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苦苦追赶队伍的陈毅,从南昌起义中就走出了六大元帅、上百名将军。其中不乏黄埔师生、国民党中的中共秘密党员。被誉为“独目军神”的刘伯承和“红军之父”的朱德以前曾是对手,黄埔军校教授部副主任叶剑英从此与蒋校长一刀两断。
中共退出政府,但不退出国民党
正当妥协投降的空气弥漫在中共政治局中的时候,共产国际执委会《关于中国革命目前形势的决定》到达武汉。《决定》认为:武汉政府的革命作用已经完结,现在它变成了反革命的力量;中共领导机关犯了机会主义错误,必须马上纠正这些错误。中共要公开宣布退出武汉政府,但不退出国民党。《决定》布置得很具体:
在退出武汉国民政府时,需要发表一个原则性的政治宣言,说明采取这个步骤的理由,是因为武汉政府仇视土地革命的工人运动,要求严办一切迫害工人和农民的分子,从各方面揭穿武汉政府的政策……
7月13日,改组后的中共中央发表了对于时局的宣言,公开谴责汪精卫集团的反共罪行,宣布撤退参加武汉政府的共产党员;同时表示继续坚持同国民党和一切革命分子合作,不妥协地进行反帝反封建斗争。政治局里不乏文思横溢之才,一些段落充满激情,读来令人荡气回肠:
革命胜利的原因,当然不在某某总司令,某某军长的善战,亦不在某某领袖的善于外交,而在于革命得着中国人民之极大多数的赞助,尤其是工农群众的努力,并且有各种被压迫阶级因反抗一切剥削而团结的坚固的革命联盟。
然而最近几月的政局,使中国一切革命人民大大的失望。国民党的指导机关及国民政府,并不实行那第三次中央全体会议的决议及责任。国民党中央自己将人民的希望打消了——中国人民原本是相信国民党的中央及其许多领袖是革命的!
蒋介石走狗的杨森进攻鄂西,于学忠、张联升等叛变于湖北西北,夏斗寅进窥武昌,许克祥实行政变于湖南,以及最近冯玉祥表明反对工农群众运动及共产党。工农的血流遍中原。
几千共产党员,在革命军进攻武昌南昌的时候,在攻打吴佩孚孙传芳张作霖的时候,在广东的田间、上海广州的街市反抗蒋介石派叛徒的时候,在湖南湖北反抗反动军官的时候——战死的战死,被残杀的被残杀,凡此一切已足证明共产党永久与工农民众共同奋斗,不顾任何巨大的牺牲——就在国民政府及国民党中央抛弃劳动民众的时候,亦是如此。
因此一切,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决定撤回参加国民政府的共产党员。
……
正如蔡和森所说:此宣言在政治上的影响是很伟大的。当时王荷波说:“我们工人看了此宣言,虽然未扬眉,但觉吐了一口气——晦气!”
7月13日宣言,是个界碑。从这里开始,武装斗争的思想成为党的发轫之举,也使南昌暴动成为可能。
1927年8月前的政治局势真是复杂极了。即使在反共阵营里,每个集团都像一个刺猬,他们想靠在一起取暖,又怕彼此的刺扎着自己。于是这种关系变得若即若离,若近若远。
冯玉祥虽然和蒋介石发表了《联合声明》,他对南京的态度并不十分明朗。从《联合声明》中也可以看出,蒋介石要推翻武汉政府的立场也未得到这位摇摆不定的将领的认可。
但是,武汉和南京这两个营垒又必须联合起来,首先是因为经济和财政上的困难,不仅武汉捉襟见肘,南京也叫苦不迭。封锁长江从经济上看对宁汉两阵营都是致命的。因此,实行宁汉合流,实际上取决于蒋冯唐的三角关系,而不取于各方对共产党的态度;因为在反共这一点上,所有政党多少是一致的。
7月4日蒋介石电告冯玉祥,说他的部队已经做好进攻武汉的准备,希望冯氏告诉他是否愿意共同行动。7月16日蒋介石发出第二份电报,催促冯明确表态。
冯玉祥未作反应。不仅如此,冯玉祥还与武汉保持着频繁的接触。按冯玉祥的想法,南京与武汉联合只能在下述条件下进行:(一)排除蒋介石的军事独裁;(二)把共产党员及其志同道合者送国外学习。许多共产党人的判断是正确的,冯玉祥不相信蒋介石,因此不想去冒他的三万人军队有朝一日被蒋介石吞掉的危险;再说冯氏也不愿置于蒋的军事独裁之下。由于这个原因,冯玉祥必须在反共斗争中,在致力于宁汉联合的过程中站在武汉这一边;而在蒋介石和唐生智接近时,冯只想扮演中间人角色,真正的意图是要把蒋搞掉。但眼下冯玉祥还不想同蒋敌对起来。
再说那个城府颇深的唐生智,虽然与南京处于交战状态,但这并非出于政治信仰,而是不满蒋介石在国民革命军中颐指气使的地位。一旦宁汉联合,唐生智也怕失去他在两湖的地盘,因此,徐州会议期间,唐生智曾通过他在南京的常驻代表建议,解散南京和武汉政府,重新组织政府。这个建议的目的显然是要排除蒋介石的军事独裁。
武汉形成唐生智独霸天下的局面。表面上虽然是高唱宁汉合作,汪精卫到南京去组织合作政府,但蒋介石还是容不得唐生智存在,想一手夺为己有。
反过来,蒋介石就成了障碍。由于蒋氏的领导作风和军事独裁,他除了得到白崇禧和何应钦的同情外,在两个营垒的军政要人那里很少有好感。所以这就导致1927年8月中旬蒋介石的引退。就是说蒋介石的梦尚未圆,已经被挤下了台。这已是后话。
再说汪精卫、唐生智和张发奎,都聚集在“东征讨蒋”的大旗下,却各有各的心思。唐生智想一箭三雕:支持了汪精卫,打击了张发奎,消灭了共产党。即用共产党打老蒋,打垮了老蒋,一切归唐;打不垮老蒋,两败俱伤,老唐无恙。
可是作为第二方面军的总指挥张发奎不是傻瓜。
张发奎的力量最强,但没有地盘。他的第二方面军,包含着原有的第四军和第十一军,还有贺龙的两师和叶挺的两师人,军容是相当盛大的。但他要保存实力,心存观望。他之占据着南浔铁路沿线,连他自己都很直率地跟郭沫若说过,是“进可以谈,退可以走”。还要向什么地方去呢?退回广东去,由北伐而南旋了。所以,九江及南浔线,在张发奎心目中,是进退自如的理想之地。他很明白,要想将来掉头回广东,东有蒋介石,西有唐生智,这都是非打硬仗不得过的地方。只有九江及南浔线,可以不必打仗而直下广东。这就是张发奎的“中间路线”。
军事强人们就这样你盯着我我盯着你,口号一个比一个喊得响,动作一个比一个慢。
7月14日夜间,武汉国民党召开“分共”秘密会议,兼有国民党籍的共产党人被排斥而不得参加。当时的第四军共产党员最多,战斗力最强,是“分共”的主要阻碍。汪精卫已找过第四军军长张发奎,张发奎怕控制不了军队有些犹豫。汪精卫就说出罗易的国际“五月指示”:“这个电报是训令中国共产党同苏俄在中国工作人员的,我们可以看出这个电报有五层意思,都是很厉害的。综合这五条而论,随便实行哪一条,国民党就完了!”
张发奎和其他军界人士都同意了。
朱德将计就计
第五路军总指挥朱培德对局势的微妙态度,与张发奎不相上下。他同蒋介石有矛盾,武汉政府刚刚委任他代替李烈钧担任江西省政府主席。革命势力在江西形成了尖锐的对立,朱培德想在这中间保持中立,“不反对革命,也不离开反革命”。朱德利用这种矛盾,在短短的几个月中,率领军官教育团,一会儿支持农运打土豪,一会儿与学生队伍上街宣传革命,一会儿又与工农纠察队一道,在南昌中行车站缴了蒋介石宪兵团留守处的枪支,连该团副团长关麟征也被活捉。为此,蒋介石从南京发来急电,申斥朱培德。这下惹急了朱培德。但他又怕得罪武汉政府,加上朱德与他的袍泽之情分,一时抹不开面子。但暗地里,他一直在寻找两全之法。
朱培德手下的参谋长郑天龙,是个主意多端的人。他听朱培德说出心头之患,又听南昌市长王均说要解除朱德的职务,然后解散那个惹是生非的军官教育团,大呼不可不可。他有他的主意。朱培德洗耳恭听,听后不禁拍膝叫好。郑天龙的主意是叫朱德领兵去赣东剿匪。这是个“借刀杀人”的办法。赣东的“匪”有真有假,在朱培德眼里,那些暴动的农民也是“匪”。如果朱德率兵前去,朱培德可以借军官团之手镇压当地的农民运动。倘若朱德违令拒绝前往,便可以违抗军令为由,解除朱德的职务。于是朱培德当即下了一道手令,派人给朱德送去。他满心欢喜地对郑天龙、王均说:“让他们自己人去打自己人,我要看朱德怎么去对付那帮农会痞子。”
朱德接到手令,一看内容知道事情有变。马上派人去请党代表魏瑾钧、参谋长刘介眉(陈奇涵),教官李正一等人来商量。会议开了近两个来小时,争论的结果是:坚决不去。参谋长刘介眉说:“不去,我们不能把枪口对准农民兄弟!”
党代表魏瑾钧感到有些为难:“不去不好吧,这是违抗军令。硬顶是不行的,我看让朱团长向朱培德告个假,就说生病了,不能前去。”
也有人说:“装生病?装得了今日,还装得了明日?他要是等团长病好了呢?”
刚才争吵不休的会场顿时哑了音,大家都抬头看着朱德。
朱德已经有了主意:“去!赣东有什么去不得的?”
魏瑾钧急了:“老朱,这是个左右为难的事,你可要想好哇。”
“我想了几遍。”朱德摸着胡茬说,“剿匪这个事情,考验的是我们能不能明辨是非,能不能澄清曲直,能不能分清敌我,还要站稳立场。如果是一贯欺压人民、剥削群众的反革命分子,我们就毫不留情予以打击。若是遇有权有势而有钱的人在咒骂他人时,则当多考虑之,多给予调查研究之。如系是阶级敌人诬陷穷人,则必予以惩罚而支援工农,支援穷人,我们为什么不去呢?”
军官教育团经过长途跋涉,顺利到达赣东府地临川县。部队一进入镇中,就听得一阵阵锣鼓喧天,鞭炮四起。县衙门前也是人头攒动,一派热闹景象。
朱德抬头望去,只见为首的是个老者,一身崭新的绸缎长袍马褂,映得一蓬花白胡须格外显眼。他上前一步,拱手作揖:“欢迎欢迎,朱团长率仁义之师来此穷乡僻壤为民剿匪,定是马到成功!”
朱德和他寒暄几句。从旁人嘴里,朱德才知这个名叫郑敬中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朱培德的参谋长郑天龙的老爹。对于郑敬中,朱德早有耳闻。别看这个老家伙道貌岸然,其实是赣东大地有名的大土豪,不但杀人越货,横行乡里,而且还是个“人老心不老”的老色鬼,经常借故强占民女。当地老乡对他恨之入骨,但碍于他儿子在国民革命军,敢怒不敢言。现在蒋介石一叛变,他好像得到了信号,也在乡里组织起地主武装,向农民协会进行反攻倒算。
朱德不是第一次剿匪了,过去在滇军就干过,为此云南境内留有表彰他的功德碑。
他知道什么是盗,什么是匪。而现在,郑敬中已经押过来十几名“匪徒”,指挥手下人边打边骂:“你们想造反,好,让你们翻身,给我打!打,让你们翻个够!”
这都是些农协会员。不但五花大绑,而且已经是遍体鳞伤了。
被绑的人个个不服,强起身子大骂:“郑老棺材,你别得意,阴间路上,我们等着你……”
郑敬中催促手下:“活埋!快,别让他们信口雌黄!”
几十个团丁如狼似虎涌上去,将绑着的人朝挖好的土坑推去。
朱德已看出蹊跷,挥手让部下上前制止。
郑敬中不解,忙过来讨教:“朱团长,你这是要……”
朱德也不正眼看他,只是说:“上面有命令,凡是抓住土匪,一概不许乱杀,全部押起来,报省府请功。”
“哦,是这样……”郑敬中不情愿,也不好发作,只得听任朱德自行其是。
朱德了解了情况,于当晚将押解来的农协会员松了绑,安慰他们:“老表哥,你们可以回家了,我们来此打的是真土匪,不是穷弟兄。”
根据农友们提供的情况,此地确实有匪——附近的云山一带有股土匪武装,为首的叫马老七,作恶多端,不可不除。朱德整理了队伍,挥马前往匪患严重的山区。
经过围歼,土匪头子马老七当场毙命。本来,朱德的部队开到赣东临川、贵溪、崇仁一带,群众也曾有过误解。此时消息传来,赣东一带的农民欢欣鼓舞。很快,被郑敬中扑灭的农会风暴又刮了起来。当愤怒的农民冲进郑家大院时,郑敬中吓得一骨碌跌下床,当即一命呜呼了。
剿匪胜利结束了。
在部队奉命调回南昌时,朱德又派了教育团党部干事黎素任临川县长,留下排长冉国平担任临川农民自卫军的大队长,副官卓廉诗担任抚州县公安局长。
朱培德的参谋长郑天龙献计不成反而丧父,气得捶胸顿足,天天在朱培德面前说朱德的坏话,执意要除掉朱德。
可是,身为江西省主席、第五方面军总指挥的朱培德,顾虑仍多。作为地方实力派,他不愿意依附于任何一种政治势力。但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他又不能不寻找一个政治靠山。眼下,蒋介石虽然被武汉国民政府罢免了总司令的职务,然而,蒋的势力不仅坚挺,而且还在发展,这一点是他必须考虑的关键。当然,在反蒋问题上,他一时还不能违背武汉国民政府的意志。因此,他思忖再三,力图找到一个变通的办法,使自己保留充分的回旋余地。
5月29日,朱培德通过第三军参谋长,向共产党人转述了他的意思:目前军队中军政人员之间发生了矛盾,请政治工作人员暂时离开江西,以避免出现不利的结果。同时,朱培德还发布告示,称:这次处置政治工作人员是为了适应环境,并无其他用意;他始终拥护国民政府,坚持打倒蒋介石;不许有人以共产党为名来告发,或以反共产党相危害。
这就是朱培德采取的所谓“礼送”共产党员出境。
6月6日,数十名政治工作人员被迫离开江西。与此同时,朱培德以危害部队利益为借口,下令全省各民众团体停止活动。
此时,正在临川的朱德听到朱培德“礼送”共产党员离境的消息,立即致电朱培德,提出辞去公安局长一职。
6月中旬,朱德返回南昌。此时的南昌街头,犹如一潭死水,往日那种勃勃生气的景象早已荡然无存。沿街墙壁虽经雨水冲刷,只能隐约看出上面涂写的“欢送共先生出境”、“制止过火的工农运动”等字迹。
一回到教育团,朱德就得到了朱培德要解散军官教育团的消息。朱德和陈奇涵等经过商议,决定第一、第二营学员700多人提前毕业,第三营400余人留下继续学习。毕业的学员除一部分回原部队外,一部分被派至赣江流域各县和南浔铁路线上,做工会、农会工作,或担任工人纠察队和农民自卫队的干部。
6月下旬的一天,朱德来到高升巷朱培德的公馆,他要弄清朱培德的态度。朱培德十分客气地接待了他。寒暄过后,朱德问起前一段发生的事情。朱培德面露难色地告诉朱德,面对目前的局面,他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政治工作人员不走,只有他走,否则,这支队伍是带不下去了。至于停止民众团体的活动,他解释说,这是由于部下反映强烈,出于无奈才作出此决定。对于朱培德的托辞,朱德无意与他争辩,只是劝告朱培德要三思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