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国共往事风云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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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悲歌英雄(2)

他笑着招呼丘倜坐下,问起江西农运情况,有哪些县份的农运比较发展,群众基础如何。周恩来特别问到从临川到宁都一线的情况,问得很细,直到广东各县的农运情况,还有当地反动武装情况,封建势力情况,风俗习惯等等。他一边问,一边往小本子上记着。看来,他是在着手调查行军路线上的有关情况。

末了,丘倜有些疑惑地问:“为什么要这么快撤离南昌呢,我们能够站住脚啊。”

丘倜对南昌周围的敌情比较了解。

从全国局势来讲,自然是敌强我弱,但在南昌这个局部来讲,南昌周围的敌情并不十分严重。因为蒋介石东控沪宁,唐生智西踞武汉,北洋军阀还在大河以北。

蒋介石尚未复职,汪精卫军事无能,掌握兵权的各种势力为了夺权霸势,勾心斗角,矛盾重重,还没有形成对南昌起义部队的拉网之势。

可以说,最先受到起义震动的是在庐山的汪精卫、张发奎、朱培德等人。从8月1日到8月3日的这三天内,武汉的反动势力最为惊恐,枪声在南昌一响,他们就大批逮捕共产党员,破坏共产党机关,取缔自由罢工,警告人力车夫;并发出各种“进剿”、“缉拿”的电令,但在军事上却难有作为。首先是汪精卫没有兵权。拥兵自重的是唐生智。但他只想抽调湘鄂边界的驻军,协同其他各军“围剿南昌之敌”,同时他仍在《汉口民国日报》上发布了一个“讨蒋讨共通电”,看来是要两箭齐发,其实是引而不发。再说朱培德,更是老奸巨猾。他握有重兵,并声称“早就知道共产党在四军、十一军、二十军中想作乱,所以把三军、九军的两师放在吉安”,“但他此次因为不能由南昌方面去,所以改道到汉口转赴吉安督师”。可是,远在吉安的两个师,对400里外的南昌两万之众究竟能构成多大的威胁呢?实际上,朱培德也是摆摆样子,仍是按兵不动,他自己直到8月5日仍滞留在武汉,哪里有“急赴前线”的迹象?而吉安的两个师属王均,王均名义上是朱培德的部下,其实并不听指挥,两人矛盾很深。王均久欲取而代之,但实力又较朱弱,处处受朱之钳制,王遂借南京政府为靠山,正在寻找机会,一步一步移向蒋介石。朱培德暗中打着算盘,王均真想出兵,拼光了他也不在乎。而王均岂肯上当?

总之,在起义部队离开南昌前,没有发现敌军大的动作。

要说“动”者倒有一人,就是反共老手夏斗寅。他任新编国民革命军第一军军长,他的部队是8月3日动员,由武穴、蕲春、黄梅等地出发,进迫九江。他打着“进剿共军”的旗号,暗中却把矛头对准张发奎,占领他的地盘。有了这种打算,他自然不会全力以赴去“剿共”。

真正直接构成对南昌威胁的,仅有四支部队:

一是张发奎余部,尚有第四军的十二师、二十一师,第十一军的二十六师等三个师;二是汪精卫于3日令派的所谓“九江之金军”;三是吉安之王军;四是抚州之杨部。

张发奎是不肯与起义军硬拼的,这在他与郭沫若的交谈中已有“约法四章”,事后证明确也如此。“九江之金军”,军长金汉鼎与朱德关系甚密,虽然朱德动员他参加起义而没有响应,但仍不至于出卖朋友。王均按兵不动,抚州的杨如轩对朱德的先遣队“安全礼让”……看来四面之敌并未对南昌构成灭顶之灾。

那么起义军为何要匆匆撤出南昌呢?

除了党中央早先的决定,起义后立即开赴广东,以便得到外援;我们还没有找到更有说服力的材料,来说明撤离的必要性和紧迫感。倒是尾随起义军苦苦赶队的陈毅,对此做过一些中肯的分析。他说:起义是胜利了,下一步棋应该怎么走呢?

经吉安、赣州直下广州是一条路,折回武汉转道湖南,发动两湖地区的革命群众,也是一条路,这两条路都有可能,但都有困难。向武汉、向长沙,虽有革命群众的基础,但张唐的力量很大,如果蒋、汪合作,形成夹击的形势,就不好搞。下赣州到广州,恰巧是朱培德的退路,堵在路上也不好通过。结果选了一条偏僻的、完全没有群众基础的路至潮汕。即经瑞金、会昌至汕头,当时主要是企图占领汕头海口,以取得国际的接济。

这一决定是幼稚的,造成了第一个错误。因为着眼点不在如何发动广大群众,而在单纯的军事进攻。在新的政治形势下,革命已走上新的阶段,北伐的道路是不通了。这主要是由于没有经验,对中国革命的性质,没有独立的政治分析的结果。

陈毅没有说的还有一点:南昌周遭之敌没有动作,而起义军进发之地的广东地界,反动军队倒真的动了。

8月9日由香港发出的电讯称:李济深向总部领费五万元,成立讨共军第八路总指挥部,荐黄绍为副指挥,连日由韶开赣军队甚多,将由钱大钧率领入赣,解决赣事……

比这更糟糕的是,敌方已完全掌握了起义军的动向。8月5日,张发奎就给武汉国民政府打电报,称:

一、本军二十四师张参谋处长由南昌逃回,据称叛军计划,5号由南昌开拔完毕,向抚州逃窜,限16日到寻邬集中,向潮梅入寇,进取广州等语,请即电转李任潮(即李济深)黄绍,严密防堵。二、职部积极进剿,本日先头部队已抵涂家埠,沿途无火车,只有步行,速向南昌追剿。三、本日特将所有空船,一律饬回武汉,以便输运。四、东日(即1日)已令戒严司令金涛九(即金汉鼎)同志,即将九江市党部、县党部、总工会等机关,一律封闭,捕拿逆伙,以清乱源。五、职为视察明了见,决于鱼日(即6日)偕同黄(琪翔)军长同赴德安,处置一切,知关廑注,谋以奉闻。

黄琪翔也于同日向武汉政府发了表态电:

贺叶叛变,职部奉令追剿,已饬星夜分途出发。现先头部队将抵南昌,职拟于鱼日进驻涂家埠指挥,务令跟踪追击,不使逃窜。

张、黄明知起义军5日全部撤离,他们反而6日进驻指挥所,不能不说是有意回避;然而,既然知道了起义军的行踪,他们也不能不做出点追击的声势,并顺势将责任推给李济深、黄绍。于是,前途变得凶险莫测,仿佛真有一把利剑高悬在南下之路。

撤离中的男兵女兵

由于仓促,来不及深入动员,下级军官和士兵们只记住了一句口号:“打回广东去!”既然是去打仗,武器弹药是最重要的。南昌起义缴获了大量武器,每个人都做了充分的补充,原规定每人带250发子弹,有些同志自动带了300发以上。二十五师的孙一中团长为了多带些子弹,连他那副心爱的红皮绑带也扔掉了。即使这样,仍有大批武器弹药带不走,这些多余的武器,当夜被投到赣江里去了。以武器为自己的性命的士兵们从来没有这样“浪费”过,他们看着成捆的枪支扔进江里,站在岸边,痛心得不忍离去。

8月3日,朱德带领先遣队作为南征第一纵队出发了。他们号称第九军,实际上只有一个营的兵力,大约三四百人。他们从进贤门出城,甩开两条腿,朝着抚州方向进发。下雨了,雨不大,不但没有赶走暑气,还添了一份腌!。打湿的衣服粘在身上,没有几个挑夫,舍不得丢弃的武器大家轮流来扛,不一会儿浑身上下不是水就是泥,步履都沉重起来。看来,前面的路不会平坦。

随后的两天里,南征的左翼纵队司令蔡廷锴率第十师为第二纵队;叶挺率第十一军为第三纵队;贺龙率第二十军和革命委员会各机关相继出发。

南昌的老百姓还没享受到新政权带来的好处,很快又要做出贡献,有八百多名青年男女加入了起义军的队伍,随军南下。更多的是民工,他们要为这支队伍运送大量辎重。

部队开始清装,严格规定,凡师长以下,每个人的行李不得超过20斤;除了年老有病不能步行的,一律不准骑马。所有的马匹都用来驮运大炮和炮弹。挑夫还是少,旁边还要有一个士兵照看着,怕的是一筐一筐的枪支和银元被卷走。每个士兵都是负重累累,有的班还抬着大帐篷。即使这样,还有许多武器弹药带不走,偷偷投进了赣江……

担任后卫掩护任务的第二十五师,于8月5日最后离开南昌。

据先头部队通报:沿途群众纷纷逃避,给我军造成不少困难。这一方面是因为群众对大军过境不明真相,害怕拉夫,但主要的还是受了国民党的反动宣传,人心惶惶。虽然如此,由于起义军所到之处,大都纪律严明,秋毫无犯,使敌人的谣言渐渐失去作用。当二十五师随后卫跟进时,见沿途居民已陆续回来了。他们与群众的一切接触,都严格遵守上级的规定:凡大批购粮,用武汉纸币;买少量粮米、油盐和蔬菜即用银元。二十师的一个连长吴勤伍因买菜未按规定,给了老百姓纸币,当时即被撤了职。

在长途行军中,虽然天气炎热,身上又带了大量子弹,并没有人随便拉夫,连必不可少的向导都是用钱雇来的,每天一块银元。给七十五团带路的一个向导,一连送了他们三天,末了,叫他回去,他还不愿意,说:“你们到哪里,我就送到哪里。”他们在抚州以南的一个小村子宿营的时候,有位老太太拉着一个年轻战士的手说:“孩子,太冤枉你们了!谣言说你们不好,可是看了两天,你们真是好队伍,我活了这么大年纪,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的队伍!”

老太太说的是实话。但不是每一个旁观者都这样通情达理;不可否认,起义军中也有败类。

因为这是一支新型的队伍,新型队伍并不能一夜间从旧队伍中完全脱胎换骨;队伍还年轻,路人在观望。

不管怎样,新队伍对年轻人还是充满了吸引力。

武汉军校有一支女兵队。她们中许多人都在南昌起义时赶到了南昌。指导员彭漪兰告诉住在高安旅社的女兵胡毓秀:“起义军8月5日就要出发到广东去。”

胡毓秀一听急了,恳求道:“指导员,那你一定要带我去呀!”

“我倒是愿意带你走,不知领导同意不同意。”彭漪兰闪动着大眼睛,“这样吧,我马上带你去见周恩来同志,只要他一点头,就没问题了。”

她们找到江西大旅社,见了周恩来,彭漪兰向他介绍了胡毓秀的情况,并替她说了几句恳求的话。

周恩来朝胡毓秀看了许久,知道她是病后初愈,笑了笑,又摇了摇头:“不行!

这次行军,前有敌兵,后有追军,再加上你们毫无经验,如果半路上病倒下来,那可不是好玩的。”

一听这话,胡毓秀像被冷水浇头一般,失望万分。但军校的女兵都是些“硬骨头”,什么事情都不肯轻易退却。她再三恳求周恩来:“我的病已经完全好了,无论如何,请你答应我的要求!参谋长(当时许多人对周恩来的称呼),你千万别小看我们女兵啊!”

周恩来又笑了一下,但还是不答应胡毓秀随队,他劝道:“既然身体不好,还是稍缓一步吧!留下来干地下工作,不也同样是干革命么?为什么一定要上前线呢?”

“不!不!我坚决要去!参谋长,让我去吧,我保证吃得消……”胡毓秀一个劲地纠缠着。

周恩来只好同意,半气半笑地说:“咳,你小鬼……好,就一道去吧!”

胡毓秀的愿望实现了,一蹦一跳地回到旅社,把这消息告诉同住一屋的同学褚志元。

褚志元在军校受训期间患了严重的关节炎,步履艰难,后半学期即停止学习。

当她得知胡毓秀将要随军出发时,又喜又急,竟抱着胡毓秀的头大哭起来。胡毓秀连忙安慰她:“别难过,党决定叫你到武汉去搞地下工作,不也一样是为了革命吗?”

褚志元不哭了,可仍在发愣。

第二天,彭漪兰告诉胡毓秀:“参谋长把你留在参谋团工作,这几天就帮助我做女兵们的组织工作。”

这时,通过各种途径来南昌的女兵有30个。她们大部分是军校的同学,少数是何香凝办的妇女训练班的学员。

这便成了人民军队的第一批女兵。

8月6日,还有一些零星人员撤离南昌。

卫戍司令彭干臣要几个同志留下来,二十军特务营的副连长唐天际便是其中之一。彭干臣让唐天际了解一些敌人的情况,并设法与袁州毛泽东带领来参加起义的一千多武装联系。交给唐天际一封与省委联系的信件后,彭干臣他们就上路了。

唐天际送走最后一批起义军,回到家里已是深夜1点多,将急待处理的事情办完,东方已渐发白,鸡鸣四遍了。他卸去武装带,想眯一会儿,外面忽然跑进人来,气吁吁地说道:“副官长,敌人出来了,省政府被包围,赶快走吧!……”话没说完,就听见外面叭叭地打枪。潜伏的敌人出来得这样快!唐天际急忙换上便衣,往大门口走。

一出门就碰上几个敌兵持着枪从街上跑来,冲着他问:“喂,里面有人吗?”

“有!”说完唐天际就往街里走。其实院子里的起义军早已走空。

唐天际一口气跑到西大街光亚瓷器铺——那是一座小店房。他认识店里两个店员是同情共产党的,店里的刘老板,也见过面,在大革命时期表现还不错。尽管这样,唐天际一躲进来,店员还是有点紧张,生怕被人发现。上午,他们几个人分头出去打探消息。不一会儿,有店员回来说:“街上已经戒严,在挨户搜查哪!”唐天际正在忖量如何走脱,老板娘又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说:“搜到隔壁来了,唐先生,怎么办?”唐天际四处一看,这爿小店,只有一楼一底,要藏是藏不住的。满屋的人急成一团。唐天际就往楼上跑,看见一个大座瓶,足有四尺来高。他也顾不得多想,把大座瓶放倒,先将脚伸进去,再把身子缩进去,刘老板急忙把瓶扶起,顺手往瓶口上盖了一顶破草帽。

唐天际在瓶里听得真真切切: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来。接着就听见刘老板赔着笑招呼:“老总,请检查,我们这里没有外人。”

“没有共产党吗?”

“没有,唔,老总!”

敌人的脚步声在地板上来回响着。忽而,格登格登的皮靴声响到瓶边来,忽而,格登格登地又踱远了。唐天际的心跳也随之忽起忽落。直到听见下楼的声音,他才吐出一口大气。

刘老板上来,将唐天际扶出座瓶,气愤地告诉他,敌人凶狠地指着他鼻子“警告”了几句才扬长而去。

一连三天城门紧闭,戒严搜查。城内的情况既已了解清楚,唐天际便打算离开小店,出城赶部队去。他和店里的人商量,店员们搔着头皮想办法。半天,刘老板皱着眉头说:“办法倒是有一个,就怕你不愿意。”

“什么路都行,只要能出城!”

刘老板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说了:“从阴沟里爬出去。”

“行!”

唐天际心急如焚。当下几个店员给他凑了几块钱,又送了他一套衣服。到了半夜,刘老板便领着唐天际钻进阴沟。夜已深,阴沟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半尺来深的污水发出冲鼻的腥臭。刘老板打着手电领着路,忽明忽灭;两个人都憋着气,半句话也不说,躬着腰一步一步朝前走。阴沟通道很长,大约走了半小时,才走到了城墙外面。这已是黎明前最黑暗的一段时间。他们趁黑安然通过了敌人的封锁线。

在离城30里的刘老板的老家吃完饭,换去一身脏衣服,说了些感激刘老板的话,唐天际踏上了通向抚州的大路。

唐天际回头眺望英雄的南昌城,心中发誓道:南昌,我们一定要回来!

贺龙的方阵里眼镜多、白头发多

贺龙的二十军出发较晚,大约是5日出发的。尽管贺龙对选中的撤离路线不十分赞成,但还是坚定地执行前委的决定。临出发前,他还发布了一个详细的文告,这是由贺龙的实际讲话整理的,其中没有一句空谈,既生动又深刻,充满了贺龙式的智慧和幽默,今天读来仍新鲜如初,这也是贺龙始终具有号召力的原因之一。

他在文告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