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主张将阻止起义的张国焘绑起来。因出了叛徒,不得不将起义时间提前两小时。而周恩来担心的是,朱德仍在佳宾楼酒宴上与敌军官周旋。
张国焘陷入孤立
张国焘是30日早晨赶到南昌的。他一出火车站,就被关向应、恽代英接到了系马桩。
周恩来、李立三、邓中夏、谭平山、彭湃、叶挺、朱德、刘伯承、林伯渠、周逸群等中共要人都已坐在会议室里等候。早晨的天气还算凉快,但多数人还是习惯地摇着蒲扇,喝着茶,想着事情。张国焘进来时,大家也是习惯地起立,将他让到正座上。张国焘偏胖的身体一赶路免不了一身汗,他用递过来的毛巾胡乱擦了一把,便招呼开会吧。
周恩来问候几句,便请张国焘先说。张国焘就说起26日会议的情况:“除了恩来同志,我们几个常委在法租界开会,主要谈的就是南昌暴动一事。”
与会者都静心地听着。张国焘继续说道:“共产国际派来接替鲍罗廷的代表,罗明纳兹同志已经到达武汉,我们谈论暴动事宜之后,由他向共产国际请示,国际已经回电,大意是要我们停止冒险,主张我们与张发奎一道干,打回广东,再由南向北发展革命。”
摇扇子的不再摇了,喝水的也放下茶杯,一个个瞪大了眼睛,显出不解。向来心急的李立三用扇子拍着大腿,不敢相信,用几乎是叫嚷的语调说道:“什么都准备好了,哈哈,我们还坐在这里讨论,讨论什么?”
与李立三正好相反,叶挺向来不好多言,他的脑子里还在转着张发奎的事,他还是希望:“能与张发奎分化推迟一点也好,要是能与他一起干……”
谭平山不同意:“要是我们军中的同志都这样犹豫,还不能够干,那么以前我们的一切工作不是白干了吗?这能算是我们党的军事工作吗?”
周恩来端坐着,听着几个人的争论,并不隐晦自己的观点:“还是干!”
张国焘找不到支持者,便没了底气,换了一副商量的口吻:“我刚到,还不了解这里的情况,主要听你们的。不过国际的电报可是说,要有成功的希望,才赞成干。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还是不要干的好。加伦的意见也是推迟一点……”
此时,谁也没有料到:一向温文尔雅的周恩来砰地拍响了桌子,震得桌上的茶杯咣当直响,他呼地站起来,怒目圆睁,冲着张国焘号吼起来:“你说的这些,究竟是你的意思,还是国际的意思?中央派我来是要组织暴动,你又来说国际不赞成暴动,你叫我怎样执行?我辞职不干了!今天的特别委员会我也不出席了!”
他说着,真的推开椅子要往外走。他的胸脯一起一伏,好像仍有发泄不出来的愤怒,整个人都在感情的浪涛里颠簸着。
张国焘不服气,喃喃道:“这有什么辞职不辞职的?你怎能不参加特别委员会呢?我的意思是大家都忙,你们可以叫一个同志把这里的情况告诉我,等我看看你们预备好的宣言,再图计议嘛。”
不知谁冲着张国焘高嚷一声:“为什么你要看宣言?究竟你是赞成干,还是要停止我们干?”
张国焘有点招架不住:“我不是不了解情况吗!如果条件成熟,应当干,我怎么会不赞成干呢,问题是现在时机不成熟。”他见再无人冲他嚷,口气又硬了起来:
“你们说准备好了,宣言呢?计划呢?总指挥是谁?”
邓中夏说:“这些都准备好了。总指挥是贺龙。”
“贺龙?”张国焘打鼻子里哼了一声,“他能当总指挥?他是土匪出身,难道你们都不知道?”
谭平山忍不住了,指头快要点到了张国焘的鼻子:“胡说!你才是土匪!”
谭平山气得坐下来直喘气,周逸群接过他的话说:“贺龙的情况我了解,他是苦出身,拉起队伍之后也是仗义疏财,并不扰民。参加中华革命党后,一直追随孙中山,他是真心靠近共产党的,已经多次提出入党,只是我们没有发展而已。”
张国焘打断周逸群的话:“现在不要谈他入党不入党的事,既然不是共产党员,叫他负责暴动不可思议!”
同时担任二十军总参议的恽代英极力反对张国焘对贺龙的这种看法。他非常肯定地哼了两声:“南昌暴动势在必行,已无讨论的余地。暴动的总指挥就是贺龙,非他莫属!”
得不到支持的张国焘急红了脸:“为什么就不能重新讨论呢?你这种一口咬定的做法没人服气嘛!”
“因为事情已经决定了,没有必要等你来了再讨论。”恽代英奇怪地笑了一下,摘下眼镜,用衣角擦干净重又戴上,“共产国际和陈独秀的错误害死了中国革命,葬送了成千上万的同志;它们的领导完全破产了。现在南昌暴动一切准备好了,忽然又来了什么国际指示,阻止我们的行动,我是誓死反对的。”
恽代英并不看张国焘,但话却是冲他说的:“如果你再动摇人心,就要打倒你!”
恽代英这种愤怒的发言,使张国焘大惑不解。他知道恽代英平时是一个正直而讲礼貌的人,对人从无私怨,没有与人竞争的野心,在共产党人中素有“甘地”之称,对他也一直友善。可这次竟动怒得如同一头豹子。张国焘颓丧地坐回椅子,呼呼吐气,忽又醒过神来:他隐约记得会议开始时叶挺好像赞成他的观点,便怀着一线希望,转向叶挺:“你不是也认为暴动不易成功吗?你说说看。”
叶挺是有过和张发奎一同回广东的想法,那样隐藏在第四军中的共产党人不至遭到暗算。另外,他和贺龙在性格和经历上都不相同,相处起来不很融洽。但他听完大家的发言,立即打消了原先的想法:“根据实况,只有不顾一切地干下去!”
谭平山早就坐不住了,见张国焘四处求援,喋喋不休,一拍桌子,大骂道:
“你他妈混蛋!你要是再指手画脚,看我……”谭平山真要动手了。
李立三也帮着谭平山:“还讨论什么?暴动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了,我们还坐以待毙!”
这句话也把张国焘吓了一跳:“啊,有什么人知道吗?”
“近百人呢。”李立三压住火气说,“知道这机密的人已经很多,在人员的调动上,宣传的语气上,和若干人表示出的态度上,都易使人觉察。”
张国焘已无退路,摊手摊脚的,眼瞅着地面:“好吧,我少数服从多数,你们决定吧。”
休会时,谭平山悄悄对周恩来说:“我看这个家伙靠不住,把他绑起来算啦。”
周恩来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他是党中央的代表,怎么能绑呢?再做做工作吧。”
张发奎也盯着南昌到了第二天上午,与会者接着再议。开会前,受到抵制的张国焘仍存一念,试图以个别谈话来改变决定。他第一个找大炮一样的李立三,心想他的“炮口”一转,会把别人也轰转向。可是不论张国焘怎样磨破嘴皮,李立三还是李立三,立场没有丝毫改变。他的语气总是环绕“来不及阻止了,也来不及有任何改变了”,不能停止暴动。
张国焘感到自己是那样精疲力竭而又孤立无援,他的内心便情不自禁地渴望安宁。然而他决不肯放下自己的立场,于是他又不安躁动起来。
张国焘又提起昨天的话题:“贺龙领导不合适,应该换成我们自己人。”
“你不要再这样说了。”李立三不得不耐着性子,“贺龙现在是决心追随中共一块干,我们不能令他失望;我们与贺龙也已信誓旦旦,在形势上说彼此都已骑上虎背,在决心上说彼此都已表示破釜沉舟;任何改变都易引起严重的误解……”周恩来也补充说:“贺龙决心参加暴动,并且秘密征得他部下各师长的一致同意,整个暴动计划和发动时间,他们都已知道了,因此不好再改变了。”
张国焘还在噜嗦:“把时间往后推迟一下,把握不更大了?”
李立三戗了他一句:“昨天我不是已经说了吗,知道这个秘密的人太多,夜长梦多,这是很要命的事!”
“这个事情你不要怀疑了。”周恩来对张国焘说,“获知暴动机密的人,除了中共的重要干部外,还有张曙时等十多位国民党左派人物,以及贺龙部的重要将领。
秘密已经无法保持或者掩盖,甚至有些行动已经来不及停止了。”
这时传来张发奎要来南昌的消息,不但张发奎来,汪精卫也要来,而且孙科也来。他们一来,暴动便不可收拾,所以一切都再无讨论的必要,只有三个字:立即干!当时决定修改一下暴动宣言。谭平山对张国焘说:“今天午后就要,你快点。”
张国焘还是四平八稳:“要今晚才能弄好。”
谭平山瞪了他一眼:“要是这样就不必修改了!”
“不不,还是大家斟酌一下,我来改。”
谭平山把原稿往桌上一掷,怒指张国焘:“为什么宣言非你改不可?难道你想操纵这次暴动吗?”
“这是什么话?”张国焘面红耳赤,“我不管这宣言了,你们哪位去改吧!”周恩来保持着他以往的冷静:“回头还是我来改吧。现在着重研究一下对待张发奎的态度,以及暴动的确切日期。”
张国焘还是老话:“张发奎不是蒋介石,而且有实力,还是与他保持表面上的友好态度,打电报给他,派人和他办点外交,取得他的支持,这样不是可以救出那些还没到达南昌的张部中我们的同志吗?”
周恩来答道:“张发奎受汪精卫影响很深,根本不会同意我党的暴动计划。我们党应该站在领导地位,独立领导武装斗争,不能依靠军阀张发奎。”
暴动日期开始定在31日晚、张发奎到来之前。
后经周恩来与叶挺、贺龙等军事领导人商量,起义时间改在8月1日凌晨4时。
这时,张发奎还在庐山静坐,有时也与同僚推推牌九,品茗赏景。层层细雾时常隔断他望山下的视线,却隔不断他打探共产党行踪的耳目。他与汪精卫携手反共已成定局;限令叶、贺撤回九江的十二道金牌已发;缉捕共产党分子的手令已经下达;在二方面军中实行“清共”也已公开化,夺取叶、贺兵权亦不过指日可待、找个机会而已。那么,还有什么不如意,或者说还有什么疏漏不成?
他在屋里溜达着,背着手抽烟。汪精卫就在不远的小楼里,他决定立即去找他。
一掀门帘,屋里都是人,甚至包括他手下的人,他顿时不悦起来。看到长官那刀一样的目光,识相的部下立即告退,这时张发奎脸上才露出笑容,或者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表情。
“诸位!”张发奎蓦地提高了嗓门,“如果我们还坐在这里等候叶、贺前来受降的话,那我们就跟山下那些拱竹笋的猪一样笨!我的话你们信不信?”
在座的人包括汪精卫都摸不着头脑,大家面面相觑,每个人仿佛都在期待别人回答,突然,大家似乎像接到什么号令似的一齐把视线转移到汪精卫身上。
情急中的汪精卫倒是猜中了张发奎的心思:“你是说共产党可能要采取什么行动?我们应有所防范?是不是这样?”
“是这样,是这样。”没等张发奎回答,众人都嚷了起来。
张发奎卖完了关子,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坐下悠闲地吸烟,让人再次难以捉摸。待众人都盯着他一人的时候,他才说开:“我今天一大早就给他们(叶、贺)打了电报,邀他们上山开军事会议,他们不敢来呀。限他们立即将部队开回九江去,以便东征,仍然没有动静。这就是说他们铁了心要作乱。我现在再给他们打一份电报,就说我8月1日到南昌,看他们再做何推辞!如胆敢违抗军令,我就地采取制裁,也算是仁至义尽。”
军事上仰仗张发奎的汪精卫几天不出门,面色有些苍白,目光游移,沉默了半晌,大热天甚至打了个寒噤:“想不到共产党和我们玩起刀枪,一切有劳张老总了!”
7月30日,夜,无人入睡7月底8月初,是南昌这个大火炉“炉火正旺”的时候,尤其到了下午两三点,没有一丝风,连柳叶也打蔫,人们无论干什么,手里都要摇把扇子。正在这时,贺龙向所属部队发出紧急通知:当日(30日)下午两点,团长以上军官到军部开重要会议。
军部驻在省政府附近的中华圣公会(现在的星火路小学)里。团长和师长们都怀着好奇鱼贯而入。看见贺军长正摇着大蒲扇和先进门的人随便地闲聊着,不时迸发出一阵大笑,人们的好奇心更重了。他们都知道,贺龙的脾气是越有大事越是谈天说地,笑声震天,要是闲着他反而郁郁不乐。值日官报告说人已到齐。
“开会,开会!”贺龙笑着招呼大家,师团军官便围着贺龙,坐在前面的一张大桌子四周。时间正是下午2时整。
“今天召集大家来,有件重要的事情谈一谈,”贺龙敛起笑容,随手将手里的大蒲扇一扔,按着桌面站起来,“大家都知道,国民党已经叛变了革命,国民党已经死了,我们今天要重新树立起革命的旗帜,反对反动政府,打倒蒋介石。”
说到这里,贺龙停顿一下,目光严峻地扫视着到会的人。屋里静静的,吸烟的早悄悄地把烟头掐灭了,打扇子的也停住了手,一个个定睛地望着军长。贺龙把声音压低了说:“我们大家在一块都很久了。根据共产党的命令,我决定带部队举行暴动!你们,愿意跟我走的,我们一块干革命,不愿跟我走的,可以离开部队!”
贺龙点烟的间隙,会场里小声议论起来,不住地交头接耳。贺龙也是利用这个时间听听下面的议论。不知谁带头说了一声:“军长决定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坚决跟着走!”
不知是过于激动,还是心里没有底,这声音不大,似乎一个文弱书生在回答老师的提问。可这一声激起千层浪,会场顿时一呼百应:“军长,我们听你的,你快说怎么行动吧!”更有激烈的:“不愿意干的滚蛋!不愿意干的先解除他的武装!”
贺龙心里有了底:“好,从今以后我们要听从共产党的领导,绝对服从共产党的命令!现在,我们来把暴动的计划研究一下。”
贺龙宣布了起义计划,让大家知道,参加起义的除了二十军外,还有叶挺的二十四师,朱德的第三军军官教育团一部,还有第十师、第二十五师等。二十军的任务是解决省政府、朱培德的第三军军部和所属的一部分部队。起义军的兵力在南昌城里占绝对优势,只是要快,不能等敌人增援赶到。
师团长们听着贺龙的布置,更关心的还是自己分到的任务,有的还往小本子上记些什么。眼看一、二师的任务都分配完了,还没有提到教导团,团长侯镜如沉不住气了,正想说话,贺龙已点到了第三师的第六团:“驻大校场营房的七十九团,由六团负责解决。傅团长,你们怎么样?”
“好。”坐在侯镜如身旁的傅维钰连忙回答。侯镜如心想傅维钰这么年轻,六团又是新组建的,一色的新兵,从未经过实战,而要打的七十九团又是敌人的主力团,如果搞不好,会影响到整个起义计划。想到这里,侯镜如再也顾不得戴“抢功”的帽子,站起来就说:
“报告总指挥,这个任务交给教导团行吗?”
贺龙很欣赏侯团长这种请缨的劲头,眯眼看着侯镜如:“有把握吗?”
贺龙要的不仅是勇气,还有底气。
“有!”
侯镜如太了解他的教导队了。教导队的学生有一部分是原二十军的下级军官,一部分就是由侯镜如从武汉保安总队带过来的学兵队队员,这都是些有作战经验的老战士,除这两部分以外的学生则大部分是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的学员和“马日事变”后湖南湖北各地逃往汉口的党团员农运骨干,这些人政治觉悟高,进军以来情绪一直很旺盛。这些情况贺龙当然也了解。
“好,就交给你们。不过你要注意,一定要用突然袭击的打法,一下子收拾掉他们。”贺龙看了傅团长一眼,又对侯、傅二人说:“六团的任务改为警戒。现在你们两个团马上换防。”
他俩立即坐下来,各给本团写了一个命令:立即准备换防。命令经过军部参谋的手,分头发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