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像兜了个圈,又重新回了原点,可现在的一切都和过去不同了。
乐明申的手因为兴奋微微发着抖,那个J他按错三次,每次都按在了H的位置。等他终于按对了位置,编好信息,发送出去,握紧手机的乐明申抬头看着天花板,嘴角微微扬起。
是很好笑的,他从没这么激动紧张过。他握紧手机,手放在胸前,觉得这个时间陶心诚该睡了,他没想到她的回复来得很快。
“滴”的一声。
乐明申点开手机屏上的黄色小信封。
陶子:记起来了(^o^)/……吧,其实也不算⊙︿⊙,看到之前和你发的短信了,我才肯定我认识你,还很熟。
唉……乐明申忍不住又叹口气,一定要这么诚实吗?说个谎说你记起来了不好吗?
“我记性好,睡吧,不然黄褐斑青春痘什么的找上门,你那脸就没法看了。”本来他还想打句“原本也难看”,但是放弃了,不是因为陶心诚才想起他是哪根葱,而是乐明申这根葱收到了第二条短信。
陶子:明申哥,你有什么办法帮帮我吗?我真的喜欢赵洛阳。
陶心诚一直没睡,躺在床上的她不时翻个身,脑子乱得要命。
后来她收到了乐明申的回复,三条,比她多了一条。三条信息的时间间隔很短,几乎是一股脑儿涌进手机里的。
乐小扣:可以。
乐小扣:你辞职。
乐小扣:来我这。
陶心诚不知道乐明申是磨着牙发的这三条短信,她只当乐明申这种短小精悍的说话方式是在给自己鼓劲儿打气。
想起在未来的某天,她和赵洛阳一起生活,他们有座房子,房前是草坪,每天他们坐在草坪上看日出日落,那情景,光想想就很美好。
七月,宁州的太阳大得出奇,路上的行人被热气熏成一个个扭曲的形态落在窗玻璃上,陶心诚坐在咖啡间里吹着凉风,收到一条招工信息,她抬头看了眼对面的位子,那里并没坐着什么人。她觉得这场景有些奇怪,却说不出哪里怪,于是习惯性地回复了条“高于时薪500的,再来老娘这儿招摇撞骗吧”,她退了QQ,顺便连微信也一并退了。
走出咖啡厅,站在马路上,陶心诚想起她今天是打算去医院的,她要辞职。离开那条街前,陶心诚看着街边橱窗玻璃上模糊的人形影子,喃喃了句:我怎么来这里了?
心理科主任才出电梯就看见他办公室前围了不少人,主任捋了捋他所剩不多的头发,朝人群走去。他看不惯科室里的几个年轻大夫,行为懒散,个别的就是在混日子。那个被围在人群中,说话声音最大的陶心诚就是一个!
主任不喜欢她,即便陶心诚是从外国回来的高才生。在他眼里,陶心诚就是个高级废材,来医院几年,她治好的病人一个巴掌都数得过来,他真希望像陶心诚这种人早点儿从医院滚蛋。
等等,那群人在说什么?
“心诚,你要辞职啊,乐医生效率真高,前天他才打电话来让我给他做证明呢。”围着陶心诚的一个年轻医生说。
“你要走?”
陶心诚正准备回答,从远处突然而来的一个高声打断了她,她看着用手臂劈开人群,大步走到她面前的主任张大嘴巴对她说:“你可是正式编制的医生!这里可是国家三甲级正规医院!”
“我知道啊。主任,我要辞职。”陶心诚笑眯眯地递上了辞职信。
陶心诚觉得她不算是一个有耐心的人,喜欢赵洛阳大约是她做过的最有耐心的事儿,现在她发现自己在另外一件事上也挺有耐心的,那就是办手续过程中看主任的黑脸。
辞职手续需要办上一阵,办好该办的,陶心诚去了乐明申的诊所,前台说乐明申有病人,让陶心诚等一下。
陶心诚坐在椅子上玩手机游戏,还没玩过一关,乐扣的办公室里就传来异样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在吵架。
走廊里的人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办公室的门便突然开了,乐明申摔出房间,随后一个男人迈出房间,男人袖管撸起,凶巴巴的样子。
打人?这还得了!
陶心诚第一个反应是弯腰脱下鞋,朝男人的脸丢了过去,正中目标。男人捂着脸,一副很疼的样子,他张着嘴正要喊“谁的鞋”,从他上方传来一声,“呔!”
乐明申说“我觉得你可以再在后面加一句‘大胆妖孽,快放了我师父’”的时候,秘书才离开办公室,去拿急救箱。陶心诚脸上有伤,需要处理一下。
伤员鼓着嘴,丝毫不在乎脸上的伤,她问乐明申:“你打算怎么帮我?”
“你就那么喜欢赵洛阳?非他不可?换一个不行吗?”乐明申放下手里的一堆资料,那些是之前打仗时掉地上的。
陶心诚瞪了他一眼:“你肯定没有发自内心喜欢过一个人,你体会不了我的感受。”
乐明申苦笑一下,点点头:他体会不了?他体会得太多了好不好?
秘书拿来急救箱,乐明申伸手过去,他想帮陶心诚处理伤口。陶心诚却快了一步,她拿着酒精棉,背对着乐明申,边擦着脸边说:“谢了,我可不是肯让男生碰我脸的随便女生。”
乐明申张张嘴,没说话。他也没了继续整理房间的心情。
顿时,安静下来的房间里只剩海绵擦过脸颊的细微声音,因为酒精刺激得伤口疼,陶心诚擦了两下,停住手。她回头看着正低着头,像是在沮丧的乐明申,突然觉得奇怪:“你这个表情是受伤了?”
乐明申低落的情绪并未持续多久,此刻的他突然精神饱满地抬起头:“我受伤?怎么可能。我是在想你。”
我?
“男人喜欢有能力、有自己事业的女人,你如果不想放弃,就在工作上做出些成绩,我想他会喜欢的。”
喜欢才怪呢!乐明申了解赵洛阳,他妈妈是医界翘楚,几个姐姐都是外科名刀,几乎生活在女权家庭里的赵洛阳喜欢事业型的女人?那是天方夜谭。
陶心诚却相信了这个天方夜谭。
爱情让女人盲目,爱情也让男人为盲目的女人忙碌着。
这次,陶心诚问起了乐明申正准备说的事。
“那人是不是精神分裂啊,来看病怎么还打人?”陶心诚说的是刚刚打乐明申的男人,据说是乐明申才收治的病人,叫徐亚。
乐明申摇摇头。
“不是精神分裂那是什么?”她又问。乐明申卖关子似的什么也不说,陶心诚不高兴,却没忘记她有手,可以自己找。
档案并不难找,就放在桌上,陶心诚翻看病例,除了乐明申刚才记录的外,里面还夹着来自其他几位医生的病案记录。
陶心诚抽出其中一份翻了翻,开始时,她翻得随意,可后来却觉得毛骨悚然。
不可思议的病例。
读书时,陶心诚听过些臆想症和分裂症的知识案例,可像徐亚这样的,她还是第一次见。
徐亚是个能预知未来、看到过去的人。
也许有人会说,这种超能力是那个叫徐亚的人编造的,陶心诚最初也是这种想法,说谎嘛,吹牛嘛,谁不会呢?可看完手上这份病例报告上记载的一段文字后,陶心诚疑惑了。
3月18日,第五次治疗,效果不明显,他和我提起了小芳。
治疗失败。
小芳是谁?
陶心诚认得这份记录的所属人,宁州一位有名的心理医生,喜欢梳着中分头的任中远是她的高中同学,乐明申说也是他的高中同学。陶心诚不知道任中远这份记录里的小芳是谁,她问乐明申。
这件事是乐明申不愿提及的,但他还是告诉了陶心诚。
小芳是任中远喜欢过的一个女生,毕业时,小芳约了任中远私奔,任中远害怕家里责骂,没有赴约,之后不久,他听说小芳吃药自杀了。小芳是因为任中远死的,这个秘密藏在任中远心里一直到现在。
“是秘密,你怎么知道的?”陶心诚不信。
“他把这个病例转给我时和我说的。”乐明申蹙着眉,还是说出了之前考虑许久的话,“是我先出手揍的徐亚,知道为什么吗?”
“为什么?”
“他问我,为什么把我爸送我的链子扔了。他说的是……那个男人。”
“哪个男人?”条件反射发问完陶心诚才反应过来,应英和她说起过,乐明申不是他爸亲生的。她发现自己说错话了,顿时觉得气氛有点尴尬。
乐明申倒没觉得尴尬。那是个他不愿记起的男人,可流淌在他们身体里的血液却在共同陈述着一个无法改变的事实:那个人才是他父亲。
乐妈告诉他这件事的当晚,乐明申就把那条戴了几年的链子丢到了马路上,当时他九岁,他记得那天城里下着大雪,漆黑的街上一个行人也没有。
听到这里陶心诚打个寒战,这个徐亚真的有点邪门。
“你先动的手吧?”
“因为他说了你爸?”
“不过我挺理解的。”为了尽快驱散那种诡异的气氛,陶心诚连续问了三个问题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乐明申觉得“理解”这个词从仍和他“不熟”的陶心诚口里说出来还是很有喜剧效果的,他笑了。
“你理解什么?”
“理解你为什么打人,应英告诉我每次只要提起你爸,你就气成这样。”陶心诚一手拎起一撮头发,模拟狮子吼造型。
哦,他生气时是这样的啊。乐明申先是笑,之后就不笑了。他不喜欢别人提起他爸,亲生爸爸。
乐明申见过他一次,九岁那年,他说他是回来找乐明申和妈妈的,可从那之后,乐明申再没见过他。
陶心诚看着发呆的乐明申,正想他在想什么,应英就来了电话。
应英约她在北五楼见面。
北五楼是宁州市一片住宅区的名字,占地面积不大的朱红色小楼是欧洲人的作品,清末时候这里还是法租界,法国人建了这几栋楼。时光流转,当年的朱红不再鲜艳,一些青苔附在墙面上,远远看着像老人的斑秃。
陶心诚的红色小跑车一路开到北五楼前面那个街口停了车,再往前都是老建筑,路是很窄的弄堂,宽度不够一辆车通过。
下了车,陶心诚沿着马路朝前走了两百米,在一棵绿榕树底下看到了戴着墨镜、掐腰等她的应英。
“昨晚做梦了?”她朝应英挥挥手。
啥?应英摘了墨镜,眼神疑惑。
“不是鲁迅爷爷教你,你咋能站成这么一个标准圆规,瞧你这两条大长腿,画个直径三米的圆肯定轻松又愉快。”看到应英的黑脸,陶心诚笑得更开心了,“你前几天才订过衣服,怎么?又有喜欢的款式了?”
应英没好气地扯了下陶心诚的耳朵:“钟芳芳月底婚礼,让你给她当伴娘,你别说你不光忘人,现在还开始忘事儿了?”
陶心诚拍下脑门儿,她想起来了,她定了伴娘服,约了应英陪她今天来试。
钟芳芳是陶心诚和应英的朋友,她出嫁,邀请了陶心诚当伴娘。
“疼,疼,你轻点儿,轻点儿……”光线不足的老房子里,凄惨的叫声从二楼一挂墨绿色绒布帷幔后面传出来。
裁缝师傅尝试过几乎所有办法后,终于告诉陶心诚,因为她胖了至少三斤,所以这件衣服她穿不下了。
“你看,你肉都长腰上了,腰这块根本塞不下,就算塞进去,也破坏了这件衣服的美感。”裁缝师傅是个南方人,细腻的口音说着直白且刻薄的话。
“长肉没长胸上,这事最可悲。”坐在旁边看陶心诚试衣服的应英说。
陶心诚没时间骂应英,离钟芳芳的婚礼没几天了,她要决定是让裁缝把裙子改大,还是自己想办法把这三斤肉甩掉。
这次她没犯选择恐惧症,选了前者。
裁缝师傅边收衣服边摇头:“好好一件衣服,因为三斤肉,毁了。”
这时,裁缝的小徒弟进来对裁缝说:“舒小姐来拿衣服,她让我问问师父,今天还有空吗?如果没有她改天再来。”
“让她等会儿。”裁缝师傅加快了手里的动作。
舒小姐?陶心诚记得那个女人也姓舒。
和乐明申不想多谈“那个男人”一样,陶心诚对“那个女人”也缺乏好感。
她撇撇嘴,问收拾东西准备离开的裁缝:“这姓舒的是谁啊,我怎么没听过你有姓舒的客人?”
“我的顾客你个个都认得?”裁缝师傅没好气地白了陶心诚一眼,他把整理好的东西递给徒弟,回头瞧陶心诚,表情略微缓和,“我也不知道,于柏书介绍来的,叫舒梓湘。”
陶心诚认得于柏书,某集团的二少爷,是个花花公子,她对他没什么好印象。但知道这个人不是舒虞,陶心诚的心轻松了些。
陈师傅瞧着表情一变再变的陶心诚,想起件事:“她订的礼服好像也是为了参加你们要参加的那场婚礼的。”
啊?
临走前,陶心诚去偷看了舒梓湘一眼。
离开北五楼有段距离了,应英看了眼陶心诚:“至于吗?因为人家腰比你细,你就决定不改衣服改减肥了?”
“No!”陶心诚摇着头,瞪着眼睛回看应英,“不是细,是太细了!”
你不能说这女人不大气,购物刷卡时的陶心诚真心挺大气的,可在同一尺码的衣服穿人身上合体,穿你身上塞也塞不进去的时候,你就会体谅她这种不蒸包子争口气的态度了。
陶心诚忙着减肥,乐明申偶尔想起那个让他感觉阴恻恻的徐亚,日子一天天到了钟芳芳婚礼这天。
做伴娘的陶心诚很早去了新娘家,也在受邀行列的乐明申作为“娘家人”,应对着伴娘制造出的各种状况。
“哎,我头花不见了!”
“你左手腕上绑的是什么?”
“坏了,芳芳的捧花我放哪儿了?惨了惨了!”
“你刚刚不是让我帮你拿吗?”
诸如此类,状况不断,花样翻新,最后钟芳芳看不下去了。
“心诚,我看要不你和乐明申换下衣服,让乐扣做我伴娘算了。”
混乱的迎亲过后,车队载着喜悦的新人以及陶心诚去了婚礼现场。
现场的状况并没比在新娘家时好多少,依旧混乱。眼见仪式即将开始,钟芳芳的婚戒却找不到了,急坏了的陶心诚拎起裙子出去找。她冲出门,在走廊才转个弯就停住了脚。
前面十米不到的地方,新郎正和一对男女说话,陶心诚认得那个男的,是赵洛阳,她也认得那个女的,是北五楼里偷偷瞧了一眼的舒梓湘。
他们怎么在一起?
“心诚,芳芳让你来找我?戒指?戒指我放在她包里了,那个红拎包……”
新郎答了什么,陶心诚听了也和没听见一样,她指着女人问赵洛阳:“她是谁啊?”
直到那时,她才知道,舒梓湘小名是舒虞。舒虞,属于,你属于谁呢?
那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陶心诚过得浑浑噩噩,她不知道仪式进行到哪个步骤,也听不见司仪在讲什么,她眼里只剩下台下的赵洛阳和舒虞。
舒虞身材是比她好,可她也不差,舒虞是瓜子脸,她也是,她不懂她差在哪儿了。
实在看不下去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钟芳芳捅捅她:“喂,去抢捧花!”
“啊?哦。”
陶心诚走下台,和一群没结婚的小姑娘站在一起,很意外的,她发现舒虞也在,而且就站在她旁边。舒虞微笑着看她:“他们说抢到捧花的人很快会结婚,祝你好运。”
人们都说赵洛阳的女朋友端庄大方,陶心诚却觉得对方是个满是心机的女人,最重要的是,她这是在讽刺自己吗?捧花抛上半空,陶心诚大脑里唯一剩下的念头就是抢到那束花。
她高高跳起,她抓住了花,她开心得快哭了,丝毫没注意重重落地的脚。
“赵洛阳,我抢到花了。”她开心地跳起来,看着朝她走来的赵洛阳,挥着手里的花。
可赵洛阳却说:“舒虞你没事吧?”
赵洛阳径直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陶心诚回头,这才发现原本站在她旁边的舒虞坐在地上,额头像是撞到了桌角,正流着血。
大家都在看她,没一个人因为她抢了捧花而给她祝福的眼神,相反却都是责备,她明白了什么。他们以为舒虞受伤是因为她的鲁莽,陶心诚却只想知道,这个“他们”里,有没有一个人叫赵洛阳。
陶心诚想起了她上小学时,一次数学考试,她和他们班数学成绩最好的一个女生坐一桌。那天,也不知道是灵感大师笼罩了陶心诚还是怎么,没到交卷时间她就做完了所有题目,而且,按照她的感觉来说,那张考卷差不多会是满分。
考试结束后,老师讲考卷时,陶心诚自己对照答案,知道她真的全都答对了。
只可惜,那次的试卷,班主任给了陶心诚一个零分,因为她“同桌”说她是抄的,因为她“看”了她同桌的试卷。
陶心诚解释了,可老师不听,直接给了她一个零分。后来,再有考试,陶心诚都拿着她的板凳去走廊,走廊里有窗台,她就坐在窗台前答题。
陶心诚性子倔,不爱解释。
可是看着去扶舒虞的赵洛阳,她却解释了:“我没推她。”
舒虞人靠着赵洛阳,赵洛阳看着陶心诚,他开口说:“我先送舒虞去包扎下伤口。”
他不信我。陶心诚的心顿时像拧了个劲儿,疼得要命。
“再说一次,我没推她。”陶心诚看了下四周,附近的桌上有高脚杯,她走过去,拿起杯子朝自己脑门挥去。
不过就是要她证明吗?她证明就是了。
“啧啧……”有人却拦住了她,乐明申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他抓住陶心诚的手,“人家毁容了赵先生会不离不弃,你毁容了有人要你吗?再者你砸杯,你问过杯的意见吗?”
乐明申再没说话,他手张开扣在陶心诚头顶,做了个拧动的动作:“向后转,挺胸抬头,齐步走。”
陶心诚跟着乐明申走了,走前她看了赵洛阳一眼,随手丢了手里的捧花。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陶心诚的眼神让赵洛阳感觉到触目惊心,甚至是绝望。
他张嘴想叫住陶心诚,可陶心诚的名字噎在嘴边,最终也没出口。
举行婚礼的酒店对面有家日本料理店,巧得很,和几天前乐明申同陶心诚见面的那家是连锁店。礼仪到位的服务生为乐明申拉开门,鞠躬送他出去。
乐明申手里端着一杯水,走得小心。他走到马路边,陶心诚就在不远的地方哭得稀里哗啦。
“快别哭了,最起码喝点水再哭,不然一会儿哭得缺水会很麻烦。”
“我,嗝……才不喝呢!”陶心诚哭得岔气,人控制不住地一直打嗝。
“陶心诚,你想要我命啊!”
“我,嗝……怎么要你命了?”
“我去店里要水,人家说二十块一杯,二十呢!”乐明申表情夸张,张牙舞爪的样子,右手却始终伸在陶心诚面前,他那只手握着一个杯子。
“谁,嗝……让你买这么贵的水了,买……一瓶三块钱的矿泉水不……行?”
“远。再者说,把你一人扔在马路上我不担心人家拐了你,也怕你这哭相吓到谁。别废话了,喝了这杯二十块!”
乐明申硬塞着让陶心诚喝水。
等她喝了大半杯,乐明申望着天:“他这样对你,你还是非他不可吗?”
陶心诚沉默片刻,答非所问地说:“在学校的时候,同学说我贱,明明赵洛阳一直没承认过我是他女朋友,我还傻乎乎地每天围着他转,明明喜欢赵洛阳的人不止我一个,我却总大言不惭地说我是最漂亮的那个。为了赵洛阳,我放弃了很多,更不要说尊严,我以为我会一直坚持下去。我可以拿他是有苦衷,因为不得以才和舒虞在一起这样的话骗自己,可他不能不信我!乐明申,我想放弃了……”
在陶心诚的脸上,是自欺欺人不成功后的绝望,乐明申却看到了希望的曙光,他挥了下拳头,像在庆祝。忘记一个人是个痛苦的过程,她还有他。
“不过有点我不懂,干嘛在这儿哭,去店里不好?在这儿多丢人。”
“丢人?马路上的人没几个认识我,店里就不一样了,我可是他们这儿的会员,钻石级的!”
乐明申愣了一下,一骨碌从地上站起来,拉起陶心诚要进店。
陶心诚:“你干嘛?”
乐明申:“刚刚那杯水,拿你的钻石给我补个折!”
陶心诚:“……”
七月的骄阳底下,乐明申最终没能享受钻石会员的折扣,刚刚因为硬撑着口气的关系,陶心诚没发现她脚崴得这么厉害,等她发现了,人瘸了。
“叫半天了,换个频段行吗?”乐明申看眼躺在车后座正哭爹喊娘的陶心诚,又在油门上补了一脚。
陶心诚真就按照乐明申的要求,把“疼疼疼”改成了“哎哟我的妈,快把我脚剁了吧,疼死了!”
“真惨绝人寰。”
工作日,乐明申的办公间里,陈升平抱着肩膀打个寒战,他从乐明申嘴里知道了钟芳芳婚礼上这段他不知道的后续,前面那段最初他也不知道,是后来从应英嘴里听到的。
他还听说,钟芳芳在婚礼后去了陶家看陶心诚。
“陶家那位老爷子六十了吧,身手真是好得没话说,瞧你这脸,老爷子老当益壮啊。”陈升平指了指乐明申脑瓜顶的纱布,“你就不知道解释下,陶心诚的脚伤和你没关系?再者说,挨打总该知道躲吧?”
乐明申苦笑一声,他怎么没解释,可陶景滦也要有那个耐心听啊。
躲?
“小子,我揍你你敢躲,下次别来我们家!”陶景滦肯定这么说。
“病人都治好了,你这么闲?不想要工资了?”乐明申敲了下桌沿。
陈升平摇摇头,除了扣工资,乐明申玩不出什么花招。
乐明申知道他的想法,哼了一声:“有空我去找应英聊聊,你的‘光荣’事迹那么多,说不定就有应英感兴趣的。”
陈升平默默看了乐明申两秒,转身出去,边开门,嘴里边哼唧:“哎呀,今儿天气不错!”
按照计划,乐明申上午要见一位病人,可是到了约定时间,病人却没出现。乐明申皱着眉正打算问秘书,桌上的电话就好像感应到了一样,提前响了起来。
内线,是秘书的电话。
他接起来,问:“人没来?”
“Dr Le,就是要和你说这件事。徐亚刚刚来了电话,他说有事来不了,今天的治疗请求延迟。”
哦,原来是徐亚。
乐明申以为徐亚在介意那天他们打的那一架。
他正准备挂电话,秘书却叫住了他,“Dr Le……”
秘书欲言又止。
“怎么了?”
“徐亚说,今天会有个你特别讨厌的人来找你……”
乐明申的疑问持续到那天下班,就在他要将徐亚的病情彻底确定时,一个人的造访让他的心跳快了一拍。
反正不管隔了多少年,每次像这样和赵洛阳面对面坐着,乐明申总想给对方一拳,不为别的,他不喜欢做事优柔寡断的男人,特别是在感情这种事上优柔寡断,而且还牵扯着陶心诚。
“找我有何贵干?”咚的一声,插点心的叉子硬是让乐明申插进了桌子里。
他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赵洛阳,暂时不去想徐亚的事。
“心诚脚上的伤怎么样了?”像没看到叉子一样,赵洛阳问。
“哟,黄屎,真难得,你知道那个傻子脚伤了啊?”乐明申笑笑。读书时,学校的女生说赵洛阳有欧洲皇室风范,在他看来,不过是一坨穿西装的黄屎。
他拔出叉子,擦也没擦一下,直接叉了块牛排塞进嘴里。
“你叫我黄什么……”赵洛阳没懂“黄屎”的意思,皱着眉问,乐明申却没理他。没办法,赵洛阳只好自己往下说,“Anyway,我去了心诚家,陶伯父不让我进门,他说心诚脚受伤了,在婚礼上。”
“是啊,太想不开了,非要去抢那个破花球。”乐明申吃着东西说着话,丝毫没觉得吃东西说话这个做法在家高档西餐厅里有什么不合适,他切着剩下的牛排,问赵洛阳:“你去她家干嘛?”
“舒虞说是她自己没站稳摔倒的,她怕心诚受委屈,让我去看看。”
“她让你去你才去?”
“我……我自己也想去看看……”
“呵呵。”乐明申擦擦嘴,算是吃完了,“赵洛阳,那我告诉你,以后你都不用再想了,陶心诚已经不是过去那个陶心诚了。就算她做不到,我也会帮她慢慢忘了你这个混账王八蛋。”
他起身准备离开,听见赵洛阳在他身后说:“你喜欢她?”
一个带着惊讶色彩的问句。
乐明申回头,“是,我喜欢她,你有意见?赵洛阳,还是对你能发表意见的事情发表意见吧。你不喜欢她,却一直吊着她,这种做法,人渣。怎么?你不同意我的说法?还是你敢说你喜欢她?”
像说了一个笑话,乐明申心情愉快地走了,他没看到身后的赵洛阳一副怅然若失的表情。
赵洛阳喜欢陶心诚,真喜欢,可他不能让她知道。
乐明申走在马路上,心情不错,嘴里哼着那首“你是我的小啊小苹果”,路过一家店门前,他瞄了一眼,进去店门,再出来,手里多了张游戏光盘。
他打电话给陶心诚:“二呆,我买了张游戏盘,就你说你想玩的那个。”
“应英说你抠死了,买酒都恨不得买假冒伪劣的便宜货,怎么这么轻易就肯放血了?”陶心诚在家待了两天,人已经不像开始那么萎靡不振了。
“你说对了,刚抢了家人肉银行,刮了一笔。”他刚刚特意点了瓶好酒,开了瓶还没喝,这倒不算什么,关键是他没结账。
他扬扬眉毛,“玩吗?”
“玩。”陶心诚仍然想不起她和乐明申的过往,却觉得乐明申是个很亲近的人。
挂了电话,乐明申收起笑,抬头看着天。
陶心诚被人说过贱,守着一份未必有结果的单恋这些年,乐明申也被人这么说过,说他的人是陈升平。
如果陈升平在乐明申刚认识陶心诚那会儿就认识他俩,他知道陶心诚为乐明申做过的那些事,或许他就能理解了。没有亲身经历的人是不会了解少年时的懵懂岁月,会沉淀出怎样的深情,虽然这深情沉重、卑微,有些见不得光。
乐明申第一次见陶心诚是他离开乐家一年后,他九岁,在乐岐山的安排下进了宁州一所私立小学。
在外人眼里,乐岐山对待乐明申的做法是相当宽宏大量的,事实如此,养了几年的儿子,有天突然发现不是自己的,一般男人都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可乐岐山只是很平静地和乐明申的妈离了婚,让他们搬出了乐家,乐岐山甚至还支付他们母子每月的生活费,安排了最好的学校给乐明申读书。
大家都说乐明申命好,明明父亲是谁都不知道,却能顶着乐家的姓氏衣食无忧。他们不知道的是,乐明申并不喜欢乐岐山给他的这些。
如果乐岐山对他不管不顾,或许乐明申会跟着妈妈去个小城镇定居。小城没宁州这么繁华,学校也比不上现在这个,可能没有塑胶跑道、小树和各种各样的花,但肯定也不会有追在他身后边扔石子边喊他“野孩子”的那些同学。
“你躲在这儿干什么呢?”
乐明申藏在矮灌木后面,屏住了呼吸,冷不防有人从身后拍了他一下。
你、躲、在、这、儿、干、什、么?
这声音像爆豆子,叫得很响,生怕那些人听不见似的。乐明申真想捂住这人的嘴,然后告诉她:拜托看看情景,他在躲人呢,能小一点儿声吗?
可当时的乐明申胆子有点儿小,他就拿很小的声音告诉陶心诚,他在躲人,有人要揍他。
“你是男子汉,胆子怎么那么小?是谁要揍你?我帮你撑腰!”
后来长大了的乐明申再回忆起当时,就总结了一句话:陶心诚这人,基本解决不了什么问题,帮忙惹麻烦的功力却是一流。
他还记得,那时的陶心诚站起来朝那几个正四处找他的小孩喊:“就是你们几个想揍他吗?他说他不怕。”结果乐明申挨了很结实的一顿打。
“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怕了?再说他们就是骂我,没说要揍我啊!”他妈给他擦伤口时,乐明申心里默默嘀咕着。
他以为那会是他和麻烦精陶心诚的唯一一次交集,可就像有句话讲的,他猜中了开端,却没猜中结尾。
在那之后,陶心诚乐此不疲,一次又一次“帮助”乐明申,结果也无一例外是给他惹麻烦。
乐明申好想告诉她:“陶心诚,求你别内疚了,明显是越帮越忙嘛!”
也许真是孩子的世界太过单纯,陶心诚丝毫没有因为乐明申对她的排斥而觉得哪里不对,相反,乐明申越是表现出对她的排斥,她越觉得乐明申是需要帮助的。
陶心诚给过乐明申许多帮助,从二年级一直到小学毕业,这其中,因为陶心诚不知道“野孩子”的具体含义,非逼着那些叫乐明申的同学也这么叫她,因为这个原因,陶景滦一直坚信是乐明申带坏了陶心诚。
拜托,我可没带她,倒是求求你们快把她带走吧。乐明申这么想。
陶心诚还逼着乐明申和那群骂他的男生打架,她说,就算打输了也不能没有男孩子的骨气,有时候乐明申想避开那些人,却发现早把他的逃跑路线告诉了对方的陶心诚正坐在墙头看着他。因为陶心诚,乐明申输了五年,鼻青脸肿地“保住了”他的骨气。
如果不是陶心诚,或许他乐明申这辈子就是个连走路都不敢挺胸抬头的窝囊废了。
如果不是陶心诚,或许他不会懂站直了做人。
如果不是陶心诚,他也不会对习惯成自然这话深有体会。
电话铃声唤回乐明申的意识,他拿出手机看了眼号码,刚才那点儿甜蜜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了。他斜眼看着天花板,默默地关了手机铃声。
震动还在。
乐明申坐在车里,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又拿出了手机。他是打算把震动也关了的,可触屏手机有个毛病,操作容易出错,乐明申指头一滑,电话被接听了。
“我就说我打了他也不可能接……他接了!”
乐明晏的声音一如既往让乐明申不舒服,他想得出前一秒乐明晏在做什么,无非是在说他的不好。
“什么事儿?”
“你怎么接了?”
“那我挂了。”乐明申挂了电话。
他不管乐明晏会不会去找乐岐山告状,说他又欺负弟弟了。
弟弟?乐明申苦笑一声。没错,刚刚电话里那个声音尖细,好像变声没完全的男人叫乐明晏,乐明申的异母弟弟,乐岐山的亲儿子。
说起来,乐家的事很戏剧,乐明申的妈同乐岐山离婚后,乐岐山再婚生了乐明晏,之后也不知怎么回事,乐岐山又和乐明晏的妈离了婚,和乐明申的妈复婚了。
世界像兜了个圈,又重新回了原点,可现在的一切都和过去不同了,乐明晏不承认他有这么个哥,而乐明申对这个“不承认”很乐见其成。
他关机,扭动车钥匙,这个时间,估计陶二呆早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