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那个女人其实你们也应该听说过,她是我的学生,叫谢之芳。”
“什么?”大家惊呼一声,面面相觑,那个体形臃肿的女人竟然是当年纵横女足的头号前锋?
“我知道你们都不相信,但她的确是。”张教练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她是我最得意的一个学生,当年,她已经入选国家队,正是大有作为之时,却因为过于骄傲,三番五次违反队规,她是队里的灵魂人物,她怎样,别人也跟着学,结果弄得队规成了摆设,我念她战功显赫,一直强忍着,希望她能改变。但是有一次,她彻底让我失望了!”张教练捂着额头,痛心不已地说,那些年国家女足在国际赛场上屡战屡胜,相应的,历来不被人重视的这项运动也开始倍受关注,可以说女足的黄金时期已经到来。谢之芳成名之后,一时间有很多广告商都来找她拍广告,队里因为缺少资金,也从来不拒绝这样的事。按照协议,队员拍广告的全部收入都要如数交到队里,再由队里支付其奖金。然而有一天,张教练打开电视,却发现谢之芳出现在一个他从来没听说过的广告里,打了电话一问厂方,才知道谢之芳已经以私人名义与他们订了产品代言人的合同。张教练立即找谢之芳询问,谢之芳并不忌讳,坦言的确如此,而且,除了这家,还有三四家广告即将开播。
张教练苦口婆心地劝诫,但谢之芳却是一口咬定她没错。无奈之下,他只得忍痛将谢之芳开除出队,而国家队也很快做出决定,将她开除了。接下来,因为谢之芳不再是国家队了,广告商也撤下了她的广告。这是一场双败的较量,市女足因谢之芳不在而解散了,谢之芳因离队而落得现在这样。
张教练说:“希望你们都能以她为戒。球队是个团体,任何人离开了大家,就什么都不是。”
第二天,球队放假,大家可以自由活动。李丽茹问了很多人,总算问到了谢之芳的家。城郊那里,因为有大量廉价的民租房,是打工者聚集之地。又因为这里居住的人杂乱,每走几步,都会看到成堆的垃圾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酸腐的气息。谢之芳显然没料到她会来找自己,一时间愣在了那里。李丽茹叫了声:“谢师姐。”
谢之芳满是尴尬的表情:“怎么?你知道我是谁了?知道也好,免得以为我是个疯婆子。”
“我知道你那是舍不得离开球场……”
谢之芳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她喝道:“笑话,我会舍不得球场?我当年就巴不得离开球场,我讨厌足球,恶心球场!”
“那你为什么天天去看我们训练?”
一句话问得谢之芳哑口无言,她深深地低着头,可是李丽茹看到她头下的地面渐渐湿了,她在流泪。过了很久,谢之芳这才使劲地擦干了眼泪,努力地笑着说:“好吧,我承认,我是不舍得球场,让你笑话了。”
“不是,我没有笑话你,只是不懂你。你那么留恋球场,当年为什么会那样做呢?你应该能猜到这样的结局。”
谢之芳沉默了很久,说:“我生在农村里,家里很穷,从小没钱读书,只知道满山遍野的跑。有一天张教练突然来找我,说要带我去踢球。你想啊,一个从来吃不饱睡不暖的孩子突然进到一个可以吃饱可以睡好的地方,能不高兴吗,我拼命训练,只为了可以长期这样下去。我的努力没有白费,我出名了,我有时间去想自己的未来了。可是我突然感觉自己其实一无所有。一个运动员的黄金时间只有几年,过了巅峰状态后,球队可以吸收新鲜血液,而老队员呢?我不认识字,退役之后该干什么呢?该怎么保持我吃饱睡暖的理想呢?所以我做出了一个让我后悔终身的决定,私下和广告商谈……后面的结果你也知道了。”
李丽茹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这样,她愣了半天,才问道:“那你当时把这事跟张教练说了吗?”
谢之芳摇了摇头,说:“他的眼里只有足球,不会去管足球外的事。”顿了顿又说:“相信你也知道了,现在国内女足的情况比前几年更糟糕,我不知道足球选择了你是好事还是坏事,女足,天生就是种寂寞的运动。你在场上流汗,流血,挥洒青春,但是你却没有观众。”
告别谢之芳,李丽茹突然感觉有点冷,连谢之芳都是这样的结局,那么自己呢?
三、是走还是留
李丽茹回到体校,去资料室上网,她惊讶地发现,体育就像座金字塔,塔底,是无以数计的默默无闻的运动员,成名成腕的永远只是极少数。不说那些从来没取得过名次的,就说一些在国内外屡获大奖的、声名曾经显赫一时的如今从事的行业大多也极低微,有的当了搓澡工,有的摆小摊,有的给人看大门……李丽茹一阵寒心,只觉得前途一片茫然。
一连几天,李丽茹都找了各种理由拒绝训练。张教练显然感觉到了她在欺骗自己,将她从床上拖了下来,去跑五万米。
李丽茹在操场上跑了起来。一时间,张教练的冷酷、谢之芳的遭遇、对未来的迷茫,都在她脑子里活动起来,她觉得自己体内似乎有两个人,一个在说走吧,离开这个地方,不要把青春都浪费掉最后落得一身伤病无人问津,一个又在说留下吧,足球场才是你体现自己价值的地方。两种声音互相争辩着,吵得不可开交,让她脑子里一片混乱。委屈的眼泪喷涌而出,不知不觉的,她的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了。
在一旁的张教练跑上来,吼道:“跑啊,怎么不跑了!”
李丽茹擦干眼泪,抬起头来,大声地说:“我不跑了,我要回家!”说完,也不等张教练说什么,转身就走。到了宿舍里,她开始收拾起衣服来。队友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忙过来问她。李丽茹也不说话,只是狠狠地擦着不听话的眼泪,再狠狠地将衣服塞进包里。
张教练已经到了门口,对大家说:“你们别拦她,让她走!我的队伍里不容许有这样的人。你们记住,意志不坚强的人,走到哪里也是个失败者!”
李丽茹抬起头来,说:“那么谢之芳呢?她是不是意志坚强的人?”
“她?”张教练冷笑着说,“她算什么?”
李丽茹突然笑了起来,说:“你只知道足球,却从来不关心足球以外的事。队员不是机器,是人。是人就有七情六欲,就有父母朋友,除了足球,你关心过谢之芳吗?你知道她当年为什么要那么做吗?”李丽茹把谢之芳对她说的话都对张教练说了。张教练听完之后,什么也没说就走了。
李丽茹冲着张教练发了一通火,心里的委屈发泄出来痛快多了,又想到毕竟在这里呆了一年多了,这样突然就走,实在对不起朝夕相处的队友们,最后在大家的劝说下,答应先留下,等张教练回来再说。
四、自己的观众
张教练很晚才回来,谢之芳竟然也跟着他回来了。张教练对大家说:“刚才我和谢之芳长谈之后,我心里的震撼无法言喻。在这里,还要感谢李丽茹,是她惊醒了我。长久以来,我太重视输赢了,忘记了体育的本质其实是重在参与。我向大家道个歉!”说着,他站起来,向大家深深地鞠了一躬。
李丽茹突然难堪起来,张教练也不容易,女足没有市场,只能靠拉赞助,有时为了一笔可能的赞助他要低三下四地求人家,可以说是举步维艰。为了球队的生存,他付出太多了,哪还有精力去管别的事。
张教练又说:“还有四个月,省运会就开了,到时会有十七八支球队参加。这次比赛,我不要求你们得第几名,只要你们放松去踢,快乐去踢,就足够了!”顿了顿又说,“为此,我专门请了你们的师姐谢之芳来指导你们。相信在她的带领下,会让你们真正尝到足球带来的快乐。”
省运会开了,张教练这时似乎很忙,他把训练和带队的任务都交给了谢之芳,自己总是不见人影。淘汰赛时,几乎没什么悬念,她们就胜利了。进到半决赛,虽然险象环生,但还是努力地进到了决赛。决赛的对方是上次打过比赛的那个经济大市的女足,也是下界省运会东道主的热门人选,为了争办省运会,他们花费了大量的钱财从外地请来很多女足高手,甚至还有国家队的。
决赛之前,谢之芳甚至都没有安排训练任务,她亲自带着大家去逛街。到了决赛这天,她在休息室里对大家说:“我们是一支年轻的球队,走到今天这步,已经完成任务了,我不要求大家拼命,因为命是自己的。你们快乐地去踢吧,不管踢得怎么样,我都会给你们摆宴庆功!”这么一说,让大家本来还有一丝紧张的心彻底放松了,于是大家嘻嘻哈哈地走进了球场。与对手一脸严肃相比,她们就像是来游戏一样。
云集了众多高手的对手果然不同凡响,开场不到十分钟,就踢进了一个球。但李丽茹她们没有一丝气馁,轻松的心情让她们将技术发挥得淋漓尽致,李丽茹接到许艳的传球,对方两个队员来抢,但李丽茹突地一脚传向老十,引开对方,跑到对方禁区,老十捣了几脚后,脚后跟磕球,传给老六,老六接到球的第一时间,直接传给李丽茹,早已经等候多时的她一个刁钻的角度,球进了!她兴奋地挥动双手,与队友们抱在一起,这时,她看到场上也有一个人像她这样兴奋,她看得仔细,正是张教练,张教练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冲她竖起了大拇指……
比赛结束了,6:3的成绩,在实力强大的对手面前,虽然输了,但这支新的队伍却让所有人都刮目相看,她们脸上的笑容甚至感动了对手,纷纷上前来跟她们拥抱并换球衣……
看台之上,仍然是稀稀拉拉的几个人,除了她们自己,没人会来关注这场球赛。对人们来说,要的只是轰动世人的成绩,而在取得成绩的过程中,她们的喜怒哀乐并不重要。
李丽茹与队员们相拥时,看着寂静的看台,突然想到了一句话:“没有观众,我们自己就是观众!”
祖传秘方
大家都知道,张大保是有祖传秘方的。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因为从乾隆年间一直到现在,除了天灾人祸外,张家卤锅里的卤汁从来不曾干过。过去,王公大臣们不远千里从京城快马来购买,现在,张家卤菜店门口照旧停着无数公车私车。想想,若是没有祖传秘方,它能这么火吗?
过去张大保的店在城里面,因为开车来买的人太多,影响了交通,只得在郊区自己盖了间店铺。按说,郊区的地盘大着呢,以张家的实力买上几亩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可张大保偏偏只盖了小小的一间,让顾客们挤拥着,餐馆更是小得可怜,一到吃饭时间,就像学校的大食堂一样,吵得厉害。客人很是抱怨,而张大保只是呵呵地笑,什么也不说。
张大保的儿子张学业大学毕业后,放弃了很多待遇优厚的工作机会,回到了家中,要继承祖传的事业。张大保很高兴,他见多了老字号的后代们不喜欢祖传的玩意,而导致老字号消失的事,儿子能有这个想法,他当然满心欢喜。但他绝没想到,儿子一回来,就要他交权。
按照张学业的意思,是说现在的经营模式太传统了,也太小家子气了,以张家卤菜的名气,完全可以进行产业化生产。“也就是说,我们可以开分店,这样想买张家卤菜的人就不用大老远从城里坐车来买了。等本市的分店开得差不多时,再去外市、外省。我的目标是任何一个家庭主妇在回家的路上都可以随手买到我们张家卤菜。而第二步,我们就进行工厂生产,上各大超市,甚至火车站边的小卖部都有我们的产品。爸,你觉得怎么样?”
张大保直摇头,说:“我告诉你,这都是空想。我问你,开那么多分店,资金呢?没错,可以向银行贷款,可是怎么还呢?一家分店配一个店长,两名员工是最少的吧?那么人工呢?还有各种各样的开销,你算过没有?”
张学业胸有成竹地拿出一份可行性报告来,说:“我都考虑过了。关于资金来源等各方面上面都有……”
张大保拿过来,翻了翻,然后拍在桌子上,说:“要我把店抵押给银行?胡扯蛋!”起身就走,回过头来又说:“这事门都没有!”
“爸,你这是老顽固!”张学业见自己辛苦策划的方案被父亲一票否决,气得冲着他的背景喊了一句。
张大保也不甘示弱,回了一句:“小子,你这是妄想狂!”
父子俩第一次谈判以失败告终,不过,张学业就像父亲一样倔强,认定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事实上,对这样的结果他早就有所准备,告诉父亲只是尊敬他,在具体操作中,有没有父亲是无所谓的。因为作为张家的独子,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张家卤菜的秘方。张学业背着父亲,悄悄地在城里开了一家店,亲自调理了卤汁。菜卤出来后,味道并不亚于父亲亲手卤的。开张后,生意异常红火,短短两个月,就收回了所有的本钱。张学业信心大增,又开了一家分店,并以两家分店去银行贷款……半年之后,张家卤菜分店遍布全市各区。