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短篇我的母亲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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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我的母亲

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一个“冷血”的人,不是自己没有眼泪,而是觉得眼泪是一种表达懦弱的东西,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吧。”直到我发现一个细节,我与她一起看电视时,她经常被一些煽情的剧情所感动,感动得热泪盈眶。无私的奉献,久违的重聚,虐心的情感,都能戳中她的泪点,她回过神来发现我在看她,她又默默地擦干了眼泪,红肿的眼眶中闪烁着电视荧幕的光辉,她就是我的母亲。

做完手术的母亲,一脸疲倦的靠在床头,静静的看着一旁惊慌失措的我。我承认那晚我确实吓得不轻,甚至现在回想起来都心有余悸。我母亲得了肾结石,听说是一种让人疼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病,在我心里比男人还要坚强的母亲,在这种病痛的折磨下,无助的喊叫,拼了命的挣扎,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母亲,也只是个柔弱的女人而已。我感到了危机感,感觉到了她的生命即将结束,我不敢睁开眼睛看她,觉得电影里生离死别的剧情马上就要在我身边上演,我知道人终会有这么一天,但不知道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我像个木头人立在那里,脑瓜子一片空白,我真的不敢想象我的母亲要离我而去了,想想之前的不懂事,她都包容我,爱护我,我就愈发自责。因为我还想在大学毕业后找个工作好好孝顺她呢。我看着父亲焦急笨拙的为她穿上衣服,他显然也是慌了,突然回头对我怒吼道:“你站在那干啥呢?快叫出租车!在晚就完了!”这是父亲从小到大头一次对我大喊大叫,我焦急的看了下窗外,凌晨两点,哪里有出租车的影子。母亲快绝望了,她忍着剧烈的痛苦,咬着牙,向我嘱咐着许多事,像电影里的剧情,一个快要离世的母亲交待给孩子后事。

我这时突然想到了一个人,那就是我葛叔。他离我家很近,并且有车子,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忙拨通了葛叔的电话,电话想了数声后有人接通了,睡意朦胧的问了声“喂?”我声音抖着说:“葛叔,是我啊,我妈不知道咋滴了,快不行了,我需要车子送她去医院。”说完后我便蹲在无人的大街上,抱头痛哭。

那一晚,忙的不可开交,由于农场医院没有激光碎石机的医疗设备,只能躺在病床上等着。凌晨一点半的时间,隔壁就有个老人处在弥留之际,她的孩子们都急疯了,跪在医生面前请求救救自己的母亲,医生也只是叹了叹气,摇了摇头,便走开了,而后老人的孩子们便跪在病床旁边痛哭。这样的场景让我更加恐惧压抑,我生怕我的母亲像隔壁老人一样,我当时觉得母亲还“年轻”,操劳了半大辈子了,还没享受到福呢!

最后庆幸的是,母亲没有离开我,她是我家的顶梁柱,她要是倒了,那这个家,也就散了。她靠在床头,晶莹的泪光变幻着荧屏中的酸甜苦辣和悲欢离合,我将自己亲手做的一桌子饭菜摆到她面前,她夹着菜,微笑慈爱的看着我说:“你长大了。”我故意将饭碗抬得很高,目的就是为了遮挡住她微弱暗淡的目光,我怕不争气的眼泪会留下来。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失去才懂得珍惜,至少我会珍惜以后的时光,来弥补我过去的种种。与其担心人世无常,不如珍惜眼下的美好时光。

我觉得,假如把母亲悲惨的过去一一写出来,都能写成一本长篇小说,而我却从不在文章中涉及半点有关母亲的事,因为她就是我心中的上帝,我不敢用拙劣的笔墨来肆意创作。若是没有文革,母亲或许还是享受荣华富贵的大小姐,母亲的爸爸是解放前夕,辽宁彰武地带有名的地主,母亲说她老家的地很大,用一匹快马跑一天都跑不完。家道败落后,母亲顶着嘲讽和谩骂闯出了一片属于自己的天空。

我必须要承认,母亲年轻时很漂亮,我的大爹也是个英俊潇洒的男人,那张破旧泛黄的黑白照片一直被姐姐保留着。大爹是个军人世家,母亲是个败落的地主小姐,在那个天天喊着“打倒地主,还我土地!”的年代,母亲在这个家庭里受尽屈辱和折磨,说来姐姐也是个可怜人,刚来到世界,父亲就去世了,以前是因为夫妻恩爱,母亲才勉强坚持下来,可丈夫没了,家散了,母亲在承受巨大的痛苦,离开那个令她伤心欲绝,心灰意冷的地方。

为了生存,为了姐姐,她阴差阳错的嫁给了一个本不该嫁的人,那就是我的父亲,也许是幼年失了管束和教育,他做事懒散,怨天尤人,他永远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就这么天天玩着,鬼混着。他输光很多东西,真正输光的,是我母亲对这个男人仅有的希望和依赖。

母亲不甘心面对这个大厦将倾、苟延残喘的家庭,她是个极度争强好胜的女人,她想要活出个样子来。假如没有一个永远像孩子的父亲拖累她上进,她的乖戾和暴躁的性格可能不会被彻底的被激发出来。而我和姐姐,另两个拖累,至今深藏的自卑和逃避,可能根本不会生成。

我是幸运的,幸运在这种家庭内有一个这样能将灵魂和青春都寄托在身上的母亲,在她三十岁以后所经历的种种,她应该能看清的,看清这些人情世故,看清这社会的冷漠自私,她应该不止一次想过去死亡吧?她的命运被反复无常的捉弄,她的疼痛永远都在,她为何要活下去?

请上帝允许我用学到的一点高调的理论去揣测,能找到她坚持活下去的理由,是她的信仰,还有就是我,我甚至有强烈的感觉,后者远大于前者,她爱我胜于她的信仰。

时光荏苒,如白驹过隙,留给我们太多的遗憾和过往,唯有她头上一根根白发见证了岁月沧桑。我的母亲青春不在,她把一生都奉献给了这个家庭。

我多么希望她像照片里的大辫子姑娘那般,笑容满面,意气风发。

可岁月砂轮不等人,她已经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