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百枝低着头,嘴里咬着半块烧饼,两手抓着单词卡一页一页地翻,但这并不影响她走路的速度,放学铃声一响,便脚下生烟,一路飞驰。穿越人海车流,大街小巷,终于在一排破旧的居民巷中放慢了脚步。
最后一口烧饼还没咽进肚子里,一个空矿泉水瓶飞向她的后脑壳。
“砰!”一个趔趄,单词卡从手中飞出。
还没来得及喊疼,赵姨就从身后那个楼口踏着步子出来了,腰上还系着围裙,隐约飘着油烟味儿。
“乔百枝,回去告诉你妈,再不交房租,我把你们家电线剪了!”
“我妈还没回家。”她淡淡撇了一眼赵姨。从地上捡起单词卡,拍了拍灰。
“abnormal,反常的。”
“天天就知道往外跑,也没见她带个像样的男人回来,一个一个的,都是贱命。”
“aboard,在船上。”
“我不管你妈在不在,今天把房租给我交了。我一天到晚带着孩子,管着这些破房子,我们家还要靠这些钱吃饭呢!你们家就在那白吃白住,要不要脸?”
“absent,缺席。”
“天天点着灯学学学,也没见你有什么本事,还浪费我的电费。你和你妈都一个样,怪不得你爸跑了。就这样你妈竟然还总跑出去,也不知道做什么挣的钱,说不定哪天你妈也不回来了。”
乔百枝放下了单词卡,站在巷子中间,像一棵倔强的铁树,死死扎根在地上。
她低着头,眼里蒙着一层淡淡的灰霾,但脸上的笑容却异常明媚,甚至带着轻笑,说:“赵姨你平时那么灵光,就没发现自己钱包里少了点什么吗,还没钱吃饭?我看赵程每次放学在路边小摊吃得肚子都鼓了,我们家也不想白吃白喝的,你炒这么多菜,没人吃怪浪费的。”
乔百枝说完就扭过头走了,她的家,在巷子最深处的那幢破楼。
刚踏出两步,还能听到身后赵姨发了疯般的嚎叫,“贱人!”随即一桶冰冷的脏水径直泼向了她。整整一桶,如果放慢镜头的话,还能看到这巨大的一泼水包裹住她小小的身躯,简直快要淹没她了。
还好今天不冷。不然乔百枝可能就要被冻在冰里面了。
她抹了把脸,踏着步子,任凭赵姨在背后扯着嗓子骂她,也再没说一句话。
巷子越往深处走,越荒凉破败。好像只剩老鼠愿意住在这么阴暗又潮湿的地方了。
墙皮灰白,覆着一层暗青色的苔。靠近门的地方有一个很深的裂缝,里面积了满满的灰尘,她家在一楼,凸出的窗底拉着长长的蜘蛛网,开门迎面扑来的是潮湿的霉味儿。这楼和此时一身脏水的她,真配。
乔百枝嘲讽般地笑笑,伸手扯掉挂在门上的那把生了锈的锁。她从来就没锁过门,家里穷得连偷都不知道能偷什么,而且,这样一把破锁就算锁了也挡不住风风火火的赵姨。
关上门她打了个寒颤,紧接着,喷嚏一个接着一个。放下书包,脱了外套便直奔洗手间。
先接了一壶水去烧,然后又拿着早上存下的还带着余温的水,先洗了洗脸。
只是温水,也让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取暖。
只洗了脸,就听见“啪”地一声,眼前黑了。
没有一丝光亮,站在镜子面前,自己仿佛就是黑暗本身。
赵姨扯下她们家的线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
习惯就好,习惯就好。
早上烧的水,还剩下三分之一。洗不了澡,只能拿毛巾沾了水,擦擦身子。
顶着黑暗,踉踉跄跄地扶着墙走,不知道花了她多少时间才像个瞎子一样从柜子里摸出了一盒蜡烛。
在这个现代化的大都市里,她还有在旧时生活的能力,实属不易,实属不易。
喜欢听火柴划过盒子的声音,“chua”地点亮了整个世界。
乔百枝的妈妈已经三天没回来了。每次回家,妈妈只是把一沓薄薄的钱扔在桌子上,然后说:“买点菜回来做,饿死了,家里什么都没有,你每天都不吃饭的么?”
乔百枝不知道妈妈是从哪里挣到的钱。她总是各处跑,有点小生意能赚钱就去,没事还喜欢去搓搓麻将。洗碗、发传单、演玩偶等等,还有很多很多。有一次跟着人家推销产品,为了业绩,自己买了一大堆,结果一件也没卖出去,反倒赔了不少。那段时间,几乎是又哭又求地让乔百枝在赵姨家蹭了几顿饭。
那她自己呢?
她总说:“少管我的事,钱省着点用,你别饿死。”
乔百枝明明是恨她的。她本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她妈妈本来也有一个稳定的工作,在一家销售公司当职员。突然有一天,她辞职了。偷偷把家里银行卡中的所有钱都拿走了。爸爸正常下班回来后,乔百枝告诉他妈妈拿走了银行卡。爸爸当时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僵了几秒,突然就像一个疯子般跑了出去。
是的,再也没回来过。
第二天,舅妈把乔百枝接到她的家里住。
妈妈是在一周后才来找乔百枝的。
一见到乔百枝,二话不说就拉着她走。任由百枝挣扎、哭嚎,“你去哪里了?爸爸呢?爸爸呢?爸爸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回答她的,只有一记响亮的耳光。
“闭嘴。”
妈妈给她的,除了能让她不饿死的钱,再无其他。
我本就生于黑暗,便不惧怕它。但凡有一缕光亮能够照过来,我都会牢牢抓住。
在一间幽暗的小房子里,昏暗的烛火摇曳着,在墙面投出一个模糊的暗影。
这只蜡烛烧完后,就去睡觉吧。
在黑暗中能做的只有两件事,一件是睡觉,一件是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