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青娘道:“我能有甚么远见呢?不过是妇人之见罢了。妾身只是时常想,这天下,是否真的值得像允彝先生、子龙先生这样的旷世奇才,用生命来守护呢?”
文弼道:“姑娘何出此言?”赵青娘道:“远的不提,就说崇祯朝的袁督师,驻守辽东,鞠躬尽瘁,最终怎样?竟落得个通敌叛国罪,被凌迟处死。这还不说,死后还被他拼死守护的大明百姓生食其肉,可真真令人齿冷!”
文弼一听赵青娘提到“袁督师”三个字,不由得身躯一震,再闻其言,眼眶甚至还有些湿润。文弼强自镇定下情绪,缓缓地道:“世人皆道督师误国,姑娘缘何却为其鸣冤?”
“这……我……”事实上,由于青衿会在明朝中后期常年担任朝廷谍报机构的角色,对这类朝廷大案的内情几乎都了如指掌,是以赵青娘从虞克农和杨青芳口中都听说过袁督师的冤情。然这一切赵青娘自然不能告诉文弼,便拿话岔开道:“妾身还曾为袁督师之冤写过一首诗,文公子若不嫌妾身文笔拙劣,妾身愿为公子吟咏。”
文弼道:“愿闻其详。”赵青娘吟道:“悲愤填怀读指南,精忠无计表沉冤。伤心数百年前事,忍教辽东血更斑。[明末秦淮名妓李香君十四岁时闻知抗清名将袁崇焕蒙冤惨死北京所作。]”
文弼听完后,似有所感,沉默了许久,方才道:“人说人生难得一知己,文弼今日能得姑娘这一知己,真可谓死而无憾也。”
赵青娘掩口笑道:“文公子这话可太过了。青娘不过是一青楼女子,如何配得上公子这番谬赞?”
文弼急道:“我……我是认真的。”赵青娘道:“罢,你这人,可真是读书读呆了,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青娘自是乐得公子将我当作知己看待。从今往后,你也不必称我甚么姑娘、小姐的,便叫我青娘罢。”文弼道:“好,青娘。在下小字治安,你便叫我治安便是。”
自此之后,文弼便时常登门,赵青娘但闻文弼前来,便谢绝其他所有应酬,独请文弼来至房中。这日,赵青娘道:“治安,青娘新填了一阕《丑奴儿》,还请文公子指教:
懒起梳妆画眉黛,舞榭歌台。舞榭歌台,流金四溢满秦淮。
铅华洗尽血泪干,何以遣怀?何以遣怀?韶华欲逝百事哀。”
文弼知此词是赵青娘自哀身世,不由得叹道:“青娘你青春正好,何来韶华逝去之哀?治安便就着青娘之妙韵,斗胆和诗一首,以慰姑娘心怀:
世道沧桑莫怨乖,漫抒怀抱玉人来。
神州莽莽苍生泪,大地凄凄草木哀。
切切蝉声啼栈道,萧萧飞絮渺蓬莱。
人间多少心酸事,寒褪春归漾艳腮。[唐时于祐为韩凤儿所作。]”
这首诗本是宽慰赵青娘之意,人世沧桑,人生莫测,既已落此凄凉,不如面对现实。人家自古不平之事甚多,唯有耐心等待,打起精神,自有寒尽春来,爽心乐事之日。
赵青娘击节赞叹道:“好一个‘神州莽莽苍生泪,大地凄凄草木哀。’如今山河破碎,只恨当今世上尽是阮大铖之流的误国之人,却无李靖、薛仁贵这等开疆辟土的大将。真可谓国家无良将,朝中尽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