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中国仕女画艺术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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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仕女画风格演变的背后(5)

在唐朝立国的——百多年间,皇族中多次出现乱伦之事,唐太宗李世民杀死其兄太子李元吉后纳其妃杨氏为妃,唐太宗死后,其子高宗李治纳太宗才人武则天为昭仪,唐玄宗纳儿媳杨玉环为妃,等等,这与北方少数民族吐谷浑、鲜卑、匈奴诸族的习俗相合,吐谷浑的习俗有“父卒,妻其群母;兄亡,妻其群嫂”,乌桓、鲜卑的习俗则为“妻后母,报寡嫂”,突厥的习俗也有“父兄死,子弟妻其群母及嫂”,可见,唐统治者的做派与少数民族何其相似!另外,《新唐书》记载唐代公主再嫁的就有23人,世风并不以再嫁为耻,——女不事二夫的观念对他们没有多少影响。陈寅恪在其《元白诗笺证稿》也曾说唐人突破传统礼教表现在许多方面。首先是保留了鲜卑族“母权制时代的遗风”,武则天以女人身份当了皇帝,这在中国封建历史上绝无仅有。而且,在日常生活方面,其胡人作风也有所反映,《旧唐书·舆服志》记载“开元初从驾宫人骑马者皆著胡帽,靓妆露面,无复障蔽……俄又露髻驰骋,或有著丈夫衣服靴衫,而尊卑内外斯——贯矣”。《大唐新语》则记载天宝中,士流之妻,或衣丈夫服,靴衫鞭帽,内外——贯。白居易《时世妆》云元和妆梳君记取,髻椎面赭非华风。这些不仅在文学中有许多描写,在当时的仕女画中也有很多这样的题材,如《胡服美人图》、《胡服仕女图》等是当时仕女画的——大流行题材。

唐代统治者的少数民族血统决定了其对传统礼教的态度,虽然唐代的文化思想是儒、道、释三家并存,但是儒家的礼教在唐代统治者那里并不是根深蒂固的,反而出现了许多破除礼教的例子。当然开放中也有——些保守的说教继续出现,唐朝出现了——本有关女教的重要书籍————《女论语》,此书是宋若莘、宋若昭姐妹所作,主题无非是“贞节柔顺”,与班昭的《女诫》类似,谆谆教诲女子如何侍候好丈夫,当好男子的附属品。此书在唐代影响不大,反而在后世有些影响。总的来说,唐代的社会风气还是以开放为主,

这样的社会风气所辐射出的文化精神表现在当时社会的方方面面,其中与仕女画关系最密切的就是这——时期仕女题材的扩展和对女性审美观念的巨大变化。唐代是仕女画繁盛期,

仕女画题材大大拓展,绘画目的不再受鉴戒贤愚的束缚,从六朝前期的烈女之风中解放出来,转而表现上层社会妇女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吹箫、扑蝶、游春、抱琴、按筝、赏雪、羯鼓等。在风格上,唐代仕女画摆脱了六朝鉴戒仕女画威重俨然的风格,而以丰肌厚体、艳姿丽态为尚。隋代仕女画未见流传,其社会风气与唐代类似,但仕女画风还是与前代有更多的联系,画风应该是介于张僧繇“面短而艳”与唐代“曲眉丰颊”之间的——种画风,类似于唐初阎立本的人物画风,其后过渡到张萱、周昉的腴润之风。五代的社会风气受唐代影响颇多,奢靡淫逸之风不减,这种风气甚至在绘画中直接有描绘,如顾闳中的《韩熙载夜宴图枠对文人狎妓就有比较直接的描绘。当时社会风气也还比较开放,仕女画风则与唐代——脉相承。

二、隋唐五代仕女画家的处境

隋唐五代仕女画的主流是贵游妇女、宫廷女性和上层社会女性,仕女画作者也多是当时宫廷里面的画家。隋代因未见仕女画迹流传,本书暂不考察。唐代宫廷虽未专门设画院,但其中有值司绘画的职务,如唐玄宗时集贤院设有画直,有些仕女画家就担任其中的职务,如张萱为开元馆画直。还有——些仕女画家在朝廷任职,但并非专职画事,如周昉曾任越州长史和宣州长史,政事之余从事绘画。有官职的仕女画家之外,还有——些文人和民间画家也曾画仕女,但因为其仕女画影响不大,所以本书重点考察的还是张萱、周昉等仕女画家的境遇。五代专门设立画院,周文矩、顾闳中等都在其中任职。另外,画院之外也有文人和民间画家画仕女,但五代仕女画影响最大的也在宫廷画院,因此本书考察的重点也是五代画院中的仕女画家。

唐代阎立本的事迹颇能代表唐代画家的境遇,张彦远《历代名画记》记载:

立德弟立本,显庆初代立德为工部尚书,总章元年拜右相,封博陵县公,有应务之才,兼能书画,朝廷号为“丹青神化”。初为太宗秦王库直,武德九年命写秦府十八学士,諸亮为赞。贞观十七年,又诏画凌烟阁功臣二十四人图,上自为赞。时天下初定,异国来朝,诏立本画外国图,又樗杜间有苍虎为患,天皇引骁雄千骑取之。虢王元凤,太宗之弟也,弯弓三十钩,——矢毙之,召立本写貌以旌雄勇。《国史》云:太宗与侍臣泛游春苑,池中有奇鸟随波容与,上爱玩不已,召侍从之臣歌咏之,急召立本写貌,阁中传呼画师阎立本。立本时巳为中爵郎中,奔走流汗,俯伏池侧,手挥丹素,目瞻坐客,不胜愧(赧)。退戒其子曰:“吾少好读书属词,今独以丹青见知,躬厮役之务,辱莫大焉,尔宜深戒,勿习此艺。”然性之所好,终不能舍。乃为右相,与左相姜恪对掌枢务,恪曾立边功,立本惟善丹青。时文谓千字文语曰:“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言并非宰相器。

从这段记载中可以得出如下结论:当时画师并不是地位很高的职务。从阎立本被呼为“画师”就觉自尊心严重受挫来看,当时画家地位还是比较低下的,而从其认为绘画是“躬厮役之务,辱莫大焉”也可以看出,当时统治者只是把绘画作为玩好,对画家本身并不尊重。而且从当时的千字文“左相宣威沙漠,右相驰誉丹青”来看,社会舆论明显对阎立本有戏谑的成分,并因为他善丹青而怀疑他的经世治国之才。可见当时社会对绘画的态度,画家虽然可以创作宣扬教化和供人玩好的画,但画家只是画师,只是——个职业,且只是——个地位低下的职业,“躬厮役之务”,这就是当时社会对画家的态度。

在文人画登堂入室之前,画家地位很是低下,虽然不断有文人提出绘画的重要价值,如南朝宋·宗炳在其《画山水序》中提出“山水以形媚道”,曹植在《画赞·序》中则曰:

观画者,见三皇五帝,莫不仰戴;见三季异主,莫不悲惋;见篡臣贼嗣,莫不切齿;见高节妙士,莫不忘食;见忠臣死难,莫不抗节;见放臣逐子,莫不叹息;见淫夫妒妇,莫不侧目;见令妃顺后,莫不嘉贵。是知存乎鉴戒者图画也。

而唐·张彦远在其《历代名画记》卷——中更是强调绘画的重要功能:

夫画者,成教化,助人伦,穷神变,测幽微,与六籍同功,四时并运……图画者,有国之鸿宝,理乱之纲纪。

又云:

图画者,所以鉴戒贤愚,怡悦情性。若非穷玄妙于意表,安能合神变乎天机?宗炳、王微皆拟迹巢、由,放情林壑,与琴酒而倶适,纵烟霞而独往。各有画序,意远迹高,不知画者,难可与论。

唐·裴孝源《贞观公私画录·序》中也云:

其于忠臣孝子贤愚美恶,莫不图之屋壁,以训将来。或想功烈于千年,聆英威于百代,乃心存懿迹,默匠仪形。

尽管唐代对绘画的价值认识如此深刻且影响深远,但对绘画的主体————画家,依然怀有歧视态度。

唐代虽然对绘画价值认识深入,但是唐以前的绘画文化毕竟是画工文化,与宋以后的文人文化截然不同,就如苏轼评吴道子与王维所云:

吴生虽妙绝,犹以画工论。摩诘得之于象外,有如仙翮谢笼樊。吾观二子皆神俊,又于维也敛衽无间言。

吴道子在唐代虽然被称为“画圣”,被认为古往今来——人而已。然而绘画仍然被视为——种技艺,供人玩好,画家仍被视为画工,如倡优无异,且非有诏不得画。“画圣”吴道子的地位尚且如此,其他画家就更不用说了。

张萱、周昉是唐代最负盛名的仕女画家,张萱为开元馆画直,其绘画的创作带有——定的“奉旨”作画纪录的性质,其画作有《写太真教鹦鹉图》、枟虢国夫人夜游图》、枟虢国夫人游春图》、《虢国夫人踏青图》,均直接与杨玉环姐妹相关,另有枟明皇纳凉图》、枟明皇击梧桐图》、枟明皇斗鸡射鸟图》和《羯鼓图》等,则与唐明皇有关,这说明张萱是在皇帝身边供奉的人。公元1120年编成的枟宣和画谱》就载有四十七卷张萱的作品,其中三十多卷都是描绘仕女的,主要描绘贵族妇女游春、梳妆、奏乐、横笛等优雅闲散生活场景。张萱的身份和生活环境限制了他的艺术创作,由皇家供养的画家难免供人驱使,在艺术创作上也必然受制于皇家。据宋·邓椿《画继》载,宋代的画院:

——时作者,咸竭精尽力,以副上意。

上(赵佶)时时临幸,少不如意,即加漫垩,别令命思。虽训督如此,而众史以人品之限,所作多泥绳墨,未脱卑凡。

又云:

尝谓臣言:某在院时,旬日蒙恩出御府图轴两匣,命中贵押送院以示学人,仍令责军令状,以防遗坠渍污,故——时作者,咸竭尽精力,以副上意。

可见,受雇于皇家的画家不但很难讲究艺术个性,而且连自身独立的人格都很难保证。张萱的身份与宋代画院画家相似,因此其绘画也只能是为皇家妇女和贵族妇女写真,而且在艺术风格上也只能迎合皇家趣味,可见张萱仕女画风的形成并不是偶然的。

周昉的经历与张萱有所不同,张萱以画直供奉内廷,周昉则是以官职供奉朝廷,周昉曾先后任越州长史、宣州长史,元·夏文彦《图绘宝鉴》载其“传家阀阅,好属文;穷丹青之妙。游卿相间,贵公子也”,其兄周皓善骑射,因战功授执金吾,为德宗器重。因为周昉出身贵族,在朝中又有官职,绘画只是其政事之余的修养,所以周昉社会地位比较高,其创作的状态也比较自由。《宣和画谱》卷六云:

世谓昉画妇女,多为丰厚态度者,亦是——蔽。此无他,昉贵游子弟,多见贵而美者,故以丰厚为体。而又关中妇人,纤弱者为少。至其意秾态远,宜览者得之也。此与韩幹不画痩马同意。

因为周昉为贵游子弟,社会交际的圈子就是卿相贵族之间,所以其仕女画作品往往是从身边取材,因“多见贵而美者”,所以其仕女画也是多画“贵而美者”(彩图3)。另外,因其创作的状态不像张萱那样受人所制,因此其艺术成就也比张萱要高——些。所以《宣和画谱》评价周昉:

至于传写妇女,则为古今之冠。其称誉流播,往往见于名士诗篇文字中。昉生平图绘甚多,而散逸为不少。贞元来,巳有新罗国《宣和画谱》对张萱的评价则为“善画人物,而于贵公子与闺房之秀最工。其为花蹊竹榭,点缀皆极妍巧”,两相比较,高下已见。

五代善画仕女杰出者可推周文矩和顾闳中,二人皆为南唐画院待诏,食皇家俸禄,与张萱地位相似,从二人的绘画题材和绘画风格也可看出其社会地位。在文人画占据统治地位之前,画家几乎都被视为画工,即使是人于江淮间以善价求昉画而去。

画院中的画家也是如此,以画谋生与以画自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状态。明代文徵明因难忍画师之辱,曾对“以十金求画者,面斥之曰:仆非画工,汝勿以此污我V’而被《无声诗史》认为“精神另1J有所注”的李日华在其《墨君题语》中也云:

士人以文章德义为贵,若技艺,多——不如少——。不惟受役,兼自损品。林君复极富画情,见与可、伯时终日碌碌徇人,遂坚意禁制不为。余尝谓王摩诘玉琢才情,若非是吟得数首诗,则琵琶伶人,水墨画匠而已。

连画家对自身的定位尚且如此,更何况世人在古人看来,绘画与诗词作文还不——样,“士人以文章德义为贵”,而绘画则是“技艺”,与文章锦绣相比是等而下之的。这不但是画家的论调,更是古代社会的现实,专司绘画的画家地位也就可想而知了。

三、隋唐五代对女性的审美要求

隋代对女性的要求还是来源于上代,虽然已经向健康壮硕发展,但并无唐代那样明显。众所周知,唐代崇尚健康、丰满、肥硕的女性形象。在唐代的历史舞台上占据——席之地的女性,皆浓丽丰肥、雍容典雅。《资治通鉴》云,——代女皇武则天是“方额广颐”的丰满女性。另——位唐代历史上举足轻重的女性杨贵妃则“芙蓉如面柳如眉”·,“姿质丰艳,善歌舞、通音律”,“素有肉体”,正所谓“太仓米贵贵人肥,肥了贵人称佳丽”。武则天和杨玉环在唐代历史舞台上不仅引领了当时的妇女时尚,而且使唐代女性社会地位有了实质性的提高,使唐代——度兴起“不重生男重生女”的风尚,二人对唐代仕女画的影响更是不可估量。

唐代以肥为美的社会风尚的形成并不是——蹴而就的,唐初时仍然是“面短而艳”的审美标准,阎立本作品中的仕女基本上保持了张僧繇天女的风格。但在盛唐时期“曲眉丰颊,雍容自若”的仕女形象已风行起来。罗世平《曲眉丰脸佳丽贵————唐代仕女画及其相关问题》——文指出唐代仕女画的兴盛过程分为两个阶段,第——阶段大约从高宗永徽至玄宗开元年间(650——741),以现实女性的大量描绘为标志,真实地反映出“唐人尚肥”这——审美观的形成过程。

第二阶段从玄宗天宝至德宗贞元年间(742——804),以张萱、周昉的仕女画创作为标志,是仕女画丰肥样式的成立与流行时期。经过这两个时期的衍化,尚肥的社会风气为人物画艺术提供范本,人物画艺术又为社会风气推波助澜,至中唐之时,女性以肥为美已是社会上的普遍风气。当时自上而下,无不以此为尚,后宫佳丽、贵族命妇、豪富之家的姬侍,都是——片肥腴之风。史料载唐代宗时,大臣元载犯事被杀,被籍没家产时统计,妻妾女仆共计三百人,连洗盏小奴,都是“锦衣戴花,曲眉丰颊”,可见,当时以肥为美的社会风气影响之深远。又据《唐史》记载,唐德宗时宫中在民间征选干杂役的女工,时称“巧儿”,入选“巧儿”的标准,不但要艺精,而且还要体态丰腴,长相丰满,否则手艺再好也不会入选。可见,肥腴之风并不是美女的专利,连下层宫女、丫环伎乐都不能幸免。

风气所及,唐代艺术也是壮声——片。人物画中纷纷以丰肌为美,张萱、周昉仕女画中酥胸露臂的妇女形象,丰肥细腻、温润柔软的肌肤,浓丽丰肥、健硕丰满的体态,无不彰显着那个时代的富足和安乐。《宣和画谱》云:

世谓昉画妇女,多为丰厚态度者。

元·汤屋《画鉴》云:

周昉善画贵游人物,又善写真;作仕女多秾丽丰肌,有富贵气。宋·董逌《广川画跋》评周昉的《按筝图》则曰:

尝持以问人曰,人物丰秾,肌胜于骨。盖画者自所好者?佘曰,此固唐世所好。尝见诸说,太真妃丰肌秀骨,今见于画亦肌胜于骨。昔韩公言,曲眉丰颊,便知唐人所尚,以丰肌为美,昉于此,知时所好而图之矣。

张萱、周昉的贡献就是把现实生活中的贵族妇女,真实生动地转移到了画面上,表现出那种清闲、骄奢、雅逸、百无聊赖的气息和柔软温腻的动人姿态(图2.8)。仕女画中如此,壁画中也是样。永泰公主墓中壁画宫女形象丰满健硕,生动自然,脸颊丰满腴润,朱唇翠眉,发髻高耸,肩背披着“披帛”,上身着贴身罗衫,下身穿绛裙,裙裾垂地,双头履露出裙外,给人——种生动、健康、活泼的美感。这与韩愈《送李愿归盘谷序》中描绘的美女形象非常——致:

曲眉丰颊,清声而便体,秀外而惠中,飘轻裾,翳长袖,粉白黛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