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国共往事风云录(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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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低潮中的中共中央(3)

陈云接过话茬:“我看立即采取几个措施:第一,对一切可能成为顾顺章侦察目标的干部,立即转移到安全地带或调离上海;第二,废止顾顺章所知道的一切秘密工作方法,由各部门实行紧急改变;第三,党的主要负责人立即转移,包括秘书,也要迅速调用新手……”

周恩来盯着眼前的桌子,像盯着一盘难下的残棋,艰难地移动着一兵一卒:

“李强,你的电台要马上转移,但不能停止联络。陈赓,你必须做好对党的负责人的保卫和转移工作,对顾顺章在上海所能利用的重要关系,也要妥善处理。钱壮飞同志的处境非常危险,你和克农要保护他,还有他的爱人张振华……”周恩来蹙眉补充了一句:“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扩大化,必须控制顾的一家!”

康生的薄嘴唇抿成一道缝,加重语气说:“这些人一个不要留,顾顺章一回来,哪个都会跟着叛变!”

陈赓小声惊叫了一下:“糟糕,小超还在顾顺章家里呢。”

“快把她喊出来呀!”几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顾顺章的妻子是个家庭妇女。顾顺章了走了一个月没有音信,她坐立不安,怕出什么事。邓颖超就根据周恩来的意思,把顾的妻子张杏华接到一家外国人开的旅馆,自己陪她和两个孩子住下。邓颖超也奇怪周恩来怎么两天两夜没回来了。正在纳闷,聂荣臻跑得一头汗赶来了,把邓颖超拉到门口,低声告诉:“快走,顾顺章叛变了!”

邓颖超情知事情严重,不及细问,叫聂荣臻带上母亲先走,她回到屋里,不动声色,把几份秘密材料收齐,轻轻合上门,快步离开旅馆……

聂荣臻他们撬开顾顺章的家门,搜查了一遍,在箱子里发现顾顺章写给蒋介石还没有发出的一封信,看来他早已有了投靠蒋介石的打算了。

4月28日,开始了大搜捕。上海成了最凶恶的恐怖事件的舞台。巡捕密探像一股祸水,布满了大街小巷,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党中央原来的电台地址被抄了;周恩来的住处,也被搜查了。顾顺章带着特务,搜查了几乎所有原先党中央机关的据点。但有一个联络点他却不知道,那是个汽车行,由刘仲华负责,(刘仲华解放后担任过北京市园林局局长,“文革”中去世)是军委机关的情报站。周恩来、李富春和聂荣臻等人,正是隐蔽在那里,商量着下一步的行动计划。街上不时传来抓人车的啸叫声……

周恩来刚刚搬到小沙渡路,康生就火急火燎地赶来了,把一张报纸拿给周恩来看,嘴里忿忿地说:“六指被抓了!”

周恩来脑袋嗡的一声,急忙去看报。“六指”是指向忠发,他有一只手六个指头。报上果然写着:“本埠新闻:向忠发为共党首领,于昨日(6月22日)上午9点3刻在善钟路被捕,当送嵩山路巡捕房。旋解卢家湾捕房政治部。闻警备司令部以该犯为共党首领,刻已派员引提。”

周恩来摸出门钥匙,寻思着。这间房子有三把钥匙,除了邓颖超那把外,还有一把在向忠发手里,他有事就会自己开门进来……周恩来还是不肯相信,让康生布置人,在远处监视,看有没有人来开门。特科红队的王竹友和杨福林乔装打扮,挑了两副馄饨担子守在那里。到了半夜,果然看到一队特务押着一个人赶来,那人用钥匙打开房门,后面的特务一拥而入……

周恩来和邓颖超已经搬到海宁路山西路拐角的一家烟纸店楼上去住。这是一间只有十平方米的亭子间,邓颖超的母亲也挤在里面。白天谁也不敢出门,只有到了晚上偷偷出来买几张报纸,探探消息。其他人也迅速转移。李富春夫妇躲在蒲石路余庆里一所花园洋房里,聂荣臻夫妇搬到提篮桥附近。中央已经发来指示,伺机离开上海,尽快进入中央苏区。

向忠发被捕的消息已发往庐山的蒋介石。

向忠发被捕,周恩来离开上海

这年的夏季,南京早早就热了起来。蒋介石带上宋美龄,乘坐军舰来到庐山,住进太乙峰别墅。一天晚饭后,蒋介石照例出来散步。不同的是身边多了好几个警卫,把蒋介石簇拥在中间。走着走着,突然从薄雾遮掩的竹林里跳出一名刺客,对着蒋介石开了几枪。蒋身边的警卫似早有准备,返身一阵猛射,刺客顿时倒在乱枪之中。侍从们跑上前来,拉起刺客追问口供,但刺客已经断气。

蒋介石朝松林撇撇嘴:“就地掩埋了,不要对外透露任何消息!”这次他不惊不慌,好似早有准备。的确,蒋介石一上庐山就发现了苗头不对。因为警卫向他报告,说在竹林附近的山沟里发现丢弃的大段火腿肉,引起怀疑。侍从们拿去一检验,发现肉上有浓重的黄铜味,还有清晰可见的铁锈斑,断定是有人用火腿夹带武器上了山,而且就隐藏在附近,于是立即加强了警卫。这个猜测不错,的确还是王亚樵指使人干的,他想在庐山除掉蒋介石。但庐山路上的警卫盘查极严,他就派人在上海买了两只金华大火腿,用刀将火腿掏空,把两支德国造的左轮手枪和子弹塞了进去,再用肉末和盐泥封好。由两个女人坐上滑竿,带上火腿,顺利通过了哨兵。两个潜伏在竹林的大学生陈成和刘刚,却忽视了一件事:他们把枪和子弹取出后,浅浅地埋在地下,把火腿顺手扔进旁边的沟里,一个小小的疏忽,泄露了天机……蒋介石猜想这事是广州方面的孙科等人指使的。但他不知道还有另一项拉拢石友三的更大策划正在进行……

两次“剿共”都以失败告终的蒋介石,准备第三次“进剿”,并由他自己亲自指挥。6月22日,在南昌举行的军事会议上,他任命何应钦为前敌总指挥兼左翼集团军总司令,陈铭枢为右翼集团军总司令,动员兵力约十三万人,由东西两面向红军根据地开进。

何应钦因为指挥第二次“围剿”失败,在蒋介石面前便矮了三分,说话也不硬气,坐在那里,闷声不响。蒋介石异乎寻常地宽容:“在这一点上我们要学习德国人的虽败犹荣,哀兵必胜!上次我们吃了长驱直入的亏,这回要采取外国专家意见,步步为营,稳扎稳打。曾文正公剿灭洪杨,也是扎死营,打硬仗,不搞什么奇谋妙计。这次你在前方一定注意这点。”

何应钦底气不足地应了声,拍了拍口袋想掏烟,忍了忍又滑下手去。蒋介石早用余光瞄住,反而鼓励他:“你抽你的,我打开窗户就是。”

何应钦笑笑没有接话,看见康泽报告进来。康泽也发现何应钦,急忙敬礼,叫着:

“老师!”康泽是黄埔三期,也学着一期的老大哥一样称呼何为老师。蒋介石对何应钦说:“敬之呀,德国顾问还讲道,别动队很重要,由康泽负责,你们要协调一致。”

何应钦不解:“别动队干些什么?”

康泽代蒋回答:“它是一个情报组织和军事警察的结合。具体内容有十大项:

秘密工作,肃清散匪与共军,逮捕军中逃亡者……”

“权力这么大?”何应钦眼睛直眨,“它甚至可以指挥师长,它算什么规格?由什么人组成?……”

康泽说:“都是军官出身。程度嘛,有大学,也有小学;连长也有,团长也有……”

何应钦眉头紧皱:“回头向各将领谈起来,恐怕大家有意见。”

蒋介石挥挥手:“不用担心这个,我去对军官们讲清楚。”

蒋介石坐上汽车来到中央军校,对康泽负责的特别训练班学员讲话。他解下黑大氅和白手套,清了清嗓子,大声说道:“同学们,各位就要出发了,我对你们抱着莫大的希望,希望你们记住,我传授给你们为人处世、安身立命的大道理,这是心法,任何书上都没有的。你们上前方去剿灭共产党,不要受共匪的欺骗。什么共产呀,分田呀,想一想,要是随便把别人的田分了,谁还愿勤俭过日子?那不是都成了懒鬼?我想,中国人都不赞成的。你们到了匪区,要敢冒险,要敢叫共匪把你们俘虏去。过去以后,要作宣传工作,要探听军情,要能够随机应变,有机会就打死他们的长官,然后再跑回来……”

底下的军官们窃窃私语开来:“总司令怎么一来就叫咱们当俘虏?”“两次打败仗打虚了……”“不吉利呀!”

蒋介石讲得舌干唇燥才回到校部休息。秘书送来了南京的电报。第一封是说石友三又在河北叛变,宣布反蒋的。蒋介石脸色铁青:“这是粤中叛徒出资五十万之收买,也是共匪首领混迹其军中的结果,与共匪遥相呼应,从中作祟!”

这年5月,汪精卫、陈济棠、李宗仁在广州另行组织国民政府,特委任石友三为委员和第五集团军总司令。石友三早想当华北王,听与张学良素有积怨的堂弟张学成说:张学良患重伤寒病,已死在协和医院,马上准备发兵讨张反蒋。在行动前,他请人扶乩。乩语说:“有鼠乩虎,虎病不武,鼠众先武,虎不如鼠。”石友三大喜,起兵打张。谁知张学良得病不假,可并没死,急调援军,截其后路。蒋介石下令免去石友三所兼各职,通缉拿办,命刘峙所部讨伐。石友三率残部鼠窜德州,归韩复榘收编。

另一封电报却使蒋介石眉头舒展。这是有关向忠发被擒的报告。他知道共产党对此不会罢手,只有杀了才保险,便抓过朱笔在报告旁边批了四个大字:“就地处决”。回电迅速发往上海……

电报发走不到半小时,机要又送来第二封加急电报。电报说向忠发已经招供。

蒋介石一看,坏到极点的情绪出现了转机,仿佛整个大自然得到了温暖、欢笑、希望……“共产党最高集团三个人中有两个归顺了我,这是南京政府的感召!上海的共产党算是垮了,周恩来在劫难逃,他的投降或者被擒亦不过指日可待!诸位这次进剿朱德、毛泽东,望同心协力,各个击破!”他向来客厅谈话的将领们抖动着电报,把这个消息夸大了几分讲给他们听,同时伏下身子,在电报上批了“暂缓处决”几个字,着秘书火速发往上海。秘书刚走,蒋介石又想起什么,打电话给南京,派人到上海,截住第一道电报的执行。

第二天,还沉浸在“胜利”之中的将领们眼看着蒋介石的脸色由红变白,由白呈青,知道准是电话那头的事情不好,一个个大气不出,也不敢问。等蒋介石摔下电话,所有的眼睛都紧盯着蒋介石的嘴巴。蒋介石背着手,让气儿出匀了,才嗫嚅道:“哪里有这等怪事,我昨天发出的第二封电报竟压了24个小时,是什么人干的勾当,难道周恩来的人钻到了我们肚皮里!”

在座的人都明白了:第二封电报到达淞沪警备司令部时,向忠发刚刚被枪毙掉!

到底是什么人干的?将领们只管用目光相碰,却不敢往深处猜。

周恩来在向忠发被捕后,曾组织人营救;执行的同志刚刚出发,得知向已叛变,便撤了回来。两天以后,周恩来从《申报》上看见一则短讯:共党首领向忠发已于昨日(6月24日)处决。后来打入敌人内部的同志透露,向忠发被捕后完全丧失了气节。行刑时竟作揖下跪求饶,根本无人理睬,照样被枪决了。和他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恽代英被顾顺章指认出后,被杀害时的情景。恽代英虽经酷刑百般拷讯,除承认自己是一个共产党员之外,无任何供词。就义时毫无惧容,引吭高歌《国际歌》。

连徐恩曾私下与人闲谈时,都摇头感叹:“共产党的可怕就在于此呵!”

周恩来仍在上海过着东躲西藏的生活,眼看着秋凉了,周恩来和邓颖超化装成一对商人夫妇模样,在三马路昼锦里附近一家不大的上海旅馆,约他的堂弟周恩见面。恩在排行里最小,自幼左耳失聪,体弱多病。周恩来一到上海就找到了他,想方设法照顾体贴他。他怕随时都会离开上海,所以冒着危险把堂弟约到这里。堂弟从上海大同大学毕业后,转学到上海法学院,改学法律,即将毕业。

“七哥!”周恩焦急地喊着,“国民党花三十万元到处抓你,你还不赶快走呀!”在他眼里,七哥突然显得有些苍老,只是那双眼睛依然炯炯发亮。

周恩来捏着纸袋里的花生米,若无其事地往嘴里放几颗,轻轻笑起来:“你看我能值那么多钱吗?他们抓不住我,抓住了,无非是个死。”

“七哥,我跟你一起走吧。”

周恩来握住他的手,拍拍他的手背:“你的情况和我不一样,我只希望你能读好书,锻炼好身体,不一定要跟我干一样的工作。但在学校里,各种思想混杂,你切勿沾染游荡习气,懒惰、散漫的人是不会有出息的。”

周恩望着比自己大十岁的七哥,敬仰之情油然而生。在他眼里,七哥个子虽然不算高大,倔强的性格却一望而知。只见他发亮的眼睛一瞪,牙齿一咬,马上有了主意,天大的困难也会被他粉碎。

然而这一年的冬天却显得十分漫长。天幕低垂,整个市区格外清冷。街上的抓人车不时呼啸而过,被捕和遭枪杀的消息接踵而至。他们不但要时时搬家,连白天上街也困难了。警察和黄埔的旧军官对周恩来的面相都很熟悉,偶尔上街,只好留起胡子,或者刮掉胡子,加上山羊胡,或者改变眉毛形状、步态和嗓音。经常是在凌晨4点半左右上街,早上7点回来,有幸躲过了多次追捕。

12月上旬的一天晚上,他和邓颖超悄悄来到北四川路日本租界的一幢房子里,找到聂荣臻夫妇。四个人见面,格外高兴,聂荣臻的妻子张瑞华忙着下厨房煮饺子。

周恩来虽然是南方人,但青年时在北方住惯了,养成了既喜食南方的红烧肉、红烧狮子头的菜肴,也喜欢北方的面食,如饺子、小包子之类。

一边吃着,聂荣臻就说起新闻:“顾顺章又登报悬赏缉拿你。”

周恩来点点头,又唉叹了一声:“我也后悔当初对王根英她们的意见没有引起足够重视,早些采取措施,也就不会遭受这么大的损失!”

“谁也不是诸葛亮,这种事情太难预料了。”聂荣臻宽慰着,“好在钱壮飞和张振华已安全转移了,中央机关的大部分同志保住了。”(也是凑巧,顾顺章的妻子叫张杏华;聂荣臻的妻子叫张瑞华;钱壮飞的妻子叫张振华,生人常常搞混。)周恩来托着下巴,平缓地摇着头仍不肯原谅自己:“王根英当时跟我讲得很激烈,说他是拿莫温(工头)出身,经常在女工身上揩油,我因为他常常身先士卒,麻痹了……”陈赓的妻子王根英是纱厂女工,在领导第三次工人武装起义时,常在周恩来身边,讲过不少群众对顾顺章的反映。

“中央通知我尽快离开上海,到红区去,看来我是不得不走了。”周恩来站起来,撩起窗帘一角,望着夜上海的万家灯火,放下窗帘,抱肘沉思着,“四年了。”

“小超怎么办?”张瑞华瞅瞅邓颖超,询问起周恩来。

“博古通知她先去苏联学习,然后转到苏区。”

“杨妈妈呢?”张瑞华又问。

邓颖超说出打算:“杭州有一所尼姑庵,有妈妈一个朋友。我准备送她去那里暂避一时。”

“等我到了江西,一定设法把老人接过去。”周恩来和聂荣臻夫妇握手,准备告别。聂荣臻表情又变得严峻起来:“情报说蒋介石已经到了上海,你要走就要趁早,免得戒严出不去。”

暗杀大王上海刺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