣角的典雅香案,亲自上前扭动了隐在暗处的机括。

随着关卡挪移的沉响,一条通往地底的密径陡现于众人眼前。

“这是?”靳清冽与聂盼兮均是大吃一惊。

“我若没有猜错,这是通往皇宫之内的密道。”排骨摸着鼻子,眉眼紧蹙一处。

董砚棠拂袍立于密道入口,神色愤然:“若是当真到了破城之日,还请陈少侠救圣上一命。”

“董先生既知此密道,真到了那样一日,为何不自己前去解救咱们的陛下?”排骨紧凝着那条幽深的向幽暗地底延伸的密径,略有疑惑。

董砚棠却在此时发出了一声慨喟:“圣上早已不愿见我……”

“我猜也是如此,咱们这些年来所吃的败仗,大都是拜这位陛下所赐。”排骨甩甩衣袖,目中露出愤恨的光芒,自己启动了室内的机括,在墙壁开启的一瞬拉起聂盼兮就往屋外走去。

二人顷刻间背影均已消失,靳清冽只听到了排骨留于风中的戏谑:“到了那一日,我们再回来……”

“姐姐,为何不见小陵?几个月前我收到情报时他还尚在京城。”排骨与聂盼兮走后,靳清冽再忍耐不住匆匆询问许洹儿,“不知姐姐见到他时,他的身体可好?”

许洹儿从窗口望向秦淮碧波,幽幽轻叹:“清清,你放心吧,我想你们很快就能见面了。”

建文四年六月初三,燕军自瓜洲渡江,镇江守将降城,朱棣率军直趋金陵。

与此同时,靳清冽与许洹儿于暗香阁内获收情报,西北匪首卧虎寨寨主马平川与其手下众人皆被陈罘斩于剑下。

六月十三,燕军进抵金陵金川门,金川门守卫李景隆和谷王朱橞为朱棣开门迎降。

当夜,皇宫之内火光四起,排骨与聂盼兮再次出现于靳清冽与许洹儿面前。

“说过到了这一日,我们会回来。”排骨望着小筑之内的密径,接过了许洹儿递来的大内地图,一个纵身率先跃入了地道之内。

靳清冽与聂盼兮相互对视各自点头,与排骨一同深入密径之中。

熊熊烈火之中,年轻的帝王颓然坐于金銮殿上。这是他方才自己纵的火,他的皇后马氏已葬身火海,而他自己此时此刻也愿与这烈火同归于尽。

他输了,输给了自己的叔叔,输得一败涂地。

他刚刚遣散了所有的宫女太监,现在这空荡荡的大殿中只剩下了火苗燃烧的噼啪作响与他自己的沉重叹息。

他已杳无生望。

朱允炆万念俱灰地闭上了双目,在无尽的悲凉中等待着死亡的悄然降临。

然而自火光之中传来的异象,却不能让朱允炆安心地撒手人寰。他不得已睁开了双目,便见到一道清癯的身影自这大火之中慢慢转出。

带着青铜鬼面的人影正一步步向他逼近。

人影手中的长剑在火焰的映射下中闪耀着刺目的光芒,朱允炆虽然眼瞧着人影扬起了手中的剑,却已不知如何躲闪。

“你就是四叔派来取朕性命的人?”朱允炆自嘲长笑,“朕已什么都没有了,四叔竟然还不放过朕。”

“陛下当年也不曾想要放过燕王。”骇人听闻的鬼语自面具之后飘荡而出。

朱允炆听着这令人不寒而栗的声音,已认定了面前的人便是来自地府的厉鬼,正要将自己啃食干净,无可奈何地再次合目:“你动手吧……”

“好。从今而后,世上再无陛下了。”鬼语将长剑冰冷的剑尖抵上了朱允炆的脖颈。

剑光反射在朱允炆青紫色的脸上,他就这样紧闭着双眸准备接受死神最后的裁决。

在这之后,他便迎来了冗长的万籁俱寂,亘久的岿然无声。

仅仅只有朱允炆自己才能听到耳边传来了轻微的摩擦之声,而他紧绷的神经却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疼痛。

“朕,难道还没死……”朱允炆在惊惧与狂喜中睁开了眼睛。

一缕断发,不知于何时飘然落在了他的膝上,而带着青铜鬼面的身影却早已不知所踪。

就在朱允炆几近癫狂地冲下龙椅之时,却又看到三个眸色赤红的少年男女从殿堂的角落闯入了自己的视线。

“你们又是何人?”他不禁大声惊呼。

“来带您离开这里的人。”身形极其瘦削的年轻人眼中充斥着复杂的神思,他不待朱允炆再次发问,便一掌削在了朱允炆的肩头。

朱允炆在排骨掌上迅猛的力道攻击之下须臾晕倒。排骨火速扒下了朱允炆身上的龙袍,却又身形一晃将龙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你们带着他返回密道,小爷要去和朱棣玩玩。”排骨在说话间已飞身窜出了愈演愈烈的火势,直向殿外奔去。

靳清冽与聂盼兮望着排骨远去,二人便将朱允炆的身体横起,将之带入了密道之内。

而此时大火仍在不断漫延,隐身殿外倾听着此间一切的少年仿佛也将被烈火吞噬。他取下了脸上的青铜鬼面,将其与手中的长剑一同抛向了身后炽热燃烧的火焰之中,而后独自一人撑着摇摆不定的身形踉跄走出了火海。

唇角扬起了浅淡的弧度,他的身影霎时隐没在苍莽夜色之中。

暗香阁中许洹儿的小筑之内,只有一盏独明的灯火。

靳清冽与聂盼兮背负着昏迷不醒的建文帝由地底秘经回到了暗香阁时,许洹儿和董砚棠已为建文帝备好了前行的车马。

董砚棠轻轻摇首叹息,快马扬鞭载着建文帝趁浓重的夜色悄然驶离了京城禁地。

“洹儿姐姐,董叔叔会带他去哪里呢?”烛火在靳清冽的眸中跳动,她似是想着心事。

“我说是去海外避难!”排骨人影未现声先至,片刻之间已完好无损回归三人眼前,“这下朱棣有的忙了,我可是在燕军面前兜转了好几个来回。我看以后的日子里,建文帝的去向定是要成为他的一块心病。”

聂盼兮用手肘使劲捅了排骨一下,而许洹儿罗衫轻摆,只是不置可否地望向窗外,却又突然回身面露欣喜对靳清冽道:“清清,你等的人,回来了。”

靳清冽不顾一切地飞身跃下了小筑,狂奔至长河之畔。

阔别经年,河畔彼端横亘两岸的石桥下,月光中垂目而立的少年面色苍白笑容依旧。

她喜极而泣,登上了阻隔两人的石桥,几步便飞跃下了数十级石阶,她望着他的面容,心中隐约知道了些什么,但她却决定再不理会与他共处的时间将会是悠长亦或短暂。

“又是长阶,我最不喜欢的长阶。”他亦掩去了面上的苦痛,慵懒地扬起臂弯,笑意清浅故作无奈,“你扶我。”

她执起了他的手,努力感受着他的心跳与脉搏,与他消失在长河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