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当然相信你。”我看着唐乐乐的眼睛，一字一顿说得无比认真。
她露出“太好了我就知道你会相信”的表情，然而旁边那张半透明的脸，却缓缓地流出了眼泪，嘴唇开开合合，似乎正在呢喃着什么，可惜我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唐乐乐脸上的笑容只维持了极短的一瞬，就被惊恐的神色取代，她小声说：“我觉得……我可能被鬼上身了！”
“鬼上身？”我看了一眼那张半透明的脸，摇摇头说：“应该不是吧。”
如果是鬼魂，为什么会有跟唐乐乐完全相同的面孔？又为什么要对我流露出如此复杂的神色？相比于鬼上身这种说法，我更愿意相信是唐乐乐本身的魂魄出现了什么状况，才会这样一分为二的。
然而唐乐乐却不知道我的这些想法，哭丧着脸问：“你也不相信世界上有鬼么？是真的有啊！我虽然看不到，但是我能感受到……而且我以前那个朋友就能看见！”
那个朋友当然就是我了。我心中喟叹，正打算告诉她其实我也有阴阳眼，却瞧见她忽然趴在桌子上，肩膀一抽一抽的，似乎是哭了。
我怔住，往昔的记忆再次飞速闪过。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她第二次哭，上一次是在沐曼妮代替我被我****的那天，我不知道是唐莽究竟是用了什么手段，才逼得唐乐乐内心里产生那么大的怨气，发出那么可怕的诅咒……但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唐乐乐所经受的，绝对不会比沐曼妮好多少。
我一直都在刻意回避，不愿意去想象唐乐乐到底受到了怎样的对待，可是现在的情况，却逼得我不得不想……
唐乐乐越哭越伤心，呜呜咽咽地说：“如果是灵犀……她肯定信我！你不是她，你不相信我，呜呜呜……你们都不相信我！”
我何尝见过她如此崩溃的样子，顿时就慌了，手忙脚乱地给她递纸巾、擦眼泪，恨不得把她抱在怀里哄才好，可是忙了半天，一点儿效果都没有，她反而哭得更凶了。
餐厅里的人都在朝我们这边看，然而我已经没心思去管他们怎么想了，绕过桌子坐到唐乐乐身边的位置，搂着她不断地说：“我信我信！刚才只是有点儿接受不了，其实仔细想想，那么多人遇着过呢，也许真的有呗！”
这话的作用比什么安慰都有效，唐乐乐果然哭得没有刚才那么厉害了，把脑袋搁在我肩膀上，抽抽搭搭地说：“你相信就太好了……我真怕我有一天死了，都没人知道我是被什么东西给害死的……我身体里真的有鬼，而且她一直都想害死我！”
“你怎么知道她想害你的？”这次我没有再否定唐乐乐的猜测，虽然我心里还是很不认同。就算灵魂分成了两半，也没道理自己杀自己吧？
难道是为了夺舍？
这个念头只存在了短短一瞬，就被我自己给否定掉了。因为我无法从那张半透明的脸上，感受到哪怕一丝丝的戾气。
那张脸做出了类似叹气的动作。
唐乐乐说：“我不管看见什么，都能往自杀的方面去联想，看见绳子我就想上吊，看见刀子就想往自己心窝子里捅，靠近窗户就想跳楼，看见火的时候最可怕……我甚至会想把周围的一切全都烧了，让所有人都陪着我一起死！”
我激灵一下，不敢相信非人蛊状态下的唐乐乐竟然会说出这种话。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可怕的念头，我爸说我得了抑郁症，带着我去看医生、吃药，可是那药……那药……”
“那根本就不是药！那是虫子！”唐乐乐的身体抖得厉害，说话的音量也失控了，几乎是喊出来的：“我才没得什么抑郁症，有问题的是他！是所有人！那真的是虫子啊，密密麻麻的小虫子，我看得清清楚楚，可是没有人相信我，都说是我的幻觉！怎么能是幻觉呢，我看得很清楚啊！”
“我爸非得让我吃那玩意，我不吃他就硬塞，我拗不过……”唐乐乐推开我，扭头一阵干呕，但是什么都没吐出来。
“他非得说那个药是治病的，说我现在恢复正常就是吃药吃好了的。可我是装的！我其实比原来更想自杀！”
“不，我简直想杀人！我想杀了我爸！”
唐乐乐憋得太厉害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愿意相信她的人，这些话就像是开闸的洪水一般倾泻而出，她控制不住，也不想控制。然而她又哭又叫的样子，让不知情的人看了，真的很像精神病发作。我们周围已经没有客人了……他们都害怕唐乐乐会暴起伤人，丢下吃到一半的午饭结账去了。我余光瞄到旁边有个服务生似乎想过来赶我们走，我直接瞪了他一眼，吓得他差点一哆嗦坐地上……我不小心把精神力用多了一点点。
唐乐乐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变化，依然沉浸在自己的痛苦和恐惧当中，抽噎着说：“我怎么会变得这么可怕呢，这不是我原来的样子……我肯定是被鬼上身了，受了鬼魂的影响才会变成这样的对不对？对不对？”
“……对。”我只能如此回答，要是说别的，估计她会更崩溃。她现在情绪起伏太大，说什么都未必能听得进去，现在当务之急是要安抚她的情绪。
唐乐乐听到我的认同，又高兴又惊慌，整个人都是混乱的状态。她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总不能让那个鬼一直跟着我吧？我怕哪天控制不住自己，真的杀了我爸可怎么办啊！”
我心说，就你那个畜生老爸，杀了他那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对你自己来说也是好事儿。但唐乐乐现在不是人蛊状态，记不得她爸爸都对她做了些什么，否则也不用如此痛苦了。我隐隐觉得那张半透明的面孔，其实就是她属于人蛊的那部分魂魄，这些仇恨也都来自于它。
唐乐乐被封印的记忆和魂魄，也许正在苏醒，如果放任这种状态一直持续的话，说不定她很快就能在清醒状态下想起一切了。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她承受不住人蛊的影响，杀死唐莽然后自杀。
无论哪一种，都是我不希望看见的。
可是我凭什么替她选择呢？那是她的过往，是她的身体和生命，她有权知道真相，然后自己决定是否报仇，是否要继续生存下去。
应该让她自己做选择。
我说的是现在这个清醒状态的她，而不是那部分偏激扭曲的人蛊状态的她。
“乐乐，其实我多少懂一点儿驱鬼的法子，你要是信得过我的话，我可以试试看。”我撒了个小谎，因为我想制造个机会，单独跟那个半透明的魂魄沟通一下。
唐乐乐激动得两眼放光：“你真的会？怪不得我一见到你就感觉你很特别，原来你是老天爷给我派来的救星！咱们啥时候可以开始驱鬼，现在行吗？这里行吗？”
她说话的音量实在太大，加上店里现在连背景音乐都关了，更是显得突兀。值班经理终于忍不住了，挂着一副生硬的职业笑容走过来，礼貌地说：“两位女士你们好，我们店里出了一点儿状况，需要暂停营业，真是不好意思。两位的餐费我们会如数退还，另外还会有两份小礼品送上，希望两位女士可以谅解。”
这番话也不知道在值班经理的肚子里酝酿多久了，现在说出来无比流畅，甚至隐隐带有一种“太好了终于能把瘟神送走了”的解脱之感。
我心里清楚，所谓的状况就是我们俩了，等我们走了，他们就又能正常营业了。可是人家客客气气地过来解释，又是退钱又是送礼物的，我还能说什么？
回家的路上，唐乐乐一直在问各种关于抓鬼的问题，比如是否需要提前准备什么道具、到时候她需要怎么配合、如果失败了会不会有什么危险之类的。我被她问得一个头两个大，我根本就是撒谎骗她的，哪回答得上这些问题？
没办法，我只能硬着头皮圆谎，说自己的本事是从一个小门派里学来的，跟人们所熟知的茅山道术有一定区别。结果她又好奇我的师门，我本来想说玄清门的，但又怕堕了玄清门的名声，只好自己胡诌了一个，随后又赶紧表示自己需要凝神养气，这才躲过了后面的问题。
唐乐乐发现我住在江景大厦里面就有点惊讶，等到进了家门以后，更是惊得眼睛都直了。
“你……你居然是富二代啊！”她忍不住打量我的衣着，似乎是在寻找奢侈品牌的标记，随后又有点狐疑地问：“你家这么有钱，干嘛还要学抓鬼？你不会是骗我玩儿的吧？”
“呃，你误会了，这房子不是我爸妈买的，是……是我老公的。”说出“老公”这两个字的时候，我的语气就不自觉地发虚，因为我心里清楚，我跟弥深之间的关系只在鬼界才能得到认可。
在人间，我拿不出任何东西来证明自己跟弥深之间的关系，即便唐乐乐不会跟宿管阿姨一样要求我证明，我心里也还是虚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呐。
我其实很想要一张结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