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黎念就知道,对待安铭臣这种人,务必不能姑息养奸。
可惜这个经验她总结得有点儿晚。等她彻底明白过来时,安铭臣已经在病房里跟她挤在一张床上休息了连续几个晚上。
这导致的直接结果就是黎念在第四天的早晨终于成功熬出了黑眼圈。
第一天晚上他在戏谑她情商低之后,又把商场上的云谲波诡讲给她听。明明是睡前催眠小故事,安铭臣偏偏又讲得抑扬顿挫起伏波折,连声音都低沉优美得像是在唱诗,于是黎念整个晚上都在睁着一双急切的眼不断地重复这一句话——“然后呢?”
再然后就被他忽悠到了第二天黎明。安铭臣单手支颐瞧着她,另一只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搭在了她的被子上,一张脸沐浴在朝阳霞光下,笑得分外不招人待见:“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
黎念顿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千零一夜》开篇故事里的那个国王,不知不觉就中了对方的圈套。
第二天晚上安铭臣提出要继续讲商海沉浮,黎念以前一晚整夜未眠为教训拒绝再听下去。他“唔”了一声,说:“那不讲那个了。你要不要听林子昭和我以前干过的糗事?”
“……”对于黎念来说,这个提议的诱惑力真是太大太大。
于是再次一讲讲到深夜,讲完黎念又无法立刻入睡。因为她满脑子都是安铭臣小学因为翘课去踢球被罚站一上午初中偷懒翘早操被罚跑步二十圈高中自习课睡觉被罚俯卧撑五十个的场景。百年都难能听到他主动交代自己的糗事,对于一个既想打倒他又想鄙视他的人来说,这些事不好好回味一下简直就是对不起自己。
连续两天没睡饱,黎念在第三天晚上就已经显露睡意。而安铭臣显然比她精神要好得多。今晚的“安铭臣讲故事”再次换了主题,不是惊险不是出糗,而是他自己在处理应急问题或者遭到算计时所体现出的阴谋诡计,唔,不对,是锦囊妙计。
“谈判的时候,眼神一定要到位,就像是在说‘我恨你’。”安铭臣一边剥着葡萄一边继续讲,“这个你应该是会的,因为以前你看我的眼神就跟我在谈判桌上的眼神差不多。”
黎念刚要张嘴反驳,他就捏了一颗剥好的葡萄塞进了她嘴里。
于是她的千言万语都化成了“……”。
再于是第三次一讲就讲到深夜,讲完后黎念第二次无法立刻入睡。兵行险招一旦成功,就很容易让人回味。因为已经知晓结局完美,所以总要把个中惊险和刺激再在心中好好反刍许多遍才算满足。于是当晚身边的安铭臣早已只余下绵长呼吸声的时候,黎念的耳边却依旧盘旋着那些故事的回声。
她再次一夜没睡,等到清晨好不容易酝酿出了朦胧睡意的时候,脑海里又突然蹦出一件事:她已经连着三天晚上跟安铭臣共处一室并且相安无事。
而这个事实让她突然清醒,并且再也睡不着。
安铭臣的保密措施做得十分好。他神不知鬼不觉地每晚进入疗养病房,又在第二天早晨不动声色地在娱记们的眼皮底下平安离去。他把消息封锁得很好,甚至连医院里的人都不知道。
一贯的安铭臣风格。只要他想,他就可以把事情打点得四方妥帖,没有破绽。
其实两人除去幼稚的“睡前故事”之外,交流得并不算多。黎念不知道该跟他说什么以及怎样说才妥当,而安铭臣每次进入病房后都只是坐在一边,眉眼沉静地做着手头的事。有时是削水果,或者是帮她盖被换药,或者遥控公司,虽然安静但十分忙碌,却同时又十分悠然自得。
如果安铭臣是和以往那样以一副调笑的口吻和漫不经心的表情,她也许还能同往常一样干脆利落地拒绝他的某些要求。可是他如今一副眉目清淡稀松平常的模样,态度十分诚心诚意,似笑非笑的表情也收起,连抱着她去洗手间都十分规规矩矩。
而黎念对着那张面如冠玉又十分一本正经的漂亮脸庞,又实在是说不出除去”谢谢多谢很感谢“之外的重话。她每每都很郁结地怀疑,安铭臣是否是在邀请她去钓鱼的那一次看出了她从不对付谦谦君子的这一把柄,然后趁机将之发扬光大。
第四天中午,黎念对Ada提出出院回剧组。
Ada想了想:“可是你脚伤还没好。额头也没拆纱布,还是再养养吧。”
黎念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回答:“腿伤已经快好了,坐着拍就OK了,额头拿头发挡挡也没问题。住院太久会拖累整个剧组,况且病房里这么无聊,我再待下去头都快疼了。”
Ada似笑非笑:“唔……病房里又不只你一个人,你能无聊?”
“我看你不是头疼,你是屁股痒。”Ada话音刚落,一个低沉的男音就插了进来。
安铭臣手里拎着一只保温盒,正冷着脸地站在门口。一袭简单深灰色休闲服照样穿得英俊挺拔,只眸子淡淡一扫,Ada就立刻见风使舵:“你先吃饭,回头再说。我先出去打个电话。”说完就立刻走了出来,并且顺便把门带上。
安铭臣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黎念抱着双膝坐在床上,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他笑了一下,把保温盒放下,慢慢地问:“为什么着急回剧组?”
黎念反问他:“你怎么现在过来了?”
他一扬眉,眸子眯了眯,沉声回答:“我又不真是你的地下情夫,为什么不能随时过来?”
他的脸上没什么笑容,显然刚刚的问题让他不悦。黎念拧了眉毛看着他,安铭臣也分外认真地回看她。两人一双丹凤眼对上两只桃花眼,最后依旧是耐不住性子的黎念放弃,索性翻身蒙了被子再不出来。
他轻声笑,隔着被子轻拍她的背,低声喊她:“念念。”
没回应。
“饭要凉了。”安铭臣紧贴着被子跟她说话,“要不要吃?”
闷在被子里的黎念瓮声瓮气:“不吃,拿走。”
她听着安铭臣的反应,被子外面却分明无声无息。黎念这次学乖了,他不说话不代表他不在,没把握的情况下她绝不再探出头来。可她等了良久都没感觉安铭臣有任何异动,她闭着眼,把被子捂得死紧,最后竟然浅眠睡了过去。
她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二十分钟后。黎念在被子里闷的时间够久,又早已忘了之前的事,醒后下一秒便扯开了被子,一睁眼,却陡然对上一张放大的俊脸。
安铭臣正坐在床边的椅子里,一只手抵住她的后颈防止她倒退撞到床头,另一只手则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瞧着她。看她略带迷茫地醒过来,眼尾渐渐弯起来,唇角也随之勾勒出一个迷人笑意。
他略略歪了头,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眼神欢快而热烈,然后缓缓开口,嗓音低沉醇和,如同上等酒酿:“脸红得真是好看。”
那双清朗的眉眼近在咫尺,一张俊颜笑开时真正仿佛雾过天晴,简直是好看得一塌糊涂。
安铭臣俯身过来,手臂穿过她的腋下把她抱起,环上她的后背,他的手指插^进她的头发里,指尖温暖舒适,他的眼睛黑沉明亮,像是最漂亮的黑宝石。
他低下头来,鼻尖蹭着她的脸颊,低声诱哄:“不要动。”
而黎念仿佛中了蛊,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嘴唇贴过来,微凉而且柔软,一时间竟然真的没有动。
安铭臣揽着她,在她的下唇辗转吮吸,撬开牙关钻进来,他的掌心隔着薄薄的布料,熨帖着她的皮肤,温暖而舒适,如同这个吻一样让她想要莫名的留恋。
周围仿佛都静止,黎念揪紧他的衣襟,慢慢闭上眼,呼吸之间只留下那股熟悉的清香气。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已经仰面躺倒在床上,手指依旧紧紧抓住对方的衬衫。安铭臣避开她的伤口,很有技巧地抱着她,呼吸绵长缓慢,眸子里却分明有浓重的墨色在酝酿。
见她很是防备地盯着他的眼睛看,他淡淡地笑:“放心,我保证不会趁人之危。”
他的眼睛弯成十分好看的形状,薄唇微微抿起,勾出一个笑弧。手指随之绕上来,隔着纱布轻轻触碰已经结痂的伤口。
黎念被他拥在怀里,她的整个视线里只有一个安铭臣。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可以看到漂亮的下颌,挺直的鼻梁,清俊脸庞行云流水线条流畅,一双眼睛望着她,带着清晰可辨的温柔笑意。
他靠过来,嘴唇贴着她的纱布,低声呢喃:“念念。”
这样的安铭臣最让人难以抗拒。
她忽然就生出一些恍惚,这是安铭臣,是她在法律上认同的合法丈夫。
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比以后更重要的事。黎念看着他,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的防线已经全面崩塌。
他略略低头看住她,然后眨了眨眼,依旧在微笑:“真的是很好看。”他的鼻尖在她的脸颊处流连厮磨,最后他捏住她的下巴,再次深深吻住她,不留一丝空隙。
她整个人都被他抱在怀里,黎念仰头迎合着他的动作,软软地连思考都没了力气。
只是在后来的时候她才忽然想起,她那个时候裹了半只脸的纱布,加上一身病号服,头发没梳,脸亦没洗,又怎么能算是好看。
次日下午,黎念全身伤口除了额头外都拆了纱布。露出的新生皮肤颜色很好,没有疤痕留下。
安铭臣弯腰仔细端详她的伤口,良久后终于点点头:“还可以。”又转头问医生:“还需要注意什么?”
“没什么大碍了,恢复得很好。”医生两手揣兜笑了笑,目光在他们身上游移了一圈,又转回到黎念身上,带着明显的探究目光,然后又收回来,戏谑地看着安铭臣,“再多住两天医院吧,可以培养培养感情,顺便再给我们医院投点钱。”
安铭臣凉凉地瞅了她一眼,轻飘飘地说:“这里没你事了,你可以退下了。”
“你好没良心。”年轻的女医生瞬间变了调,撅着嘴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刚利用完人家转眼就甩手不理了,难道奸商们都是这个调调么?我要去告诉安姨夫。”
“别忘记你姨夫也是商人出身,老奸巨猾非他莫属。”安铭臣嗤了一声,“你信不信再在这儿待下去我立刻叫院长开除你?”
“他不敢。”听到院长两字后,对方的表情立刻从哀怨凄苦变成笑眯了眼,“我是医院的镇院之宝。李唯正要是敢开除我我就敢踹了他。”
“再这么自恋,你在踹了他之间他肯定先不要你。”安铭臣偏头看了黎念一眼,指着女医生介绍,“安玟,我小姨的女儿。”
安玟笑眯眯地冲她伸出五根手指,在空中像小猫一样挠了挠以示招呼:“hello美女,第一次正式见面,请多关照。”
黎念笑:“医生好,我是病人也请多关照。”
安玟装大度地挥手,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满怀期待地看着她:“那美女多给我来几张签名好不好?”
可还没等她伸出手,安铭臣就已经揪着她的衣领把她拎到门口扔了出去。
等他转过身来,黎念正仔细瞧着他的淡定脸色。安铭臣十分大方地由着她看,然后冲她微微一笑:“怎么样,是不是终于被我迷住了?终于发现我比跟你拍对手戏的那个男演员要好看多了?”
黎念给了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你爸妈能生出这样自恋的儿子来,肯定是基因变异。”
黎念在晚饭之前出院。安铭臣留在后面办理出院手续,Ada跟在她后面上车,问:“今天给你打电话一直关机,没电了?”
“不是,我打算这两天一直关机下去。”黎念咬着嘴唇顿了顿,拧着眉毛说,“Ada姐,你说这两天娱乐版里会不会出现这么一行字,拍戏受伤恋情曝光,黎念火速搭上富商安铭臣。然后又是小标题,传言两人已秘密交往数月。再然后就是正文,洋洋洒洒一大篇,统统都是一派胡言?”
“其实我从昨天中午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你俩这消息要是曝光,可比公司炒作狠多了。”Ada说得面不改色十分淡定,甚至还拍了拍她的肩膀,“其实也没什么,我带人带了这么久,这还不算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况且又不真是什么坏事。”
然而消息比黎念想象中传得还要快。
当天晚上她和安铭臣同床共枕,但依旧睡不着,又不想翻来覆去弄醒身边人,最后索性轻手轻脚爬起来上网。她翻到娱乐版块,刚刚点开,就发现醒目头条位置上俨然已经是关于她和安铭臣的各种猜测。
标题十分押韵:黎念夜会神秘富商,拍戏受伤疑是假象。
黎念手背撑着下巴,盯着标题十分无语,这个记者怎么就肯定了安铭臣一定是富商?她明明刚刚从医院里出来,又怎么就变成了假象?
而正文果然如她所料那般写下了诸多猜测,精彩纷呈让人吊足了胃口。并且还附上了多张清晰度良好的照片,拍摄时间从她出院一直绵延到她和安铭臣一同进入酒店电梯前。
其中有一张是她和安铭臣一起在酒店楼下就餐的情景,角度和时机都把握得刚刚好,正是安铭臣掏出手帕给她擦嘴角的时候。男子眉眼沉静,嘴角分明有一丝笑意流泻,而她则略略低着头,表情虽略有模糊,却明显也可以看出并不抗拒。
黎念撑着下巴瞅着照片里的自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笑得那么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