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中国人太善于内斗了,所以诞生了高度发达的权谋艺术。虽然这种艺术从来都是让自己的同胞遭殃,却没有整治过外人,但是仍然不能否认中国人的权谋艺术直到今天还在领先世界。
如果德钦巴丹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国人,并且在中国国内生活过很长时间,那么今天就会采用一些比较有技术含量的方法,让官兵们赞同自己的起义。但是他毕竟没有过,对于权谋的认识仅仅停留在业余时间看的《三国演义》,所以只能用这种直截了当的方式。
德钦巴丹这句话一说出口,下面一直如同蜜蜂般“嗡嗡”的士兵们,顷刻之间变得鸦雀无声,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德钦巴丹一个人的身上,其中充满了惊讶、忧虑和惶恐。
尽管很多士兵已经隐约意识到德钦巴丹将要做什么,但是当这个决定真正说出口,仍然让他们感到有些难以接受。
德钦巴丹本来已经准备好,一旦有人站出来反对这个决定,自己应该如何应对。甚至他预料将会有很多人群起而攻之,但是面对此时的这种场景,他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愣怔了片刻,德钦巴丹清了清嗓子,说:“我本人将会加入果敢共和军,但是我不想强迫你们接受我的决定。希望跟着我德钦巴丹走的人,我举双手欢迎。如果有谁不想,那么就自行离去,德钦巴丹不会阻拦。甚至如果你们有人继续忠于缅甸政府,我德钦巴丹也不反对。只是…….”
德钦巴丹正要说下去,一个士兵猛然窜上台来,站在德钦巴丹的身旁用力的挥了挥手,然后用嘶哑的声音喊道:“大家听我说几句!”
这个另类的程咬金立即吸引了官兵们的注意力,所有的目光都从德钦巴丹的身上挪开,落到了他的身上。
这个士兵的一生中,显然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同时关注过,因此一时之间有些洋洋得意,双手叉腰站在那里,尽情的享受这种感觉,却连一句话都不说。直到德钦巴丹轻声咳嗽了一下,提醒他:“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对大家说?”
“哦,对…….”这个士兵清了清嗓子,然后对所有官兵喊道:“德钦巴丹团长刚才说的太好了,咱们这帮少数民族平常受够了缅甸政府的气,现在正是一个出气的时候!德钦巴丹团长平日里对咱们不错,这个时候咱们更应该跟着他走!”
其实这个士兵本来是德钦巴丹安排的,因为一名普通士兵的发言,可能会对德钦巴丹的话构成有力的支持。但是这个士兵出现的太早了,德钦巴丹刚才本来想告诉官兵们,想走的人要把武器装备留下,结果还没有来得及说出口,这个士兵就跳出来表现了。
更加要命的是,这个士兵的几句话语无伦次、逻辑混乱,虽然勉强把意思表达清楚了,但是对官兵们的观点却无法造成影响。
德钦巴丹事先考虑到这个士兵没有什么文化,因此草拟了一份发言稿,让他一字不差的背下来。然而这个士兵一激动,把稿子全部丢到脑后了。
所幸的是这名士兵足够机灵,立即意识到自己犯了错误,赶忙向德钦巴丹偷瞟了一眼,只见后者满脸黑线的盯着自己,仿佛恨不得生吞活剥了一般。
这名士兵努力整理了一下思绪,想起了一些发言稿的内容,于是勉强照着背了出来:“德钦巴丹团长说的对,缅甸政府一直就容不得咱们二零六团,早晚要找个借口拆得七零八落,分散到其他部队去!大家能够想象到的是,咱们一旦去了其他部队,肯定要受尽窝囊气!更重要的是,在团里担任过一官半职的,曾经对缅甸政府和缅族有过怨言的,到时候肯定要被秋后算账!大家可能不知道,这些年来,德钦巴丹团长已经帮咱们平了不少事,但是现在连他也自身难保了!”
“说的对!”一名军官在旁边站出来,高喊了一声:“其实二零六团早晚要被逼起义!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就是这么回事!”这名士兵总算是进入了状态,开始有条有理的侃侃而谈起来:“德钦巴丹团长为人厚道,现在自己决定起义,不愿意为难大家,所以让大家自己选择去留!我知道很多人想要过安定的生活,很多人根本不想当兵打仗,恐怕大家还担心参与了起义之后,被缅甸政府抓住之后就是死路一条!但是大家想过没有,就算我们不参与起义,缅甸政府就一定会放过我们吗?他们剿灭不了果敢共和军,抓不到德钦巴丹团长,必然会把怒火都发泄到我们身上,到时候我们还是死路一条!既然怎么都是死,为什么临死之前不挣扎一下?!……”
听到士兵说的这些话,德钦巴丹总算是松了一口气。就在几秒钟之前,他已经不敢奢望这个士兵能够帮助自己了,只要不添乱就好。
德钦巴丹事先准备的这份发言稿,综合了很多人的意见,针对士兵们可能出现的各种心态。此时说出来,必然会引起多数人的共鸣,但凡是有点血性的汉子,都会站出来跟着德钦巴丹走。
但是德钦巴丹也有顾虑,那就是这些士兵很多都拖家带口,就算他们本人可以把生死置之度外,为自己的民族争一口气,但是却不能不顾及家人的安危。
以缅甸政府的作风,不是没有可能把这些官兵的家人当作替罪羊,更有可能用家人的性命要挟他们投降。也就是说,这种顾虑不仅可能决定了官兵们是否会追随起义,也决定了他们在参加起义之后,军心是否安定。
就如杨家威曾经对庞劲东说过的一样,果敢共和军的办事效率非常的高,完善的军纪不仅很快就制定了出来,而且一整套军事司法体系也随之以最快的速度组建起来。庞劲东本来试图施加一些影响,尽可能的把这个过程拖延下来,然而却没有任何效果。
更加出乎庞劲东意料之外的是,果敢共和军的成员不仅仅都是一些大字不识的草寇,其中竟然笼络了很多的人才,甚至还有两个精通法律的,成为了军事法院的主审官。
军事法庭开审的当天,几乎所有果敢共和军的高层全部到齐,坐在第一排的就是庞文澜、庞天宠和庞劲东。庞天啸和庞天彪两人的家属也都到场了,庞劲东十分担心他们哭闹起来破坏审判秩序。因为这些人基本没有什么法制观念,长久以来生活在家长制社会里,只懂得敬重尊长,却不晓得尊重法律。
但是或许是因为庞文澜在场的缘故,这种情况却没有发生,没有一个人敢在庞文澜的面前有一点放肆的表现。
审判的过程还是很合理的,有公诉人、有辩护律师,甚至还有一个由各级军官组成的陪审团。像模像样的一场庭辩下来之后,判决很快就做出了,庞天啸的叛变行为事实清楚、证据确凿,被判死刑。至于庞天彪则属于胁从,既没有对庞天啸提出任何负面建议,在整起叛变事件当中也没有发挥太大的作用,因此只是被判褫夺一切职务、永不叙用。
当主审法官把最后一个字说出口之后,法庭上终于传来了“嘤嘤”的哭泣声,那是庞天啸的妻子和儿女们。他们不敢哭得太大声,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断的擦拭着泪水。
庞劲东暗自感叹,幸亏叔祖的几个妻子都已经先后过世了,如果庞天啸的母亲还在人间,恐怕场面就不会这样平静了。但是庞劲东转念一想,又觉得以叔祖治家的方式,这些妻子们在世的时候恐怕也不敢多言军中事务。
相比之下,庞天彪的家人则是如释重负,忙不迭的抚摸着胸口,感谢观世音菩萨、如来佛祖、耶稣、圣母玛利亚以及一切他们能够想到的神明,然后不约而同的向庞劲东投来感激的一瞥。
庞天啸当即就被带出法庭,然后又被一声清脆的枪声终结了生命。庞劲东观察得比较细腻,发现在枪声响起的同时,叔祖似乎瞬间苍老了许多,眼角流淌出了一丝浑浊的泪水。但是很快的,庞文澜就恢复了那种坚毅果敢的神情,并用一个不经意的动作拭去了泪水。
庞劲东并不知道的是,叔祖在成人之后只哭过四次,其中有两次是为了两个哥哥的阵亡,一次是在曾祖父过世的时候,最后一次则是兵败大陆后被迫远走异域,遥望桑梓拜别之时,怅然流下了泪水。自从到了缅甸之后,无论条件多么艰难、环境多么险恶、前途多么渺茫,叔祖都再也没有掉过一滴眼泪,而眼下这一次则是第五次。
无论庞天啸做过怎样大逆不道的事情,却毕竟是庞文澜的亲生儿子,尽管为了申明军纪家法而必须要杀掉他,但是庞文澜心中的痛苦却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减缓。
庞劲东本来想要安慰一下叔祖,却没有想到杨家威不识时务的走过了过来,拍了拍自己的肩膀,感叹道:“还好,还好……”
“好什么啊……”庞劲东看了看杨家威,愁眉苦脸的摇了摇头。
“如果军事法庭把庞天啸和庞天彪给放了,大家会认为你为了给两个叔叔脱罪而故弄玄虚。如果把他们两个全判死了,那么庞将军和庞总司令必然会不满,而且也会导致很多人离心离德。”叹了一口气,杨家威如释重负的说:“现在一死一撤职,而且死的是最混蛋的那个,活的是最废物的那个,这样刚刚好……刚刚好!”
“我也知道这两个叔叔罪无可恕,可他们毕竟是我的叔叔啊……”尽管庞天啸的死还是让庞劲东感到些许痛苦,但是庞天彪毕竟活了下来,这让庞劲东多少感到了安心,毕竟没有愧对堂弟的苦苦求情。
杨家威本来还想说什么,但是目光无意间往旁边瞟了一眼,却再不出声,而是飞快的溜走了。
庞劲东顺着杨家威刚才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大伯庞天宠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过来。
“大伯,我…….”庞劲东刚一张口,却又发觉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结果张嘴结舌的愣在那里。
庞天宠先是摆了摆手,然后拍了拍庞劲东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以后都靠你了!”话音刚落,庞天宠就走开了,脚步依旧沉重。
庞天宠刚一走开,杨家威就溜了回来,用低低的声音对庞劲东说:“恭喜了!”
庞劲东不解其意,皱起眉头奇怪的问:“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从今往后,你就是果敢共和军实际上的总司令了,虽然名义上只是副的!”
庞劲东仔细打量起了杨家威,发现那种吊儿郎当的神情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已不多见的郑重。
很显然的是,果敢共和军这段时间以来的各种变故,让天生乐观的杨家威,心情也无法继续轻松下去了。他对庞劲东并未存有任何揶揄嘲弄,这说明庞劲东如果真的执掌了果敢共和军的大权,他还是绝对支持的。
庞劲东仔细想了想,联系到大伯刚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很快就明白了杨家威的意思。
无论是基于个人仇恨,还是出于果敢共和军的大局,庞天宠都需要这两个弟弟去死。但是毕竟是亲兄弟,庞天宠的心里并不好受。联想到担任总司令后面对的非议,以致让两个弟弟都反对自己,他此时对军内事务已经有些心灰意冷。
此外,庞天啸的死将对庞天宠造成一定的舆论压力,谴责他为了权力而不顾兄弟情谊的言论,必将在私下里广为流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